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現在你應該明白, 為何我認為龍族與血蓮芝有關了?”季朝雲問。

“嗯。”鳳祁輕輕應了一聲,反應卻稍稍慢了半拍,思路像是還未從先前的信息中脫離出來。他倚在竹榻靠背上, 凝望着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心頭五味雜陳。

越是這人的了解過去,他心中便越不是滋味。

是為那自己永遠也比不上的情敵,也是為……那再也回不來的龍族太子。

不過鳳二殿下向來不是傷春悲秋之人,這樣的情緒只在心頭萦繞片刻, 便被他抛之腦後。

鳳祁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覺得,靈淵海與魔的聯系至今為斷?”

“我原本沒有這麽想過。”季朝雲道, “無論三百年前的大戰中, 到底有多少仙族向魔倒戈示好,魔族已被鳳霄徹底擊潰, 我不覺得仙族還會繼續為魔賣命。可此番血蓮芝出現,卻恰恰證明了此事。”

鳳祁思索片刻,又問:“你先前說, 在凡間遇到的黑衣人是想搶你的鳳凰金翎?”

“對。”

“為什麽?”

“我不知道。”季朝雲搖搖頭, “鳳凰金翎是鳳霄留給我防身之物,可自一百年前起,它的力量漸漸開始消退, 到現在已只剩一點微末靈力。我實在不明白, 他們搶鳳凰金翎的目的是什麽?是為了讓我與鳳霄再不相見麽?”

“不,我覺得沒有那麽簡單。”鳳祁頓了頓,問, “有多少人知道鳳凰金翎的存在?”

“君玦。”季朝雲道,“三百年前, 他試圖暗殺我,卻被鳳凰金翎所傷。他唯一一個知曉我手中有此物的人。”

“他沒有理由搶鳳凰金翎。”鳳祁道,“你與君玦是繼位之争,他先前想要殺你無可厚非。可從神域封鎖那一刻起,你注定千年內取不回龍珠。千年時間,君玦早就登上龍王之位了,他為何要還要追殺你?更不用說你現在已成半妖之身,更難影響他的地位。”

季朝雲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意:“你是覺得,此番對我動手的并非君玦?”

鳳祁悠悠道:“你那混賬三弟與此事肯定有所關聯,否則他不會派君如琢前來。而且我也不相信,真有外人能在靈淵海的傷藥中下毒,還讓靈淵海的侍讀做替死鬼。可我總覺得,他并非主謀。”

Advertisement

“為何這麽說?”

“直覺。”鳳祁道,“而且我還有感覺,此事說不定與當初的魔族封印有關。”

“……”

“幹嘛這麽看我?”

“沒事。”季朝雲斂下眼,輕輕道,“只是忽然想起,他以前也極其相信自己的直覺。就像他分明發現我給他的湯藥有問題,依舊沒有聲張,因為他覺得我并不想害他,幕後另有其人。”

鳳祁忽然輕笑出聲。

“你笑什麽?”

“沒什麽,我只是感覺,這應該和直覺無關。”

“什麽意思?”

鳳祁擡手從季朝雲頭頂取下一片落葉,眸光柔和:“那只又傻又單純的小龍,怎麽會是個暗中下毒的陰險之輩。換做是我,也不會相信此事是你所為。他沒說,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他,不讓他知道靈淵海內或許有魔的內應,不讓他對自己的族人失望。

所以寧願偷偷将湯藥倒掉,也不肯與他說出實情。

那位身份地位超然的上古天神,一直在用這種溫柔的方式,小心翼翼護着當年那單純善良的少年。

季朝雲偏過頭,眼眶忽然有些酸澀:“原來……是這樣。”

“……”

鳳祁沉默地看着季朝雲,恨不得回到片刻前,把自己的嘴堵上。

沒事幫那混賬說話做什麽?

他是賤嗎???

鳳祁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說:“無論如何,現在事情尚且不明,你在書院內要小心些,盡量不要單獨行動。”

可季朝雲沒有馬上回答,神情似乎有些遲疑。

“你想說什麽?”

“我覺得,躲避或許不是最佳之法。”季朝雲輕聲道,“我從凡間來到書院,始終躲不開他們的追殺,敵在暗我在明,未免有些被動。此番若非有你在場,我恐怕真要在擂臺濫殺無辜。”

若真是那樣,無論他是否有隐情,莫說書院,就是百丈域也不會放過他。

鳳祁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條線我會繼續調查,你乖乖回去讀書修行,不許插手,也不許偷偷做什麽。”

“可是——”

“有什麽好可是的。”鳳祁打斷道,“就你現在這修為,這身體,莫不是你還想親自引他出來?”

