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因為一個意外，嚴重地拖了程孝京的後腿。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程孝京惴惴不安地推開家門，家裏黑燈瞎火——程振和葉桂已經睡下了。

聽到動靜的葉桂迷糊地起來。程孝京驚得炸起來了渾身寒毛，想到自己一身泥的模樣，趕緊壓聲說：“是我，媽。”

葉桂一聽是他，披了個外衣從房裏出來，小聲問：“怎麽這麽晚回來，你同學呢？”

“送回去了，路上碰到村長，耽擱了一會。”程孝京趕緊在葉桂看出端倪之前，把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又朝黑乎乎的裏屋探了下頭，“別吵醒爸，我這就上去睡覺。”

葉桂看他急匆匆的模樣，追在他身後問：“你肚子餓嗎？媽去給你燒碗面端上去吧。”

程孝京邊走邊說：“不用了，我不餓。你也去睡吧。”說着，三兩步上了樓。

桌上還有早上沒有吃完的冷包子，程孝京趕緊提了凳子坐下去，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一邊啃一邊看。

本子前面還是關于之前自己掉洞裏的前因後果梳理，再後面就是自己随手記下來的關于程孝國的事情，都很零碎。

程孝京沉默了很久——之前自己以為走漏消息的時候的後怕歷歷在目，這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這筆記本以後一定要随身帶着。

然後從書桌的筆筒裏抽了根鉛筆出來，把盤亘在他腦海裏的所有零散的線索都記錄了下來。

從程孝國家發生的事情，到程孝國跟他說事情經過，再到藍何提到了最近他們家的一些情況，最後到自己家裏解困以及半路遇到村長的事情。

這幾件事情表面上看着，程孝國的事情和藍何家的事情完全搭不上，但是時間線上太過巧合，只可惜以自己現在的能力，證實不了什麽，只能當做一個懸念記着。

最關鍵的地方還是村長為什麽會進山找程孝國。

他有種感覺，這個問題非常關鍵。如果他能找到正确的答案，現在在他腦海中的問題，起碼可以解開大半。

可現在讓他覺得混亂的也是這個問題。

他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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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孝京往後靠在椅背上，聽着窗外山風呼嘯的聲音。他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平靜的山村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發生着巨大的變化。

不，正确來說，是一直掩藏在人性深處的某些東西，正逐漸地被揭開它黑色的面紗。

淩晨五點，程孝京迷糊地睜眼。

28歲的自己，早上七點是他生物鐘的早起時間，回到這個地方之後，從第一天開始，這個生物鐘就被打破。

程孝京只想罵一句萬惡的應試教育。

翻了個身閉眼安靜了好一會，眼看着馬上又能安穩地睡過去了——程孝京突然睜眼。

——今天有比上學更重要的任務。

一想到程孝國還在學校裏面生死不明，程孝京整個人都更加精神了。

他三兩下起來，套上了衣服，跑下樓開始洗漱。

葉桂比他起得更早，看他從樓上下來，說：“吃點再走，現在還早。”

“五點十五了。”程孝京捏着牙膏，探頭看了一眼堂上的擺鐘，說：“……那我吃點。”

葉桂失笑，回頭想起了什麽，又轉回了房裏。

程孝京聽到程振低沉的聲音，和葉桂輕柔的聲音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程振大概還是不太放心，低聲說：“多給一點，萬一不夠用，麻煩。”

葉桂無奈地回他：“知道了，你睡吧。”

程孝京的腦子轟的一聲爆出了巨大的熱氣，在清冷的淩晨，渾身都是暖的。他在心底忍不住念叨，和以前不一樣，他現在正活在17歲的時候，父母親都在深刻地表達着對自己的愛。

幸福地快要哭出了！

葉桂從裏面出來，莫名地看着自己兒子站成了一尊雕塑。她過來推了他一把，說：“別站着睡，會着涼。”

毛巾晃了下落了下來，程孝京一手接着，看她遞給自己幾張鈔票，殷切地吩咐說：“想買的東西都買下來，我們這偏僻，去一趟市區也不方便。”

還真的給了不少，程孝京有些發愣。

葉桂看他不敢接，說：“媽給你放包裏去吧”

程孝京急忙扔了牙刷，跑出來陪着笑說：“謝謝媽，我自己放。”

葉桂伸手在他的頭上摸了摸，嘆氣說：“我們就應該早幾年就回來照顧你，做什麽生意呢。”

程孝京愣了下，這句話他從來都沒有從葉桂的口中聽到過。以前也曾經幻想過父母親真能為了他回到這個村子裏陪着他過他一直向往的日子。

一家子團圓，和氣，平安，比什麽都好。

程孝京抽了抽鼻子，帶着鼻音說：“現在就很好，媽，還早呢，你也再去睡會吧，我吃完就走，下午回來。”

葉桂應聲說：“行，下午我讓你爸去車站接你。”

時間不經磨，稍微說幾句話，晃眼就到了五點四十。程孝京聽着葉桂回裏屋的聲音，三兩下扒光了碗裏的稀飯，又把錢妥帖地放好。

在關上了家裏的燈的同時，他暗暗在心底念道——一切準備就緒，就看今天了！

出門的時候天還沒有亮，他們家所處的位置有些偏，連個路燈都沒有。程孝京在出門的門口櫃子上摸了一把手電筒，小聲地朝裏面說了聲。

“我走了啊。”

