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奴婢阿秋
阿秋走在行人寥寥的街上, 賣身契都被手中的汗水給打濕了, 街道兩旁一些店家早已經打烊了, 只餘少數店家門口還挂着燈籠。
她趁着那忽明忽暗的光亮,一步步的往前走着, 眼睛酸酸的,陳姑說的那些話,她終究是不能當做沒聽見一樣。
她知道小姐對自己好啊。
她怎麽不知道?
阿秋心裏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她很久很久都沒哭過了,這一刻竟是有些止不住。
她想阿布。
阿布總能給她一些主心骨,阿布總能告訴她,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麽, 又有什麽東西是可以不屑一顧的。
想到阿布腳步不禁慢慢地停了下來,坐在了一家店門口的青石臺街上,喝了小葫蘆裏僅剩的最後一口酒。
夏日的夜晚, 壓抑的天空像是要下一場大暴雨一樣悶熱, 阿秋擡手擦了擦頭上的汗, 又站起了身子, 繼續往家走。
齊王府。
蕭婉瑩閉着眼,躺在軟榻上,只覺得身心俱疲, 她放走了阿秋,她自己什麽後果,她還需要打起一些精神來應對。
因為這件事和齊王之間以後該如何相處, 還需要細細籌劃。
她心裏悶悶的,又煩躁,不停的拿扇柄敲打着自己的眉心。
陳姑進來給她倒了一杯茶,她喝了一口,便擺了擺手。
陳姑見她這般模樣就又說:“小姐執意要放走阿秋,接下來小姐要面臨的,或許是齊王那邊數不盡的麻煩。”
蕭婉瑩被她啰嗦得頭疼,拿扇子遮在臉上,心情不大好的說:“反正現在我已經恢複阿秋的自由身了,他堂堂王爺總不能強綁個丫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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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儲君之位争搶愈演越烈,不論是哪個皇子之間,哪個不是行事如履薄冰?他齊王若是敢去強逼我的丫頭回來,我就在他往東宮的路上扔上一顆絆腳石!叫他惹我!”
陳姑見此,無聲的嘆口氣:“小姐是氣糊塗了,莫不是忘了齊王本就是拿阿秋來逼您的,現在你把阿秋放走了,拿什麽去堵他的嘴?接下來小姐打算怎麽辦?”
扇子底下,蕭婉瑩緊皺的雙眉并未打開,只聽她輕聲的說:“當初說好的,他要王妃,我做。他要孩子,有別的女人生。”
“若非逼我生,我就去死!”
陳姑頓時臉黑,但硬是忍着沒再說出什麽來,該做她都已經做了,小姐也絕對到不了那一步。
前院,楚連城早已聽說了阿秋離開的事情,一直坐在院中的亭裏,表情淡漠氣壓極低的默默聽着園子裏的蟲鳴唧唧。
他倒是小看蕭婉瑩對那個丫頭的寵愛了。
不過也是,蕭婉瑩出身高貴,又是父皇賜婚,她的靠山可多了,沒什麽好怕自己的。
但阿秋……有本事你就躲起來,到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否則早晚要把你抓回來!
燕南一直坐在院子裏的回廊下,遠遠地看着王爺,得知阿秋走,他心裏即是贊賞自己沒看錯人,阿秋就是和平時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樣,根本不屑攀高枝。
可轉眼又難過了,怎麽說阿秋也是爺第一個主動提出來,想要的女人,結果就這麽又走了……爺不開心,他就開心不起來。
主仆倆就這麽一直隔得遠遠的默默的坐着,誰也不說話,過了許久,燕南急匆匆地回來,直接奔向了亭子裏,停下腳步後,湊近了楚連城輕聲地說:“爺,左相那邊有動靜!”
楚連城一聽,一直緊蹙的眉頭松開來輕輕往上一挑,望着阿秋離開的北方眸子深深一眯:”看來不用本王親自去抓人了!”
燕南一聽身形一滞,無語的摸了摸鼻子,他是真想不明白,那個阿秋到底有什麽好的竟讓爺給看上了……
齊王府距離金家路程不近,平時坐着車也要一個時辰左右,眼下又是夜裏,街上雖然不說一個人也沒有,但想要雇車卻不容易。
而且京城內到了夜間防備極嚴,每走一段路便有一小隊城防兵要查證她的身份,幸好她手裏有一張賣身契,能夠少費一些口舌。
在沒有人查她身份的時候,她會用輕功加快一些速度,但即便是這樣,到了家已經過了半夜了。
本就是夏日,她又是趕路回來的,一身的汗把衣服都給打濕了,她口幹舌燥地站在家門口前,本想擡手敲門的,想了想,這是半夜不想吵醒家裏人,可沒敢想到,剛碰了一下門,門就吱吱呀一聲開了。
“怎麽回事?沒穿門嗎?”她嘴裏這麽嘀咕着,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院子裏一片漆黑,到處都一片漆黑,更是一片無比的寂靜。
她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就站在那大門口,側着耳朵聽屋裏的動靜,這一聽,心跳頓時砰砰作響!