季朝雲小聲說:“也不是不行……”

“當然不行,萬一出事怎麽辦?”鳳祁斷然拒絕,“總之,你給我老老實實呆着,要讓我知道你暗中做什麽,當心我收拾你。”

季朝雲“哦”了一聲,沒再與他争論。

他從竹榻上站起身,鳳祁敏感地問:“你去哪兒?”

“讀書。”季朝雲回頭看他,“我功課都落下好幾天了。”

“哦,去吧。”

季朝雲轉身欲走,鳳祁忽然又叫住他:“你等等。”

鳳祁注視着季朝雲,遲疑了好一會兒,終于問出了口:“在你心裏,我和鳳霄的差距真的很大麽?”

季朝雲露出一絲困惑而莫名的神情,似乎沒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問。

這眼神在鳳祁看來,基本就是在說他自取其辱了。

人家是上古天神,一己之力拯救了整個仙域。

而他呢,雖然天賦修為極高,可與天神相比依舊毫無勝算。實力比不過,功績比不過,除了這張臉之外,說是一無是處也不為過。

哦,險些忘了,他的臉與鳳霄長得很像。

鳳祁越想越覺得自己問出這話實在勇氣可嘉,語調虛弱:“算了,你不想回答就——”

“也沒有差很多。”

鳳祁一愣,只聽季朝雲輕輕道:“剛開始我的确不怎麽喜歡你,你性格霸道目中無人,與我一路行來所見的仙域纨绔子弟沒有差別。……可我現在才發現,那不過是我自己的偏見。”

“凡人尚且也分好壞,仙亦是如此。”季朝雲道,“我承認三百年前那件事之後,我對仙域非常失望,甚至厭惡。可這并不代表,仙域內沒有好人。”

季朝雲看着鳳祁的眼睛,真誠道:“是我對你們有誤會,無論是你,還是江城。”

“……”

鳳祁的笑容僵在臉上。

等等,為什麽要把他與江城相提并論?

感情在季朝雲心裏,他和江城是一個等級的?

鳳二殿下忽然覺得很是受辱,甚至想去和江城打一架。

可惜季朝雲讀不出鳳二殿下的心理活動,他說完這話,轉身回了卧房,只留下一個不知在與誰生氣的鳳祁。

天樞仙君将季朝雲禁課三日,給了他們三日時間查出事情始末。到了第三日清晨,卻有消息傳到文曲峰。

那位靈淵海侍讀,死在了督察殿。

“醫仙已經來确認過,溫易是自毀靈脈而亡。而昨夜看管溫易的那兩名弟子也證實,昨夜并無任何人接近過這間暗室。”

暗室外,江城臉色陰沉道:“即是說,他是畏罪自殺。”

督察殿負責督管書院內一切事物,權責比負責弟子懲處量刑的戒律殿更高。因此,在這件事水落石出前,溫易一直暫時羁押在督察殿的禁閉室中。

禁閉室空間不大,且四面無窗,從外面看不見其中情形,而唯一的出入口,日夜有弟子把守。

那名面容清秀的小弟子,如今仰面倒在禁閉室中央的地面上,七竅流血,雙目大睜,早已沒了氣息。

鳳祁按着眉心,竭力抑制怒氣:“畏罪自殺?他看上去有一點畏罪的模樣麽?江城,你先前怎麽答應我的,這就是你查的結果?!”

江城神情冷得出奇,卻意外地沒有反駁。

“鳳祁,你冷靜一點。”季朝雲從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袖,又偏頭問江城,“那前幾日呢?可有人接觸過他?”

江城:“只有少數幾位督察殿弟子,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季朝雲嘆息道:“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如今又畏罪自殺,恐怕……”

他沒将這話說完,可衆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這幾日除了審訊外,江城沒少四處搜尋證據,可全都一無所獲。如今溫易這一死,他們想再查下去就很難了。

禁閉室外一時沉寂,就在此時,一名弟子匆匆趕來:“天樞仙尊召見季朝雲,去問心殿一敘。”

“好。”

季朝雲倒是并不驚訝。溫易出事的第一時間,督察殿便已經呈報仙尊。而如今三日時限已至,就算沒出這些事,天樞仙君也會找他。

鳳祁忽然伸手拉住他:“我陪你去。”

