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添兒哥添兒哥......”胡大偉一臉震驚地推推正低頭看書的李添。

“滾。”

李添當時正拿着碳素筆在一句話下面畫橫線,被胡大偉一推,“唰啦”一下把講臺上老頭說的一句重點畫了五行,他翻到這頁後面,剛才畫的筆道子讓後面這塊凸了出來,想條疤似的歪歪扭扭地蓋在上面,讓那上面的字變了形。

胡大偉壓根沒當回事,繼續“添兒哥添兒哥”叫不停,李添聽着就跟耳邊放了個複讀機似的“哔哔哔哔”個不停,心下默念了好幾遍“自己交的朋友自己交的朋友自己交的朋友”才将面部松弛下來,扭頭冷冷地看着他,大有“你不說點什麽重要的我打死你”的架勢。

“嘿嘿嘿,你看這個。”

李添接過手機。

——《揭秘!鑲大裏你不知道的一對惡心的同性戀》

“滾。”李添把手機扔了回去。

胡大偉吓一跳,寶貝似的趕緊抱着手機,左看看又看看确定手機完好無損,方放心地親了一口。

“你快打開看!”他又将手機塞了回去,一臉“你不震驚算我輸”的模樣。

李添瞪他一眼,拿過手機低頭看起來。

兩張圖。

倆人。

男的......

李添瞳孔迅速縮了一下。

鐘馨在前面步履如風,邱岑不慌不忙地跟在後面,畫面相似度堪比小新媽送小新上學。

到了學生會門口,學生會會長李毅已經不着四六地挨着牆靠半天了,要不是腦袋頂上那泛着紅光的電子眼轉來轉去,煙都抽完兩根了。

“我非得抽空把門口這電子眼給卸了,操。”

見正主來了,李毅原形畢露,趕緊湊上前來,生怕邱岑一犯渾做點什麽事兒。

“你別這麽看我,”邱岑把落後的幾步趕上來,“真沒什麽,能查出來是誰嗎。”

鐘馨轉頭緊緊盯着李毅,李毅被盯得心裏發毛,撓撓頭說查出來了。

“我舍友查的,是工管的那個小眼鏡。”

“誰?”邱岑看着李毅,一臉茫然。

“哦我知道,”鐘馨一驚一乍,“是不那個一年換六副眼鏡那個?”

哈?

這回扭頭看鐘馨,更加茫然。

“诶這你也知道?”李毅驚訝地看她。

“他還挺有名的......”鐘馨回答。

工管有個小眼鏡,去年一年換了六副眼鏡。

這個人瘦瘦弱弱的,面相上帶個眼鏡,特別斯文。

愛好巴結老師,愛好撩漂亮小姐姐。

大學生年輕氣盛,看不慣他那盛氣淩人眼高于頂的欠揍樣,再加上平時嘴也挺欠的,時不時讓人蒙上頭一通揍,一挨揍眼鏡鏡片就碎得齊刷的,就得換新的。

有一回林澗被何維小哥哥的事兒弄的心煩意亂,還跟着別人去揍了這棒槌一頓,回來時心情舒暢。

“嗯,走着。”邱岑說。

“啊?我給你叫幾個人?”李毅問。

“啧,”邱岑瞪他,“我是那種人嗎?快快快帶路。”

李毅一臉“我信了你的邪”,領着面帶微笑的邱岑和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鐘馨去了辦公室部的工作室。

看着邱岑推門進去,李毅趕緊掏出手機給林澗發了微信。

2.

