第23章

接下來的事情, 就連鳳祁的記憶也不甚清晰,更不用說早已意識不清的季朝雲。

從那個吻開始,一切都亂了套。

二人分明只認識了三月有餘, 此前更從未有過任何逾越之舉。可他們卻仿若與生俱來般契合, 那滾燙的親昵與觸碰,竟如此的似曾相識。

就像是堕入了一場漫長而迷亂的夢境,經年的渴望将所有理智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近乎瘋狂的一夜,他們在皎皎月色下纏綿相擁。夜風穿林而過吹落一地竹葉, 錦鯉在荷葉間害羞隐去身影,唯有這水汽彌漫的小徑深處,水聲徹夜不歇。

……

翌日, 高懸的日頭透過窗戶灑入室內, 映照在相擁而眠的二人身上。

鳳祁在這陽光中醒來,閉着眼擡手一揮, 薄紗床帳落下,掩去那擾人清夢的光線。他翻了個身,順手将懷中溫熱柔軟的人摟得更緊, 正想繼續睡——

……嗯?

鳳祁猛地睜開眼, 驟然清醒過來。

季朝雲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裏,還沒有醒來。他像是累極了,在睡夢中也皺着眉, 眼尾微微紅腫未消, 睫羽上還挂着濕意。

鳳祁猝不及防對上這張臉,有關昨夜的記憶一點一點回籠。

昨夜,少年同樣這般躺在他懷裏, 被逼得紅了眼,卻無路可逃, 只能發出微弱的,似歡愉似痛苦的低泣。

像是察覺到身旁的熱源離開,季朝雲無意識呢喃一聲,往他所在的方向蹭了蹭,試圖重新拱進他懷裏。動作間肩頭的薄被滑落,露出些許遮擋不住的暧昧紅痕。

鳳祁渾身僵硬,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清修多年,這等經歷于他而言亦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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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他心中原本已經計劃好未來該如何。

季朝雲心中那人無論是誰,畢竟都已經過去了三百年。鳳二殿下從沒打算因為一名多年不見人影的情敵而放棄,就算有又如何,他可以循序漸進,讓小龍一點點接受他。

可誰知這家夥的熱潮期來得又急又猛,一下把鳳祁的所有計劃都攪得亂了套。

這都是些什麽事……

鳳祁絕望地按了按眉心,生不出半分溫香軟玉在懷的愉悅。

這小龍性子這麽固執,這下醒來,怕不是會氣得直接給他來上一劍,再把他羽毛拔光,挂在鴻蒙書院山門口示衆。

鳳祁難以自抑地打了個哆嗦,低頭看向懷裏的人,認真思考了片刻要不要趁這人還沒醒,趁早開溜。

季朝雲終于在他懷裏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心滿意足地用腦袋蹭了蹭。柔軟的發絲掃在鳳祁脖頸間,仿若帶着濃濃的依戀與溫存,讓鳳祁心底幾乎軟成了一汪水。

……怎麽可能舍得走。

鳳祁嘆了口氣,拉起被子将人仔仔細細裹好,圈進懷裏。

若把他的毛拔光能讓他消氣,給他拔一拔也不是不行,總比以後都不搭理自己的好。

鳳祁正這麽想着,低下頭,對上了一雙迷惘水潤的眸子。

“……”

季朝雲剛從熟睡中醒來,只覺渾身散架似的酸軟。他有些不适地揉了揉眼睛,眼神從迷惘到清醒,随着意識回籠,再漸漸變作驚愕。

咚——!

鳳祁一句話沒來得及說,猝不及防被當胸一腳,結結實實踢下了床。

自出生到現在,整整三百餘年,還沒人敢這麽踢他。鳳二殿下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堪堪停住,直起身,在胸口的悶痛中有些發懵。

這小龍力氣怎麽好像變大了??

季朝雲對自己的變化渾然未覺,他從床上坐起身,冷冷看着鳳祁,渾身難以抑制的顫抖着。

“你……”

“朝雲,你、你冷靜點。”局勢實在容不得鳳祁細想,他沒敢再靠近,只坐在地上放緩聲音道:“昨天是個誤會,我們……我是被你那熱潮期影響了,我、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熱潮期……”季朝雲閉了閉眼,緊繃的神情稍有松懈。

他活了這麽多年,怎麽會不知道熱潮期的誘導性。可就因為熱潮期,他竟與面前這個人——

季朝雲心頭一陣氣血翻湧,臉上卻透不出一絲血色。

他偏過頭,掩去眼底泛起的水霧,輕聲道:“……對不起。”

鳳祁還在思考該如何勸他,一時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你說什麽?”

