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畫中人 ...

二林之前接了甫懷之的授意,為雲婉收拾的院子在整個秘書監府的最西頭,和甫懷之的院子整隔了中間的花園。甫懷之很不喜歡不熟的人與他分享私人空間,讓雲婉住進府裏于他而言已經是破天荒的犧牲了。

這個院子現在正是被罰的明春負責掃洗的地方。

明春在這廢院子裏呆了幾個月,每日百無聊賴,還沒有油水。遠遠見着二林領了個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的美人過來,心裏頭先是一酸,再是一喜,決心抓着機會要好好表現一番。

雲婉今年不過二八年紀,靈秀貌美,又是正妻所生,上面一個不到二十就中了舉人的親哥哥,下面有倆對母親言聽計從的小娘生的弟弟,她自小便是被誇着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因此人雖尚算聰慧,但也未識人間苦,多有天真。她以為自己被母親送給甫懷之,甫懷之看在她的家世、才情、相貌上,便會對她好,就像她父親對母親一樣。她在心中已經半是将甫懷之當自己夫君看,明春來與她講府裏內務,她便拿人當好的,仔細聽她說了一番。

按甫懷之對外說法,他家裏人丁稀少,父母早亡,到他這一代除了老家的遠親,就只有他一人了。有傳言說,七八年前他在南人朝廷為官時,有過一個未婚妻,但入了大缙朝之後,甫懷之沒正式娶過妻納過妾,前些年房中有收幾個美人,寵幸不過幾月又轉送給了朝中同僚。

府裏沒別的主子,關系很簡單,明春說來念去,不過是些下人安排,再是甫懷之的吃穿住行偏好,他對外物有些講究,但并不要求多精細,對下人甚少苛責,是個很好的主子。

要說這府裏唯一的異數,就是阿笙了。

明春言及阿笙,險些脫口而出“那傻子”,看雲婉言談文雅的樣子,她換了個形容,“那位姑娘,頭腦不甚靈光,大人見她可憐才收養的,姑娘您見到了要小心,莫要被她傷到。”

“甫大人收養了她?”雲婉訝異。

“春日裏大人出門見到的,就領回府裏養着了。”

雲婉心道,甫懷之竟這樣有心?若是真如此,那關于他的傳聞就不可盡信了,這倒是一大善人之舉。

她心中不完全相信明春的說辭,與她耳聞的甫懷之不甚相符,總歸想眼見為實。

這機會來的很快,第二日,餘氏便借着将女兒的衣物用品送來的由頭,讓雲婉的貼身丫鬟端着一副前朝字畫和一箱元寶來了府上。

雲婉知曉母親的意思,表面是拿東西拜謝主人家,實則當然是為了她父親走禮。

甫懷之沒怎麽推辭便收下了,溫和地詢問她,“雲婉小姐昨夜休息可好,一切都習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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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時端着一盞大紅袍立在窗邊,清俊的面龐藏在袅袅熱氣後面,有些看不分明,日光灑進來,為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

高挑、修長、挺拔,就像是一棵雨後蔥茏的柏,又像是晨光裏蒼勁的竹。

雲婉垂頭,“尚可,多謝大人關照。”

甫懷之呷了口茶,又道:“聽聞雲婉小姐擅長工筆,桌上有則在下剛剛畫的小像,可否賞光一評?”

雲婉的畫和人一樣出名,她外祖父常懷将軍誇她,中都多少兒郎不如她一筆。

“雲婉獻醜了。”

她口中說着,腳下往書桌方向走去,桌上鋪着一幅墨跡未幹的畫作,花團中坐着位手捧蝴蝶的姑娘,這畫用色大膽,筆法很細膩,雖然構圖有些太過偏移,但仍不失為一副佳作。

“大人功底深厚。”雲婉誠心誠意贊了一句,“栩栩如生。”

“這副畫,是我摹的。”

雲婉聞言又拿起畫仔細端量一番,這副畫內容她未曾見過聽過,觀其用色下筆手法也不是她熟悉的,“恕雲婉才疏學淺,不知大人臨摹的是哪個大家作品?”

