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一種殘忍,叫做溫柔

她不知自己究竟站了有多久,又是何時揮開他正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掌。

陽光刺眼灼熱,她的額邊、背上、手心裏滿滿皆是汗水。也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由心而生的寒冷所致。

迎面一陣涼爽的風吹來。本應是解去酷暑,可此刻對她來說卻宛如被利劍一次次割過咽喉,又仿佛被重錘一下下敲擊着心髒。她面色逐漸變得雪白,嘴唇也逐漸變得僵硬。

眼前的白色背影。與記憶之中瑞王淺金色冷硬絕情的背影。無論如何都無法重疊。

要她怎樣相信?可她又不得不相信。

原來他的名字不叫雷霆,“雷霆令”應該是他尊貴身份的象征。她區區一個平民家的女兒怎會識得此物?

龍霄霆轉首,望着她突然揮開自己的手。他愣了愣,只以為她一時不能接受他的身份而已。他揮了揮手。示意越州知府退下。

越州知府李清陽如獲大赦。他連連叩首道:“臣愚鈍,不知‘雪雁玲珑花’乃是王爺所要。王爺請放心,此花目前下官已妥善保管。這就派人加急護送至上陽城瑞王府中。”頓一頓,他眼珠子一轉。又道:“王爺請寬心,此事只下官一人知曉。再不會有旁人。”說罷,他擡眼觑了觑龍霄霆的臉色。見他面色如常不變,這才小心翼翼地再拜離開。

背過身的同時。李清陽悄悄擡手拭了拭額邊汗水,松了一口氣。看來他猜對了。瑞王獨自前來越州城采藥,沒有通知官府協助,想必一來是信不過知府的辦事能力,二來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此事。而剛才瑞王劫獄,想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這才亮出身份。好在他素善察言觀色,及時領會了瑞王的意思,這才得以全身而退。

龍霄霆見越州知府與一幹官差離開,這才從長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白釉藍花小瓶,遞給身後的她。

霜蘭兒怔怔望着他手中的瓶子,心知那是雪貂之毒的解藥。她所中之毒已然兩天,再也耽誤不得。若是錯過了最有效的治療期,會留下終身的後遺症,那就是每逢大雪紛飛的寒冷天氣,小腿傷處會痛入骨髓。

她伸手,想去接過那個藍色的瓶子,卻在碰觸到他溫熱的指尖時,突然縮回了手。

他遞上前,本以為她會拿穩,是以松開了手。

一個松開,一個卻縮回了手。

兩兩交錯……

只見那白釉藍花的瓶子在他指間劃開美麗的弧度,直直朝地上墜去,頃刻間摔得粉碎,黑色的藥汁,流淌一地。

她望着地上的解藥殘骸出神,一言不發。

他卻不解地望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将一片竹葉放置在薄唇間,吹響一聲尖銳的長鳴。

很快,一名黑衣護衛自暗處現身,三兩下便躍至他面前。這人,霜蘭兒自然認得,是瑞王府中侍衛統領奉天。

奉天單膝落地,恭敬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速取雪貂之毒解藥來。”

這樣的聲音,低沉如鬼魅,自他喉間而出。很難想象,擁有如此溫潤俊顏之人,聲音确是如此暗啞。

這樣的聲音,清冷無比。不禁讓她回想起冰天雪地的玉女峰頂,狂風卷過,帶出一脈冰冷,似能将你整個人都透心透骨地凍住。

她想,但凡聽過這樣的聲音,終身難忘。

是的,她并沒有忘卻瑞王的聲音。只是,她從不曾聽過雷霆的聲音,她自然不可能将他們聯系在一起。

此前,她總想聽聽雷霆的聲音,幻想着如同清泉吐珠。而今,她終于聽到了他的聲音,卻是這樣的結果……

她一動不動,好似全身最後的力氣都在這最後一刻希望破滅的時候全部抽離。而她整個人只剩下空空一副骨架子,體內血液似亦被那冰冷的聲音凍住般,停止了流動。

怔怔望着熱騰騰的地面,泛着暈目的白光,她只覺周身冷得瑟瑟發抖。

奉天領命颔首,他起身時問道:“王爺,‘雪雁玲珑花’可是找到了?”

龍霄霆輕輕點頭。

奉天連忙握拳恭喜:“王爺實乃天縱奇才,能成常人所不能為,令屬下欽佩至極。只是……”頓一頓,濃眉間飛上愧疚,他咬牙道:“只是屬下卻辦事不力,至今未能找到蘭夫人。只有‘雪雁玲珑花’,沒有蘭夫人的血,又該如何救王妃……”

奉天的話,突然止于此。他終于留意到了一直站在王爺身後的女子。那容貌,那身段。不正是……他大火之後率人一直苦苦在上陽城中尋找的人?霜蘭兒!

奉天愣了半天才指着霜蘭兒,道:“蘭夫人?原來……王爺你已經找到了蘭夫人……那真是可喜可賀!”

“什麽?!”

龍霄霆怔住,颀長的身子頓時僵住。轉身望向她時,眸光中滿是驚詫之色。

她就是霜蘭兒?

此時的她,臉上光潔瑩白的肌膚中,透着一絲慘白。飛揚的眉梢下,本是晶亮的雙眸,現下卻無絲毫神采,滿滿皆是彷徨。

看起來,她似乎沒有想到他會是瑞王。

同樣,他也沒有想到,她竟會是她。

前兩次見面,她的臉每次都是青腫,他不曾看清過她的容貌,也并不曾細聽過她的聲音。真是想不到,人海茫茫,他們卻會以這種方式相遇……

此情此狀,又能教人說什麽呢?

所以,他們就這般站在烈日之下,彼此沉默,望着對方。

太陽殘酷地蒸烤着大地,漸漸一絲風也無,熱氣象針似地鑽進毛孔裏,汗水不停地自他們額邊碎發處滾落,滴在地上,轉瞬又被蒸發。

奉天奇怪地望了望他們,不敢上前插話。

很久……

龍霄霆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中夾雜了絲絲溫柔,不似方才的冰冷,緩緩道:“王妃她需要你的幫助。其實可吟很善良,可惜天命不佑,你能不能……”

她突然打斷,“如果我不肯呢?”

他停一停,轉身不再看她,又是良久,他對奉天淡淡道:“帶蘭夫人回府。”語罷,白色的袍子撩起,帶出一脈清爽的風。再看時,潇潇白影已然消失在轉角處。

烈日下,她突然笑了。

今日她第一次明白,有一種殘忍,叫做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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