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天謝書約上了勞動課,掃樹葉,除雜草,活動量大,累得她擡不起胳膊。這門課後來被多數大學被取消。

夜裏溫度還高,宿舍陰暗,蚊子鐘愛這樣的環境,桌上燃了蚊香,一縷細細青煙還未騰高,就被頭頂吊扇的風截斷。

謝書約又累又閑,将蚊子扇出她的床,夾上紗帳,躺下來聽歌。

九月時,宣布不再出粵語專輯的王菲果然出了一張國語專輯,其中一首《你快樂所以我快樂》,謝書約百聽不厭。

她聽着聽着,不禁跟着哼起來。她只哼容易唱的調子:“求之不得,求不得,天造地設一樣的難得。喜怒和哀樂,由我來重蹈你的覆轍……天曉得,既然說,你快樂于是我快樂……”

突然手機震動,家裏撥了電話過來,她扯下兩只耳機,摁下接通鍵,貼到耳邊。

那邊傳來奶奶的聲音,老太太問她:“阿約,吃晚飯了嗎?”

“今晚食堂菜單,炖白菜,肉沫豆腐。”謝書約報菜名,翻個身趴着,胳膊墊在枕頭上,問,“奶奶你想我了?”

“想得美,你不在家裏才好,眼不見心不煩。”奶奶笑着說。

“大大年紀,不要口是心非。”謝書約兩只腳後踢。對面床的譚家英透過朦朦胧胧的紗帳,瞧見她兩只白皙纖細的小腿輕輕搖着,仿佛電影慢鏡頭,她愣了一下。

奶奶不和她廢口水話,她拉回正題:“我有事問你。”

謝書約不怎麽認真,漫不經心問:“什麽事呀?”

“你覺得仲賓怎麽樣?”

老太太提到程仲賓,謝書約立刻端正态度,她晃着的小腿立刻停下來,好奇問:“為什麽這樣問我?”

謝書約第一時間覺得不好,難道哪家長輩請奶奶做媒,老太太考慮給仲賓哥介紹女朋友。

不想奶奶卻說:“今天下午,仲賓媽媽問我,你和仲賓有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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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書約一顆心忽然快起來,她立刻掀開帳子下床,顧不得蚊子咬,踩了拖鞋到小陽臺,明知故問:“什麽可能呀?”

“就是能不能成一對。”老太太倒以為她真不懂,索性說通透,又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得意,“之前我就說吧,仲賓對你好得不正常。本來他媽媽說那種話,我還以為只是他媽媽的意思,剛才他來了家裏一趟,他自己也是這樣的意思,你要是願意,你們可以先訂婚,等你大學畢業後再結婚。”

那時候,在校大學生還不能結婚,如果擅自結婚,會被強制退學。這一規定,直到二〇〇五年才修改。

程仲賓萬萬沒想到,母親呂曉岚這麽藏不住話。也許是他單身太久的緣故,導致她過于着急,他有一點風吹草動,她便點燃那把燎原的火。

他回來聽到呂曉岚講,她探了阿約奶奶口風,謝家雖然沒有給肯定答案,卻也沒有否定這件事。

程仲賓本來就因工程貸款頭疼,聽完頭更疼了。他知道謝書約下月生日,原本打算那天為她慶生,順勢表明心意,為此他已經特別吩咐秘書将行程空出來。誰知好好的節奏,一下子被打亂。

事情發展成這樣,程仲賓也不好當不知情,再按原計劃進行。他也顧不得沒有先向謝書約表白,當即決定親自到謝家解釋清楚。

因呂曉岚的試探,謝家長輩已有心理準備。程仲賓也未打算繞彎子,他直接表達了願意愛護阿約一輩子的意思。他還記得以前阿約說了半截的話,心知王維芳對他不太放心,誠摯表明,希望先訂婚。

王維芳果然對他有成見,她持懷疑态度:“阿約畢業,你都快三十歲了。”

她的意思是他等不起,程仲賓自己不看重年齡,這時候不得不精确數字,使自己年輕一些:“阿約畢業,我才二十八歲。我和阿約先談戀愛,你們也可以多考察我。”

奶奶一針見血:“阿約答應和你談戀愛了?”

程仲賓實話實話:“還沒有,阿約還不知道我喜歡她。”

“這件事情,不能完全由我們為阿約做主,還要看阿約自己的意思。”奶奶想法明确。

謝書約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好像被放大在耳邊,今夜風也急,吹得她頭發呼呼響,她聲音顫顫:“仲賓哥真的跟你們講,他喜歡我?”

“他親口承認還有假?也不知你怎麽這麽遲鈍,人家對你那麽好,你一點也沒察覺?”奶奶反問她。

“我哪裏好意思往那方面想。”謝書約咬咬唇,她好意思想過,卻怕自己自作多情。這時心變成一片湖,不斷有石子抛進來,泛開長長久久的漣漪。

“奶奶是覺得,仲賓可靠,就看你複讀這一年,他車接車送,直到高考結束,沒點耐心都做不到。你對你如何?你自己都說好。”老太太先發表自己的意見。

王維芳坐在沙發看電視,注意力卻全放在她這邊,老太太也轉達她媽媽的意見,“你媽媽想法和我不一樣,她什麽不嫌,嫌人家賺錢賺得太多,擔心你降不住他。我看仲賓不是花天酒地的人,這麽多年,也沒聽到他什麽花邊新聞。”

那夜陶景華與程仲賓站在一起,陶老師成熟溫柔又善解人意,看起來與仲賓哥十分般配,這樣的認知,令她不太爽快。一連兩天,謝書約都心裏郁郁。

可此時說起他的花邊新聞,謝書約腦海裏又浮現出鄒蜜,以及當初西餐廳裏一面之緣的相親對象,她們都是魅力女人,仲賓哥也沒有多看一眼。

她不由自主為程仲賓說話:“仲賓哥本來就不是花心的人,他又不随随便便交女朋友。”

“那你願意嗎?”