家裏沒人!一個人也沒有!
他們去哪兒了?!
瞬間,一身冷汗又爬了上來,她再不顧不得別的,沖進屋子裏就去找,爹娘不在,弟弟不在,奶奶也不在……
她渾身顫抖着,想起了離開齊王府時,陳姑幽幽說的那句話:“別忘了你只是個奴婢而已……”
她雙拳緊緊握着,怒的咬牙切齒,眼淚又給逼了出來,卻又只能狠狠的一擦,便開始在這夜色裏再一次奪路狂奔。
這一次半個多時辰,她便到了左相府。門口守門的小哥似乎早就接到了話,所以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直接便推開了門。
一路狂奔,阿秋已經冷靜了許多,她擦了擦汗,挺起了脊背,快步的走了進去。
走了又沒多遠,宗迷正坐在回廊下,似乎專門在這裏等她,見她來了,揉了揉發困的眼睛站了起來,沖她淡淡一笑:“來得倒也不算慢。”
阿秋冷着一張臉,問:“我家人在哪兒?”
宗迷笑笑:“你放心,他們暫時沒事兒,擦擦汗去見相爺吧。”
聽到家人沒事兒,阿秋這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跟着宗迷的腳步去見相爺。
宗迷将她送到書房門口,便不再跟進去,在推開門之前看着她笑盈盈地說:“知道你會武,但就算裏面只有相爺一個人,你最好也別試着動手,原因嘛……你是個聰明孩子,你懂的。”
阿秋聞言也側眸看着他,諷刺一笑:“你最好也保證我的家人毫發無損!”
“呵呵,阿秋啊,看來你是真不明白你的身份呀。”這麽一說完,他便直接将書房的門推開了,眼神示意她可以進去了。
阿秋卻還因為他這一句話駐足在原地。
身份?她是什麽身份?
就因為她曾經賣身給相府,所以她就算是拿到了賣身契,也不能恢複自由身,也一輩子就是相府的奴婢嗎?
呵……說什麽身份,規矩,說到底還不是只有一句話,權勢大于天!
阿秋走進書房,站在距離門口不遠處的位置,左相就在書桌後面坐着,似乎有些疲憊,閉着雙眼一手支着頭,正在休息。
聽到了動靜,他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的開了口:“阿秋,你去婉瑩身邊也足足五年了吧?”
阿秋雙手垂在身側,将滿心的憤怒與不甘都隐藏在心底最深處,緩緩回答:“是……但還請相爺不要為難我的家人。”
左相聽到這裏緩緩地擡起了眼眸,看着面前這個少女,想到他當初還護了婉瑩一命時,他心裏其實對她還多有贊賞,但此刻看着她,做了這麽多年的奴婢,身上卻一點兒也沒有奴婢該有的那些唯唯諾諾,規矩恭謹的樣子。
但齊王會看上她,也的确是叫人意想不到。
“是你先為難我女兒的,阿秋。”
他說完這一句話便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地走到阿秋面前,看着她說:“在你來的路上,我猜你已經想過了來到這裏要怎麽做,要怎麽救回你的家人,要怎麽全身而退。”
“但是阿秋,你要知道,你的軟肋全在我手裏。我随便動你一根,你都将是徹骨之痛。”
“所以,你根本沒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懂嗎?”
阿秋眼眶通紅,緊緊的抿着唇,片刻之後,将她的賣身契拿了出來說:“小姐已經把賣身契給我了,我已經是自由身了!”
左相淡淡的看着那張紙,毫無感情的說:“這不過是一張紙而已。”
阿秋眼淚落了下來,是啊!這不過是一張紙而已!他若想要,多少張都能有!
所以不用你們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的出身就是最大的錯!就是最大的悲哀!
左相看着她那個怒恨卻極力隐忍,不敢妄動的眼神眉頭輕蹙,這是個倔強,骨頭又硬的丫頭啊,這一次如果不能讓她怕,不能讓她有所顧忌的話,将會後患無窮!
所以他略一思索,使了個眼色給宗迷,片刻之後,宗迷便将阿秋的家人,全部帶到了院子裏。
阿秋回頭,就見家人全部被綁着手,跪在院子裏,嘴巴裏塞着布不讓他們出聲,他們的眼裏,全是驚慌失措的恐懼!
阿秋只看了那麽一眼,就淚眼模糊的回過頭來跪在左相面前,一把将那賣身契撕的粉碎,喉嚨沙啞:“求相爺,放了他們!”
左相卻冷漠的看着她:“那只不過是一張紙而已,我要你的承諾。”
阿秋顫抖着,擦了淚,悲哀的逼迫自己忘了那一切的血和痛,從今後……她還是阿秋,奴婢阿秋!
“今生今世,奴婢願意,為小姐做任何事!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