季朝雲閉了閉眼,重新朝他看過來,目光落到他的肩頭:“你的傷……”

原本包紮好的傷處早在昨晚胡鬧的時候散開,鳳祁方才滾下床時不小心撕裂了傷口,素白的裏衣瞬間便染了血,看上去頗為觸目驚心。

鳳祁随意掃了眼,不甚在意:“無妨,這點小傷沒什麽。”

“那怎麽行,我送你去醫仙那——”季朝雲掀開被子就想下床,觸到地面時腿毫無征兆地一軟,險些跌倒。

鳳祁吓得心跳驟停,忙上前想接住他。

可季朝雲卻在他碰到他之前,敏銳地躲開了。鳳祁的手僵在半空,他頓了頓,神色自然地轉開視線:“不用,這模樣看什麽醫仙。”

“啊?”季朝雲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擡起頭。

走進後才發現,鳳祁松散的衣襟下,從肩膀至脖頸,再至鎖骨,全是深深淺淺的抓痕。

一看就是撓出來的。

“……”季朝雲簇然收回目光,耳根刷地紅了。

鳳祁沒放過他這片刻的變化,心底略微有些發癢,忍不住輕輕道:“小龍爪子撓人還挺厲害,疼死我了。”

季朝雲:“……”

季朝雲沒敢回答,也不敢擡頭去看身邊的人。

哪怕活了這許多年,歷經兩世,也沒人告訴過他該如何處理這樣的事情。他局促地盯着地面,視線來回轉了幾圈,實在受不了這氣氛,吞吞吐吐道:“那我、我幫你重新包紮吧。”

鳳祁盯着對方通紅的耳根,半晌,一點頭:“好。”

屋內寂靜一片,只餘動作間布料摩挲之聲。季朝雲穿戴整齊,立在床邊,幫鳳祁重新換藥包紮。

鳳祁偏頭靜靜看着他的動作,許久的沉寂後,兩人忽然同時開口:

“昨晚你……”

“抱歉。”

鳳祁一怔,季朝雲頭也不擡,繼續道:“昨晚的事是因我而起,我向你道歉。”

“……”鳳祁仿佛覺得自己聽錯了,他詫異問,“你向我道歉?”

“是。”季朝雲手下動作未停,但聲音依舊平穩,“我知道不可能讓你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但……昨夜的确是個意外,你若不想再見到我,我可以離開文曲峰。”

鳳祁有些哭笑不得:“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季朝雲不解反問:“那我該怎麽覺得?”

“……”

鳳祁沒有回答。

他考慮過很多情形,可壓根沒想到季朝雲會是這種态度,只不過……這倒的确是他的性子。

對他而言,只有他們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才是最好的。

可他真的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麽?

鳳祁心裏有些泛酸,偏頭朝季朝雲看過去。

後者模樣平靜,可細看之下,指尖分明在微微顫抖。那雙低垂的眼中,藏不住的情緒幾乎滿溢而出。

那絕不是他表現出的雲淡風輕。

鳳祁凝視季朝雲片刻,無可奈何地移開目光,違背良心道:“也罷,反正……你我都是男子,偶爾互相解決個熱潮期,也不會鬧出什麽亂子,就別放在心上了。”

這話聽上去頗為刺耳,要換做別人在鳳祁面前這麽說,他必然要拿金鞭将人打出三百裏外。

可季朝雲卻好像如釋重負,輕輕應了一聲:“好。”

鳳祁在心裏長長嘆息,只覺滿心憋悶無處發洩,只得又把那一言不合消失三百年的所謂鳳族前輩拉出來,狠狠在心中罵了一通。

等他罵完,季朝雲也幫他處理好了傷勢,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

鳳祁叫住他:“等等。”

“還有事?”

“有。”鳳祁點點頭,将昨日在議事殿內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季朝雲身上現在仍有作弊的嫌疑,這在鴻蒙書院是件大事,若不盡早洗清嫌疑,他面臨的将是廢除修為,逐出書院的懲罰。

“天樞給了我們三日時間,三日內,我們必須查出事情真相。”鳳祁道,“你好生想想,這幾日有沒有吃過什麽,或是用過什麽來歷不明的東西,一樣也不能落下。”

季朝雲沉默下來。

他思索片刻,道:“秘境試煉結束至抽簽前,我都一直留在文曲峰,除了你給我用的傷藥,沒有接觸過旁的東西。抽簽那日我與葉沉星他們下山,倒是吃過長鳶榭的糕點。”

鳳祁:“那糕點我也吃了,應該沒有問題。”

“嗯。”季朝雲點點頭,繼續道,“除了這些之外,就只有……”

“君如琢給你的傷藥。”鳳祁眼神一沉,問,“那傷藥還有剩餘麽?”