不知怎麽,謝書約忽然記起一個細節,當初她為三哥分析感情,說了一句:“若我是文君姐,你心意不單純,我是不願的。除非我喜……”

那時她話未說完,因為腦海裏快速劃過一張她看不清的臉。此時此刻,那張臉清晰起來,程仲賓的英俊眉眼,深刻浮現。

難道早在那時,她便喜歡他了?

謝書約走了神,幸而風吹着,不然發燙的臉頰,一定會将她燒壞。

“既然仲賓誠心誠意,主動向我們提親,我們要給他答複。你自己是什麽想法?”奶奶相當尊重她。

謝書約滿臉皆是笑意,如果心會笑,那她的心一定在笑。她說:“我沒什麽想法啊。”

女孩臉皮到底還薄,她明明願意的,卻不直接點頭,又顧慮着王維芳的态度,“但是媽媽有意見啊。”

“那你自己和你媽媽講。”

謝書約聽到那邊話筒放到桌子上的聲音,緊接着是奶奶說:“維芳,阿約要跟你講電話。”

她等待的同時,撩起頭發,撥到了一側,背轉過去靠着陽臺,一只腳從鞋子裏脫出來,撓另一只腿被蚊子叮過的地方。

“阿約。”王維芳拿起話筒。

“媽媽。”

老太太站在旁邊,明顯打算聽她們講話。

王維芳開口:“事情就是你奶奶說那樣,還記得之前人家想給你姐姐和仲賓牽線嗎?那時候我就沒有答應。仲賓不是一般人,聽你大哥三哥說,這兩年好多房地産商都虧錢了,他卻越賺越多,手段大得很,你沒什麽心眼,哪裏是他對手。”

“那是在外面,要是沒有手段,他還做什麽老板呀。”

又有片段從謝書約腦海裏冒出來,那時大伯病重,他為讓她開懷,帶她去參加土地拍賣。為了一塊地,一群人一聲蓋過一聲加價,他卻毫無表示。當時她以為他沒有意向,沒想到等到價格擡到一定高度了,他才出手。

那天拍賣結束後,程仲賓帶謝書約去吃肯德基,她好奇問他:“仲賓哥,前面大家争得那麽厲害,你為什麽不讓我舉牌呢?”

他胸有成竹回答她:“舉牌子也累,我不想讓阿約白費力氣。那一畝地,少過一百萬,拿不下來。”

謝書約當時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若在生意場上都沒有手段,那一定會被競争對手吃得骨頭都不剩。

她舉最近的例子:“大哥也不是一般人,他賺那麽多錢,難道就沒有手段了?可他對大嫂,還不是服服帖帖,我不覺得大嫂有心眼。”

王維芳立刻反駁她的話:“你大嫂和你大哥結婚的時候,你大哥手底下就兩個人,公司殼子都沒有。她是陪着書鈞發展起來的,他們的感情很不一樣。”

謝書約換了一只腳撓,她眼睛望向了牆上的燈,飛蛾循着光繞圈飛。

“那……”謝書約停了一下,她本想說,仲賓哥又不是她對手,他不會對她玩心眼,可是她心念一動,突然笑了,“仲賓哥對我的感情也很不一樣,他還說我能長這麽大,也有他一份功勞呢。”

話筒聲音大,奶奶不用王維芳傳達,她聽得清清楚楚,講:“這倒是對的,仲賓和阿約的情分也不同。”

王維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于是她問:“阿約,你實話講,你是不是也喜歡仲賓?”

謝書約視線轉移,她頭一偏,目光移向樓外龐大的榕樹暗影,“嗯”了一聲。

風聲急,榕葉叫嚣,似在為她的大膽承認鼓掌。

王維芳嘆一口氣:“你爸爸這兩天住學校宿舍,等他回來,這件事情,還要與他商量。”

謝良清對程仲賓倒滿意,生意做得大是一回事,關鍵在于,程仲賓是他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對他為人品行都了解,不比謝書音自己在外邊戀愛,只被蔣文韬一時的好迷惑,摸不清他內裏,反倒吃虧。

甚至連謝書鈞謝書裕謝書俊,都覺得程仲賓值得托付。

謝書鈞回了一趟家,飯桌上說:“仲賓都提出先訂婚了,可見是真的喜歡阿約。他公司這兩年應該會籌備挂牌,哪裏禁得起一點名譽損失,小嬸嬸多慮,且不說他不是亂來的人,他也不會亂來。”

謝書裕在電話裏說:“阿約自己願意嗎?阿約願意的話,我也覺得挺好。仲賓比阿約大五歲,他懂得照顧包容她,反正先訂婚,不急着結婚,讓他們多處處不是壞事。”

謝書俊則是另一方面的考慮:“本來我還擔心,以後若是阿約自由戀愛,她談的男朋友家庭一般,她小時沒吃的苦,結婚後就免不了了。現在我不擔心了,我看仲賓哥比我做得好多了,要不之前我也不會打趣讓他做阿約親二哥。”

倒是謝書約,女孩心思一天一變,明明昨夜還為程仲賓的喜歡雀躍,睡了一覺起來,又覺得不是滋味。

仲賓哥好不浪漫,哪有他這樣的,這樣的話,不先告訴她,卻要奶奶打電話問她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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