林澗推開校醫室的鋁合金門,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怎麽樣了怎麽樣了......我.操。”林澗停下腳步。

正在床上靠着玩手機的邱岑擡頭,看着他沖過來,勾着嘴笑了。

在林澗的視角來看,這位大爺不僅沒有他想象中的俊臉青紫,反而面帶紅光毫發無損,身上連點塵土都沒有,看着他過來,還跟他揚揚手打招呼,就是臉上的笑看着有點兒欠。

他只跟人群毆過那個嘴碎的,在壓倒性的優勢下,那個傻逼的攻擊力基本回零。

收到李毅微信時候他正跟悶聲半天憋不出個屁來的何維掰扯“你喜歡我是喜歡我但肯定不是你那種喜歡而且我真不喜歡你真對你沒意思”,手機“噔唥”一聲,他順勢單方面宣布中場休息。

——快來,邱岑動手了。

沒問原因,沒跟何維道別,跟屁嘣了似的往路邊黑車那兒跑。

“你他媽......”林澗呼哧帶喘,“吓死我了。”

“哎我說了真沒事兒,李毅這個嘴碎的。”邱岑晃了晃腦袋。

“操,你他媽還說我,我隔着窗戶都看見你氣勢洶洶地奔小眼鏡去了......”李毅冷着臉。

邱岑有點遺憾地啧了一聲,“得跟小眼鏡道個短暫的別,倆仨月的是見不着了。”

林澗趕緊看他,“你把人打骨折了?進醫院了?”

邱岑看着他,驀地笑了。

時間回到不久前,從邱岑關上辦公室部的門開始。

學生會和團委會是鑲大的兩個大型組織,各占了鑲大的半壁江山。學生會下面有宣傳部文藝部生活部辦公室部等等等等,這個等還有好多個,辦公室部保證學生會的平穩運行,管理各種數據的整理編輯區分,因此能分到摳門校領導的一間空教室來做辦公室。

這會兒是上課時間,辦公室裏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坐在電腦後面噼裏啪啦地敲鍵盤,邱岑進來時關門聲兒挺輕的,因此沒人注意到他。

本着個兒高的優勢,他一眼就看見了辦公室裏唯一的男同學。

怕認錯人,他還有确認了一遍,确實戴着眼鏡。

于是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小眼鏡的位置靠裏,正對着門口,後面是窗戶。

他正對着電腦不知道笑着什麽。

笑着笑着,餘光裏瞥見個人影向他靠近,也是吓了一跳,猛地一擡頭,沒想到電腦屏幕上的主角直接出現在他眼前,感覺像正好從哪兒跳出來似的。

小眼鏡被吓得往後一靠,屁股底下的椅子接着他那勁兒也往後一退,鐵質的椅子腿兒跟大理石地板“刺啦”發出刺耳的聲音,小眼鏡外面那對着屏幕敲敲打打的姑娘肩膀猛地一縮,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到了。

邱岑讓那聲“刺啦”弄的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不動聲色地抖了抖,笑着對其他人說:“小姐姐們我有點事兒跟這個小......說,麻煩一下?”

那幾個小姐姐顯然也知道是什麽事兒,視線來來回回在兩人身上徘徊,猶豫不決。

小眼鏡半晌站了起來,讪讪地笑笑,“沒事兒,不還有奶茶券呢嗎,一會兒我把表格打了就行。”

喲,撩妹小能手。

幾個小姐姐聽他這麽說,也沒再等着,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門再次關上,辦公室裏就剩下了站着的兩個人。

邱岑中午有點想吃食堂晚了就沒了的烤串呢,這麽沉默下去怪難受的,于是開口道:“你把那删了,不用你澄清,這事兒算了。”

小眼鏡低着頭,嘟囔了句什麽。

“你說什麽?”邱岑沒聽清,往前湊了湊。

“說你死同性戀怎麽不去死!”小眼鏡猛地擡頭喊道。

話落,他哆嗦了一下,後背一緊。

本來算得上是和顏悅色的邱岑,一下就變了臉色。

最後小眼鏡的目光裏只剩下邱岑放大的拳頭。

“我早說了,我是那樣人嗎。”邱岑摸着受傷的右手手骨,說是受傷都過了,他這手連皮都沒破,就是有點紅有點腫,校醫給他噴了點雲南白藥就去吃飯了。

“那你到底把小眼鏡怎麽了啊,你看你這手,給人撓癢癢呢?”林澗說。

“啧,”邱岑看着他,“你是想我怎麽怎麽他啊。”

“我想你怎麽怎麽怎麽他呢。”林澗樂了。

“沒事兒,邱岑出來之後我讓鐘馨等了,那個小眼鏡就是眼腫了,屁事兒沒有呢。”李毅說。

“這是今年第幾幅眼鏡啊。”邱岑問。

李毅側着腦袋想了想,“第四吧......”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靜了一會兒,爆發出一陣大笑。

3.