“有的。”

季朝雲從随身的儲靈戒中取出那瓶傷藥,剛要遞給鳳祁,忽然想起什麽,動作一頓。

鳳祁敏銳地皺眉:“怎麽了?”

“還有一物。”季朝雲輕輕轉動儲靈戒,一個玲珑酒壺出現在他手中,“抽簽那日,我在督考殿前遇到搖光仙君,他将此物贈予我,說是算作給我雙試第一的賀禮。”

鳳祁接過酒壺,心下生疑:“搖光素來愛酒如命,出了名的摳門,他竟然送你這麽好的酒?”

季朝雲:“我當時也覺得奇怪,而且我不喜飲酒,所以這酒我沒有打開過。”

鳳祁沉吟片刻,道:“明白了,我會找人查查這兩樣東西裏有沒有異樣。還有,醫仙為你診治之後,只判斷出讓你靈力失控的是某種秘藥,但并未查出那究竟是什麽東西。所以,我們得想想別的法子。”

“什麽法子?”

“海市。”

鳳祁解釋道:“無名海的海市彙通仙妖神魔四界,能人異士輩出。若仙域的醫仙查不出那秘藥究竟是什麽,我們只能去求助他人。”

季朝雲眉頭微皺,忽然明白了鳳祁言下之意:“你是說……那藥可能并非仙域所有?”

鳳祁:“只是一點猜測,現在還無法斷定,不過……”

他的話還未說完,季朝雲神色一變,陡然轉頭看向門外:“有人來了。”

鳳祁一怔,這才後知後覺感知到,有人在方才穿過了文曲峰的結界。

弟子峰的結界必須手持傳送令牌方可穿過,且一人一令,不得轉借他人。而除此之外,就只有搖光仙君負責的督察殿,在經院主允許後,下發的一種特殊通行令牌,可前往書院任何地方。

能夠穿過文曲峰結界,多半是天樞派來與他們一道調查此次事件的執事弟子到了。

這些天樞事先與鳳祁交代過,他早有準備,只不過……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朝雲,心頭閃過一絲疑惑。

這小龍的感應力,什麽時候變這麽敏銳了?

季朝雲沒留意到鳳祁的古怪,他道了句“我去開門”,轉身朝屋外走去。季朝雲快步踏過石橋,走到院門邊,在對方敲門前拉開了院門。

對方一襲高階弟子服,身形挺拔修長,是江城。

季朝雲眉頭微微皺起:“怎麽是你?”

江城顯然沒想到會是季朝雲來應門,臉色當即一僵,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生硬道:“我找鳳祁。”

季朝雲側身一讓,聲音冷淡:“進來吧。”

另一頭,鳳祁也已經推門走出來。

他衣衫不整,沒有束發,看上去随性又散漫。比起先前,他只胡亂多裹了件外袍,遮住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跡。

鳳祁走到蓮池邊的躺椅上坐下,看見季朝雲領着江城進門,不悅道:“怎麽是你?”

“……”江城連着被這兩人用同樣的話質問,深感自己在文曲峰有多不受歡迎,惱道,“你以為我想來?若不是開陽仙尊讓我來協助你們,我還不樂意來!”

“協助?”鳳祁冷笑,“是監視吧。”

江城偏頭不答。

鳳祁眯起眼睛打量他,某種在得知那位“鳳族前輩”存在後,便突飛猛進的直覺猛地令他意識到什麽。鳳祁敏感地問:“開陽仙尊怎麽會派你來?宋知非呢?”

江城:“知非有要事在身。”

“那你身為督考殿首席弟子,你怎麽這麽閑?”鳳祁狐疑問,“該不會是你主動要求來的吧?”

江城臉色漲得通紅,喝道:“死鳳凰你胡說八道什麽,我為什麽要主動攬這種破事?!”

鳳祁笑而不答。

江城臉上有些挂不住,轉移話題道:“天樞仙尊就給了你們三日時間查出真相,現在已經過去大半日,你還不去調查,反倒在這裏優哉游哉?”

鳳祁不緊不慢:“與你有關麽?”