季朝雲沒有回答,也沒有拒絕。

唯有那弟子戰戰兢兢道:“可仙尊說只要季師弟一人……”

鳳祁冷冷掃他一眼,無聲地止住了他之後的話。

鳳二殿下在書院裏為所欲為,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片刻後,鳳祁與季朝雲來到問心殿。

問心殿內,天樞仙君端坐于外間主位,搖光仙君立于他身側。見鳳祁跟着進了門,天樞眼皮抑制不住地一跳,像是想說什麽,卻最終還是忍下了。

天樞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溫易已經自食惡果,季朝雲身上的嫌疑也算是洗清,這件事便就此了結吧。”

“怎麽能就此了結?”鳳祁皺眉道,“這件事處處是疑點,溫易背後肯定還有人,我們怎麽能——”

“疑點,不能作為證據。”天樞緩緩打斷,“鴻蒙書院畢竟是清修之地,不該在這些事上耽擱太多時日。我給了你們三日,你們查出了這些已是足夠。更何況現在線索已斷,難道還要讓季朝雲繼續停課等待你調查嗎?”

“我——”

鳳祁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一旁的搖光仙君圓場道:“天樞君的意思不是不能查,只是你們現在應該專注修行,至于調查,哪裏輪得到你們來做?”

他頓了頓,又道:“我已經與天樞君請示過,這件事日後就交由我來辦,你們不要再管了。如果有任何線索,我及時會告訴你們的。”

鳳祁冷冷道:“人就死在你的督察殿,要我如何信你。”

搖光一攤手,莫名道:“鳳祁,你不會還懷疑我吧?我為何要做這種事?你別忘了,當初若非我去督考殿與開陽君據理力争,朝雲現在早離開鴻蒙山了。”

鳳祁眼眸斂下,淡淡道:“弟子沒有這個意思。”

問心殿內氣氛陡然變得凝重,片刻後,天樞問:“季朝雲,你又是怎麽想的?”

季朝雲低聲道:“弟子只想好生留在書院修行,其他全聽仙尊們的安排。”

“如此便好。”天樞道,“我今日會讓督考殿替你澄清真相,你明日便可回課舍正常上課。”

“謝仙尊。”

“還有一事……”天樞道,“你在擂臺上出事,按照督考殿的規矩,勝者應為靳霆。不過靳霆始終不肯認,他提出來,若此事查出真有隐情,希望再與你堂堂正正比一場,重新定論。你覺得如何?”

季朝雲一怔,唇邊泛起一絲笑意:“謝仙尊,弟子願意。”

天樞又交代了幾句,便讓季朝雲與搖光先行離開,單獨将留下鳳祁。鳳祁再三叮囑讓季朝雲在門外等他,不許亂跑,才放人出了門。

渾然沒把還坐在堂上的天樞放在眼裏。

殿門重新合上,天樞才幽幽道:“你與季朝雲的關系,什麽時候變這麽好了?”

鳳祁卻是反問:“不是叔父讓我多照顧他麽,我難道不該這樣?”

“可他畢竟是龍族……”

“一條妖龍而已,我們又不是與所有龍都有恩怨。”鳳祁故意道,“更何況,與鳳鳴谷有舊怨的,不是靈淵海麽?”

天樞眼中閃過一絲古怪,随後很快隐藏起來。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卻聽鳳祁繼續道:“而且就算他是靈淵海的人,我也樂意照顧他,永遠護着他。”

“咳咳——!”天樞險些被茶水嗆個半死,難以置信問,“你……你說什麽?”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麽?”鳳祁上前半步,嘴角擒着笑意,輕輕道:“我就是心悅他,願意與他永遠在一起,一輩子護着他。”

天樞臉上的神情空白一瞬,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你與他……等等,他也答應了?”

鳳祁顯然沒想到天樞會這麽問,眼底閃過一抹心虛,随即做出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那是自然。”

“……”天樞默然無語,良久未曾說話。

鳳祁狐疑問:“叔父,你怎麽了?”

“沒、沒事。”天樞長舒一口氣,聲音艱澀,聽上去似乎十分遲疑,“答應了……自然是好。從今往後,你好好待他,多忍讓,多遷就,莫要欺負了人家,知道嗎?”

這下輪到鳳祁不解了:“知、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吧。”

鳳祁一頭霧水地走了,問心殿內,只餘天樞靜靜坐在原地,臉上困惑又古怪的神情久久未消。

作者有話要說:

鳳祁: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我們在一起了。【驕傲臉

叔父:這貨居然自己綠自己,會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