一晃又過了一個星期,每年這個時候,三月四月五月六月這個時候,各個方面都在默默提醒着你時間的流逝。

在北方,四季鮮明,要扯明白了講,不如說二季鮮明。

冬季和夏季十分鮮明,秋季和春季更像是文章裏的過渡段。

冬天來了,夏天還會遠嗎?

冬天和夏天更像是莫名其妙就來了,春天過完了嗎?夏天什麽時候來了?過了幾天,秋天就被吃了,一出門,我操冬天?

李添的四季觀基本就用“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概括了。

睡到自然醒,随便墊補墊補,鎖門,高興了去學校看看,不高興連8號都不開張了。

今天心情還湊合,去8號。

8號門口挂着的“打烊啦”木牌已經挂了兩天,李添拂掉上面的塵土,給翻了個面。

“歡迎光臨!”李添小聲說。

到了店裏,他先打了盆兒水擦擦玻璃擦擦櫃子擦擦桌子,然後烤了點小餅幹小面包放在櫥櫃裏,才坐在櫃臺後面琢磨要不要再招幾個小姑娘來兼職。

之前兼職的小姑娘走了,李小丹更是個挂牌不靠譜老板,他自己......不靠譜的看心情挂牌店長。

他正低頭琢磨着,身邊的玻璃窗戶讓人敲響了。

轉過頭,有個人在門外沖着他樂。

他真覺得這個人,真正撐起了耷拉眼角族人的天下。

“方便嗎小哥哥。”邱岑推門進來,往四周看了看,坐在門邊上提供休息的小沙發上。

“出門時候方便了,現在不方便。”李添說。

“啧,”邱岑指着他,“你可真夠惡心的。”

他一指,李添看見他手上有一塊黃,奇怪地問:“手怎麽了。”

“哦,之前腫了,癢癢,我就給摳破了,又抹了藥。”邱岑回答。

“怎麽腫了?”

“嘿,怎麽還刨根問底兒的。”

李添斜他一眼,“刨根問底兒欄目組問您手怎麽腫了。”

說着站起來,從櫃臺下面的小櫃子裏拿出瓶紫藥水,湊上前讓他伸手。

“我昨天抹了......”邱岑一邊說一邊把手遞給他,“打架來呗。”

“打架?”李添給他抹藥的手頓了頓,“出什麽事兒了?”

邱岑想了想,還是沒告訴李添那件事,“有個嘴碎的,看着不爽。”

“邱·不講理·岑?”

“你放......”邱岑想也沒想,“你瞎說。”

“邱有理?”

邱岑瞪他,“你給我把嘴閉上。”

李添果真沒再說話,只是肩膀一抖一抖的,邱岑都能瞅出來他憋得挺難受的。

“哎行行行,笑吧笑吧,不給你笑死呢。”

“是......那個帖子嗎。”李添突然正色問道。

“我操。”邱岑眼裏寫滿震驚。

“嗯......”李添摸摸鼻子,不知該說什麽,“胡大偉女朋友混在你們貼吧裏挺久了,好像還是管理員吧。”

“......”這也行?

“反正誰也沒見過誰,出了網絡誰都不是那些想說什麽說什麽的馬甲了。”

“哎其實也沒......就那天你不也看見了嗎,澡堂子,就是誤會。”邱岑說。

“嗯,我看見那個人了。”

“啊?”邱岑看他。誰?