誰想裏面傳來了程振的聲音。

“早點回來，別在外面浪。”

程孝京脖子一縮，手比嘴快，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這一天忽然發現自己真的年輕了十歲，程孝京只覺得自己走路都比平時輕快了不少。他在心底想着，書包裏帶了不少東西，免得程孝國見了他的面又跟自己喊餓。

這個點對于農村來說，是正常的起床開始準備一天作業的時候。程孝京出門，拐出自己家的弄堂，先被不遠處從門內灑出的燈光吓了一跳。以為又遇上了出門找人的村長。

他收緊了背上背着的書包，小心地收回腳。

四下看了一圈，發現不少人家都亮着燈，才明白過來，這是常态。

怕沒有用，路還是要走，只是不能随便走了。程孝京刻意放輕了走路的腳步聲，生怕驚到村長那一夥人。

就這樣蹑手蹑腳摸上了水泥路。

誰知剛一拐彎，就看到路口停了一輛車。這時候天已經開始現出天光，隐約能看出一點車子的輪廓，是一輛小型的本田轎車。

這個年代跟十年後不一樣，鄉下還是看不到車來車往，就連在外經商的人，最多也不過一輛運貨用的五菱車。有轎車的人家，通常非富即貴。

程孝京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放輕的腳步，矮下身，以蹲着的□□姿，準備悄無聲息地挪過去。

“诶？真來了。”熟悉的聲音乍起的那一刻，程孝京寒毛都炸起來了。

藍天探出頭，眉開眼笑地朝他招手。

“孝京！這邊這邊！”

程孝京面無表情，假裝自己是個聾子。

藍天見狀，索性開了車門下車，朝程孝京揮手，說：“孝京！京京！這邊呢。”

程孝京沉着臉轉過去，盯着藍天。想了想，又轉了個方向。

藍天被他盯地有些心虛，矮下身對裏面的人低聲說：“哎，你別裝死啊，出來解釋一下。”

藍何磨磨蹭蹭地探過來，對着程孝京述說歉意：“對不起，我……”

程孝京的視線冷地像一把刀，問：“你都說了？”

藍何整個人焉了下去，垂着頭喃喃着解釋說：“不……不是的，我就說你要去市區，他就嚷着要一起過來，我不放心……”

程孝京心道你雖然沒有說全了，但是現在人都跟出來，你還想我怎麽去帶程孝國？

藍天趴在車頭，模樣要拽上天了，說：“讓你擠公交車那多辛苦，我送你。”

程孝京橫了他一眼，無視他的殷勤，直接就往前走。

藍天收了臉上的拽樣，追在他屁股後面，回頭喊：“你跟上來，我追人。”

藍何探出頭，喊：“追個屁!上車啦!我們回去了！”

這時候的藍何沒有威脅，藍天蹬鼻子上臉數落他，說：“古板，膽小鬼，慫蛋。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跟孝京走。”

藍何恨不得開車把這貨撞進醫院裏去。

程孝京一邊往前快步走，一邊注意着身後那倆兄弟的講話聲。

他倒是相信藍何不是故意把事情洩露給藍天知道。最有可能的還是藍天在裏面瞎攪合的。

藍天這個人一旦較真上了什麽事情，任何人都磨不過他。藍何這種要裏子也要面子的人，可鬥不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但是……他要怎麽擺脫這麽個牛皮糖？

藍天正跟藍何争執着，一扭頭就看程孝京走遠了，他趕緊轉身，說：“不跟你說了，你随便吧，我走了！”

藍何就看着藍天飛一般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這個混蛋。”藍何索性解開了安全帶，把車子一鎖，也跟了上去。

程孝京正緊張地像找個隐蔽且方便的小路，至少能讓自己甩開藍天，誰知一回頭就看到藍□□他跑過來了。

藍天看上去很開心，像個二缺似的笑着。

他開心了，自己就不高興了。程孝京正想罵人，一錯眼，就看到藍何也追上了。

“……”這是要倆兄弟一起鬧騰的節奏嗎？程孝京心一橫索性站住了腳，等着藍天上來，尋思着要怎麽跟他拼了。

藍天看他真站原地等他了，笑得更開了。

結果剛到他面前，只爽快地說了句，走吧！

程孝京不走了。

藍何跑着過來，指着藍天罵道：“信不信我以後什麽事都不跟你說。”半點氣勢都沒有。

程孝京失望地別開了臉。

藍天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讪笑着說：“信，你不是一直這麽小氣嗎？”

藍何認真地對着藍天，說：“這跟小氣不小氣沒關系，你從來不想想你的行為會不會給程孝京添麻煩嗎？”

這話當着程孝京的面說，就成了藍天的軟肋，他轉頭看程孝京。

程孝京用力地點下頭，說：“藍何說的對。”

藍天問：“所以你不希望我陪你一起去市區？”

程孝京深吸了口氣，說：“雖然我很感激你對我的保護，但是我從來沒有希望你為我做任何事情，包括藍何。你們倆都一樣。”

起碼在這件事上，他不希望任何人牽扯進來。

他已經感受到了這件事背後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将自己席卷進去。

這麽做不會給自己多大的幫助，只會帶來無盡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