甫懷之輕笑,“雲婉小姐随我來一觀。”

雲婉落在他身後兩步遠,随他出了書房拐進了園中。

“阿笙。”

一進園,雲婉就聽到甫懷之揚聲叫人,接着一道藕荷色的身影從假山後沖出來,直直到甫懷之面前才停下。

“你來看打架嗎?”那道身影發出一記脆生生的疑問。

雲婉這才看清眼前是個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圓臉姑娘,她正雙手環着甫懷之的腰,仰頭與他說話。她長相頗甜美,又有些眼熟,雲婉環顧四周景致,想起這就是甫懷之畫中的人與景。

“什麽打架?”甫懷之為阿笙擦拭鼻尖上細密的汗。

“大蟲,小蟲,唰唰唰。”阿笙連說帶比劃。

“我來是要給你介紹個妹妹。”甫懷之道。

“昨天那個嗎?”

“嗯,昨日與你提過的那個妹妹。”

阿笙像是才發現身邊有人,她轉過臉看了兩眼雲婉,突然扭頭埋進甫懷之懷中,再不肯擡頭了。

雲婉面色有些僵,明春不是說甫懷之房中無人嗎?甫懷之帶她看這一出,又是什麽意思?

甫懷之一手攬着阿笙,一手指向園中,“這便是在下說的原作,應物象形。自然之美,不可道盡不是嗎?”

“甫大人對謝赫六法多有體悟。”雲婉勉強回道。

阿笙躲在甫懷之懷裏又偷偷看了幾眼雲婉,她抱着甫懷之的腰搖了搖,口中說了些着聽不太清的嬌嗔言語。

這番舉動落在雲婉眼中,委實是像在同她耀威,雲婉一介閣中閨秀,不想再看二人于她眼前有傷風化地親昵,匆匆找了個頭疼的借口便告退了。

等人走遠了,甫懷之把小傻子從自己懷裏挖出來,“你在做什麽?”

阿笙臉蛋紅撲撲的,“妹妹好好看。”

甫懷之啞然,“你害羞?”

阿笙哪懂得什麽叫害羞,就是覺得雲婉比園子裏所有的蝴蝶還要漂亮,心裏頭想親近她,又怕把她驚飛走了。

“妹妹好看,”她又重複了一遍,“不要她走好不好?”

“她很好看?”甫懷之眯着眼睛問。

“嗯嗯嗯!”阿笙不住點頭。

“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阿笙立刻陷入不知如何評判的迷茫之中。

甫懷之從不知道自己能這樣幼稚,在一個小傻子面前,與一個女人争美,但是他眼下突然牙一酸,就是非要阿笙說個一二出來。

“說得好了,有金絲棗吃。”

這是赤/裸裸的誘惑,然而阿笙不明白,她努力思索了一番,最後很認真道:“妹妹好看,妹妹是阿笙見過的,最好看的。”

沒等甫懷之冷臉,小傻子又加上句,“但是阿人也好看,阿人不一樣的。”

“什麽阿人?”

“你呀,阿人。”阿笙一臉嫌棄,似是在埋怨他怎麽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

她聽多了衆人對他“甫大人”的稱呼,自然以為這就是他的名字。

甫懷之失笑,也不去計較她說雲婉更好看了,“是大人。”

“大阿人?”

“不對,甫大人。”

“阿大人?”

“把阿去掉。”

“大人?”阿笙咀嚼這個稱呼,她不懂這詞背後代表的位階意味,只覺得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小姑娘鼓着臉頰,一臉認真地叫他,這情形一時又讓甫懷之有些恍惚,恍惚過後他聽到自己說,“安之。”

“什麽呀?”

“你可以叫我安之。”

“安之?”這回阿笙學的很快,沒有叫錯。

她說話的腔調很軟,又有點喜歡拖長音,将之字拉的很長。

“安之——”

阿笙對新學到的東西很有重複欲,甫懷之沒有應她,她自己也能玩的很開心。

她跟在他屁股後面,拽着他的袖子,“安之?安之!”

這一聲聲稱呼,在某個時刻把這十年的痛苦和灰暗都擠壓掉了,時光重塑,仿佛他們仍在恩州莫湖村,前面走的是那個無憂的少年甫懷之,後面跟着的是無慮的伶俐阿笙。

甫懷之猛地轉過身,捏住她的腮,“之什麽,老鼠一樣,不要叫了。”

阿笙眨巴着大眼睛,她口齒不清地提醒他剛剛他答應過的話,“安之,要吃棗。”

甫懷之平複呼吸,将那一瞬的暴戾壓下去,這事不是她的錯,是他自己先挑起的,他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我們去吃棗。”

阿笙伸出兩根手指頭,點上甫懷之兩邊唇角,“安之不要笑了,這樣不好看。”

甫懷之沒了表情,抿着薄唇。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我自己還挺喜歡的,寫的我rio寂寞

還是要寫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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