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婆婆的見面禮(一)

還記得那一日,雨一直下着,他手中撐了一把泸州竹制的油紙傘。白衣翩翩轉過身來。露出佩戴着黑玉額環的額頭。他将唯一的傘遞給了她。獨自淋雨。

還記得那一夜,他手中的寶劍在月色下折射出幽藍的光芒,輕盈劃過。激起一蓬蓬血霧,殘忍中并着美麗。

還記得那一夜。他将帶着百合花香的外衫抛向她。不僅僅是溫暖了她的身子,亦是溫暖着她彷徨無助的心。

還記得那一次。她僥幸沒有被惡賊侮辱,醒來後卻見他坐在懸崖邊,僅用一片竹葉也能吹成動人之曲。直直吹入人心。

她忘不了他薄薄的嘴唇貼着她小腿肌膚那溫熱的觸感。忘不了他曾為她吸出雪貂之毒,甚至不顧“雪雁玲珑花”的花期,下山為她取解藥。她以為。她很重要……

她忘不了他将自己帶離越州大牢時,那灑脫不羁的背影。

至今。此時此刻,她都不願相信他就是瑞王。她只想将時間停留在從前,不再前行該有多好。那她就不用接受這麽殘忍的事實。

原來。他對她的好,都是為了秋可吟!

而她。究竟做了怎樣的蠢事?

雪雁玲珑花,為他人作嫁衣裳!

更可笑的是心誠則靈。只是不知是龍霄霆的誠心感動了上蒼,還是她一心想着報恩的癡癡傻傻最終感動了上蒼。

窗外,雨聲更大,風亦是強勁,“霍”地一聲吹開長窗,鼓鼓地貼着她的面頰刮過去,好似重重給了她幾巴掌,打得她兩頰熱辣辣地痛。

她這是瘋了麽?瑞王府就是囚禁她的牢籠,而瑞王更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究竟在想些什麽?又究竟迷失了什麽?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咬的泛青泛紫,只希望身體的疼痛能令她清醒。

而此時的秋可吟正低頭把玩着小指護甲上的血紅珊瑚,她時不時打量霜蘭兒兩眼,唇角拉高,露出一抹莫測的笑容。

少刻。

門外垂銀流蘇溢彩帳外有人影伫立,一名男子聲音傳入來,“王妃,藥引已經準備好了。”

秋可吟面露喜色,忙對丹青道:“是沈太醫,快快有請。”

一名着藍色官府的男子躬身入來,他的手中端着朱漆托盤,盤中托着一個雪白的瓷碗,旁邊還擱了一把雪亮的鋼刀。見了秋可吟,他恭敬行禮道,“王妃,微臣來取入藥之血。”

秋可吟也不多言,伸手指了指坐在席下的霜蘭兒,“沈太醫,這位就是蘭夫人。”

沈沐雨颔首,端着托盤在霜蘭兒身側坐下。他至始至終未曾擡頭,始終保持着恭謙的态度,平靜道:“蘭夫人,得罪了。”

屋中日光閃灼,映在鋼刀鋒利的刀刃上,直刺得人晃眼。而這樣的光芒,落在霜蘭兒身上,更顯得她身形單薄如一縷剪影。

空氣裏是死水一般的沉默,時間亦是凝住,過的格外緩慢。

等待片刻後,秋可吟打起手中娟繡描金扇子。

将半邊面孔遮住,她的聲音綿綿如絲,似帶着無限凄怨,又似隐隐低泣,“蘭兒妹妹,病痛折磨了我這麽些年。我本早已是絕望,不想還有今天,承蒙蘭兒妹妹肯施以援手,我真是感激不盡,就是苦了蘭兒妹妹的身子,這教我心中怎也過意不去。沈太醫,不知這每七日取一碗血,蘭兒妹妹的身子可受得了?”

沈沐雨轉身,“回禀王妃,自然是有損傷的。”

秋可吟似面露猶豫,遲疑道:“這樣……我實在不願苦了蘭兒妹妹……我這破敗的身子,究竟還要害多少人……真真還不如死了算了……”她似是再也說不下去,兩行熱淚從眼眶中緩緩流出,滾滾連珠落下。

“王妃,你可千萬別這麽說。”丹青“撲通”一聲跪倒在秋可吟腳邊,哭得不能自已。

一主一仆,相扶而泣。其情其景,恐怕見者皆會落淚。

霜蘭兒看着這做戲的兩人,眼神裏露出鄙夷和不屑。秋可吟想必就是靠着這出色的演技,蒙騙了這麽多人。

此刻她若是不肯救秋可吟,只怕所有人都會指責她的不是,真是可笑之極。

她想了想,輕輕伸出一手,遞向沈太醫,淡淡道:“動手吧。”

沈沐雨此時方擡頭,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潔白素淨的衣衫,唯有領口處繡了一朵孤傲的蘭花,墨黑的發簡單挽起,無一分裝飾,卻有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純真之姿。

他不由在心中低嘆一聲,這樣脫穎的女子,卻身置一潭深水中,該如何自處?

不過,這和他又有何關系?他只要盡到自己職責就夠了。想到這裏,他蹙眉,摒棄腦中雜念,将裝有小半碗清水的白瓷碗放好,手中鋼刀毫不猶豫地劃上霜蘭兒的手指。

屋中鴉雀無聲,靜得能聽見鮮血“咚”一聲落入水中的輕響。

白瓷碗中,清水清冽無比,水波搖動中,珊瑚般的血珠子越聚越多,漸漸再也瞧不見碗底,只餘滿滿的紅。

秋可吟早就止住了淚,她坐起,眼看着鮮血慢慢凝聚了半碗之多,她才似松了一口氣。

不多時,沈沐雨取夠鮮血,他替霜蘭兒包紮了下傷口,起身回禀道:“王妃,微臣這就去熬藥,一個時辰便好。”說罷,他便端了來時的托盤離去。

屋中,因着沈沐雨的離開,又恢複到此前膠凝般的氣氛。

不同的是,每每打破沉默的都是秋可吟,而此次卻是霜蘭兒。

她雙眸中泛着冰冷的光澤,聲音亦是清冷的,似積在青花瓷上的寒雪,“秋可吟,今天你取了我的血,就結束了麽?”

“住口!你怎能直呼王妃的名諱,這也是你這種下等人配喊的麽?”丹青最先吼出來。

霜蘭兒輕哼一聲,“不錯,我是下等人。用我這下等人的命,換你們精貴的王妃一命,你說值不值?”

秋可吟柳眉輕輕一跳,她素來鎮定的神色終于松動,咬牙問道:“你什麽意思?”

霜蘭兒只是淡淡道:“每七日取我鮮血一碗,需一年,或許更久。不知王妃要怎樣保證我能活到那個時候?”

“你這是……在威脅我?”

“反正我賤命一條,又何必成全你們?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籌碼控制我?”霜蘭兒沉下臉,輕蔑一嗤。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大可以逃走,或者留下來揭穿秋可吟的真面目。總之,她斷不會任人宰割!

氣氛,再一次膠凝。

寬廣的屋中,沉香袅袅飄動着,空氣之中,被這樣疏冷的香氣一浸,愈加有冷豔的氣息。

對峙時,卻有更冷的聲音傳來,“她沒有籌碼,本宮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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