“就你揍那個人......我看着鬼鬼祟祟的,不過了後來,忘了說了。”

忘了說了。

被邱岑跟林澗那樣吓得忘了說了。

“你別,”李添看着邱岑那樣兒就想解釋,“真沒事兒,我知道。”

“你知道?”

李添跟邱岑對視了一會兒,前者先別扭地移開視線,盯着玻璃櫃裏的小蛋糕,“同性戀這個事兒吧,其實我對這個,怎麽說,我對這個是沒什麽感覺的,就旁觀者吧。”

“......”邱岑一時間失語了一般啞口無言。

其實去找小眼鏡那天,他是真的沒想幹嘛,他覺得那些回帖都比小眼鏡犀利,都更想揍人,真的就是删帖就完事兒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小眼鏡挨揍只是因為那句屁話。

——同性戀怎麽不去死。

——真他媽惡心。

“反正人都是千奇百怪,還有跟布娃娃結婚的呢,愛喜歡誰喜歡誰,喜歡誰也是自己開心啊,日子是自己過的......”

他從沒覺得喜歡同性有什麽值得丢臉受人诟病的,要是可以,他不想喜歡個軟乎乎的小姑娘?他甚至不敢談未來,他的未來就像是被有個不透明的厚屏障遮住了,向前是暮霭,向後是深淵。

——我們在禁锢的血肉中誕生,在憂傷的戰鬥中成長,在時間的流轉裏失去自己。

“我不知道你們這個領域是什麽樣的,我知道你們更難,更難被人接受,更難找到未來吧。所以......你加油?”

邱岑看着他,不說話。

我這是,跟李添出櫃了嗎?

李添看邱岑一直不說話,有點尴尬,一時也忘了移開視線,就這麽跟他大眼兒瞪小眼兒瞪了半天。

邱岑腦子裏更是一片混亂,亂七八糟的毛線團糾結成一個小怪獸,張牙舞爪地跳着舞。

......

“嗯......”李添清清嗓子,“我剛做了餅幹,吃點?”

“......嗯?嗯。”

李添收拾了紫藥水,又榨了兩杯橙汁,兩人一邊吃一邊閑聊,直到邱岑裏的小怪獸沒了,他才想起來今天過來的目的。

“我生日你來嗎。”

“......”一直神游的人突然坐直了,突如其來的話讓李添半天沒反應過來。

“你不來?”

“來啊。”他才不說他看見邱岑眼裏以為他不來閃過的那絲失望呢。

“嘿,你叫上胡大偉跟他女朋友,我這有林澗他們幾個和耿耿,你見過的,那個小姑娘。”邱岑興沖沖地說。

“嗯,行。”

“你別帶禮物,帶點小蛋糕什麽的,小姑娘愛吃。”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

我也愛吃。

“好,給你做點橙皮小餅幹,還有炒年糕什麽的,我網上看看有沒有橙子味兒的甜品......”

邱岑眼睛笑得眯了起來,下垂的眼角甚至有點翹了起來,整個人很高興。

“那就這麽定了,那天我找你拿蛋糕,一塊兒走。”

“行。”

兩人剛商量好,店裏就來客人了,買了杯咖啡,還把上下的小餅幹買走了。

剛開業的8號沒有什麽新鮮食物了,正好也到了飯點,倆人關了門出去吃了頓飯,飯後李添回了8號,繼續做不靠譜看心情挂牌店長,邱岑回了學校。

剛進宿舍門,放在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邱岑拿出來一看,是李添的消息。

朵拉吃蛋糕嗎:您好我是八號西餅店的老板,您有東西落在店裏了

邱岑:什麽啊?

邱岑眯着眼想了想,他今天出門外套都沒穿,就帶了手機錢包,手機在,摸摸兜,錢包也在。

手機又震一下。

朵拉吃蛋糕嗎:與衆不同的帥氣。

邱岑捂住臉。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改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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