“你——”

“別再吵了。”季朝雲被這兩人吵得頭疼,對江城道,“方才你來之前我們正在商議,想調查那秘藥來源,或許要離開書院一趟。”

他将二人方才的猜測簡單複述一遍,江城點頭:“好,那我們這就出發。”

“出發什麽,我說了要走麽?”鳳祁朝季朝雲勾了勾手指,“過來。”

季朝雲皺了皺眉,依言走過去:“你又怎麽了?”

鳳祁坐直身體,掃了石橋邊的江城一眼,用只有他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輕道:“你昨夜沒睡好,今日不适宜舟車勞頓。我先去查你給我的那兩樣東西,你留在文曲峰休息,明日我們再去海市。”

季朝雲搖搖頭:“還是盡快去吧,以免夜長夢多。”

鳳祁耳根有些發燙,輕聲道:“可你的身體……”

季朝雲局促地偏過頭:“我真的沒事,你相信我。”

“……好吧,都聽你的。”

一炷香後,一輛仙辇從鴻蒙書院山門前出發,朝無名海駛去。

仙辇內,季朝雲摸了摸身下被誇張地多鋪了好幾層絨毯的座椅,又看向一旁若無其事的鳳祁,以及嘟嘟囔囔這仙辇坐着還挺舒服,鳳鳴谷果真家大業大的江城,默然無語。

……用得着這麽誇張麽?

季朝雲先前被鳳祁帶來過一次海市,此番算得上是輕車熟路。三人戴好面具,在城門口下車步行,很快進了城。

“怎麽又來落歡樓?”季朝雲看着眼前熟悉的樓閣,疑惑問。

故地重游,鳳祁卻平白生出一種被妻子抓到逛青樓的心虛感。他不敢看身旁的人,小聲解釋道:“我也不想來,可落歡樓的老板見多識廣,那秘藥多半只有她能認出來。我平日裏真的不常來這裏,更沒點過這裏面的仙姬——”

鳳祁說着轉過頭,只見季朝雲已經率先朝落歡樓裏走,只留江城站在他身邊,一言難盡地看他:“……你與我解釋這麽多做什麽?”

鳳祁:“……”

他面無表情地扭頭,快步追着季朝雲走進落歡樓。

三人剛進門便有仙姬迎上前來,鳳祁搶在仙姬與季朝雲搭話前,率先說明來意,讓仙姬前往請示。三人在落歡樓大堂等待片刻,很快有仙姬前來領着他們去了後院。

穿過後院的回廊,三人來到最內側那間廂房。

房門在他們面前自動打開,鳳祁示意季朝雲先進。江城本想尾随其後,卻被鳳祁擡手一攔:“不好意思啊,這兒的規矩,老板一次只見一位客人。”

江城咬牙:“……那你為什麽能進去?”

“都說了,我和老板是朋友。”

他說完,啪地合上了房門,只留江城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裏。

江城:“……”

室內陳設與鳳祁上次來時別無不同,落歡樓老板阿桃端坐在桌案後方,在熏香的袅袅青煙中掩口輕笑,眼神止不住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

鳳祁皺眉:“你看什麽?”

“沒什麽。”阿桃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只不過你們身上這味道真是……”

季朝雲立即明白過來她說的味道是指什麽,臉頰頓時燒了起來。

鳳祁神情也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先不說別的,阿桃,此番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麻煩你。我家……咳,我朋友被人下了藥,導致靈力失控,可就連仙域的醫仙都查不出那是什麽。你能否替我查一查,那究竟是何物?”

“唉,我就知道,你來找我從來沒有好事。”阿桃杏眼微挑,扶風弱柳般慵懶斜倚在桌邊,朝季朝雲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阿桃将手搭在季朝雲脈間,道:“事先說好,我可不敢保證能查出來,你要是——”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神情霎時變了:“不、不可能,怎麽可能……”

鳳祁連忙問:“怎麽了?”

阿桃斂眸未答,原先調笑的神色卻已經收斂起來。

她再次細細診脈,過了好一陣,才終于松開了季朝雲的手。

季朝雲問:“阿桃姑娘已經有論斷了?”

阿桃沒回答,卻是反問:“你們可曾查出來,此藥是何人所下?”

鳳祁道:“沒有,若非如此,也不會千裏迢迢來勞煩你。”

“也對,若真查出來,你們就不需要來問我了。”阿桃擡眼看向鳳祁,一字一句緩慢道,“若我判斷不錯,這位公子被下的藥應當不屬于仙域。”

“……那藥,似乎是魔族之物。”

作者有話要說:

鳳祁:人家初夜之後都卿卿我我,濃情蜜意,只有我,被媳婦一腳踢下床,我太難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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