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世界上,巧合是必要的元素,但巧合的多了,難免會讓人生疑。程孝京在聽到程孝國提到“他們”的時候,心底就生出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和昨晚上村長找人的事情結合在一起,這樣的巧合也太稍微過分了點。

程孝國一臉惶然,他渾身都是僵硬的,連拉扯程孝京的動作都跟小姑娘似的,只敢伸出兩個指頭捏布料拉一下。

程孝京:“……”算了,人生陰影這種東西也不是誰都能克服得了的,程孝國沒吓哭已經很勇敢了。

程孝國小聲說:“剛才,我看到了。穿了個黑色的夾克,留着平頭。個子比我高一點,戴着墨鏡,很瘦……”

程孝京把他這零零落落的特征描述一點點地在自己的腦子裏組合。組合到一半的時候,他找到了目标——有這個模樣的人站在馬路對面的車站下車點,正對着他們。程孝京眼前恍惚了一下,忽然覺得這個人的眉目依稀有點眼熟。

他在腦海中一遍遍地重複着這個人的特征——身材高瘦,腦袋小,五官也小,那雙眼睛……

程孝京忽然身體起了反應,有一股深入骨髓一般的疼痛憑空鑽了出來。

他想起來了,這個人是年輕了兩個號的龔叔圳。

真是冤家路窄……程孝京之前還有些僥幸,尋思着十年前他的記憶裏從來都沒有見過這號人,那就等于龔叔圳并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

現在看來,他太樂觀了。他應該在估算事情的時候,把自己能思考到的最惡劣的情況全部整理進去才對。

車子緩緩地開始啓動。

好在,現在為時不晚。他們和龔叔圳之間的距離,起碼隔了一趟車。程孝京收回視線,抓緊了程孝國,把他往人群裏推了一點,然後問:“你認識他?”

程孝國眼眶又紅了,小聲說:“就是他,殺了我爸……”

程孝京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他轉了個身,自己扒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這一眼,正好正對上了龔叔圳那懶散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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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子再次确認自己的記憶。

十年前他在家鄉見過龔叔圳嗎?

答案是沒有。

龔叔圳如果是這個時候過來的話,他已經不在這裏上學了。他父母過世之後,關鵬程出現,把自己接到了他們家那邊,繼續念高二。後來的大學也是在關鵬程的安排之下念的律法系。

總的來說,那之後的十年,他再也沒有回到過這裏。

為什麽現在會見到他呢?他的記憶怎麽會出現那麽大的偏差?

之前在心底的那股怪異再次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了很多次了。第一次是得知程振和程綱要回來的消息。第二次是程孝國家出事。第三次……第三次應該是村長找人。

第四次就是現在。

這已經不能算是巧合了,他現在可以肯定,從他爬出那個山洞,被藍何和藍天救起來的那一刻開始。

記憶就出現了偏差,而且偏差地越來越遠,越來越無法控制……

他低頭看了一眼垂着頭不吭聲的程孝國,他在局促不安,身體還在發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害怕。。

但是,作為程孝國現在唯一依靠的自己,現在他卻在思考,眼前的這些是真是假,他是不是能夠相信自己的雙眼和感情都不會欺騙自己。

不過。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事情的發生對自己來說,不會沒有意義。也許它們是被自己忽略了十多年的真相。它們如此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就是希望自己能夠體會到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會不會有什麽真相在等着自己去揭開?一個大膽的念頭,無比鮮活地呈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只要完成這個任務,自己一定就能往前踏出很大的一步。程孝京心底莫名生出了一陣無法抑制的激動。

程孝國似乎感覺到了程孝京的呼吸亂了,他敏感地擡起頭狐疑地看程孝京。從前他眼裏的程孝京,仿佛對什麽事情都不在意,任何人事物也都進不了他的眼裏。就像一個沒有任何情感的瓷娃娃,光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可現在的程孝京不一樣了,他好像忽然之間被注入了生氣,整個人變成了他無法想象的模樣——那種仿佛周身都點綴着光芒的生命活力。

他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把自己忽然生出的一點慚愧,說出了口:“孝京,我……想跟你道歉,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看你不順眼。”

程孝京聽他沒頭沒腦地說渾話,輕描淡寫地說:“過去的事情就算了。”

換做是以往,程孝國可能又要生出一點厭惡了。可現在他清楚知道,程孝京說的這句話,并不是在敷衍自己。

他哦了一聲,擡手不自在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大概覺得自己還是太小家子氣,忽然間就羞愧了。

程孝京卻繼續說:“你現在只需要記住,雖然你爸媽不在了,但我還是你的親人。你只需要選擇相信我就可以。別的不要多想。”

程孝國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他切實地感受到了自己被程孝京鼓勵了。生存的意志力在膨脹。

“我要是熬過了這次,以後一定……”

程孝京眉頭緊鎖。

他看到龔叔圳攔了一輛出租車。只一會,那車子追了上來,緩緩地墜在他們公交車的後面,亦步亦趨。

程孝國被他推進了人堆裏面,幾乎快要被淹沒了。

程孝京敢肯定,他是在跟自己對視了一眼之後,才決定追他們。這讓他心生疑惑,甚至産生了龔叔圳是沖着自己來的,還是程孝國這樣不着邊的疑問。

但是不管是針對誰來的,他和程孝國都很危險。

他現在最需要的——程孝京的腦海中,不着調地想起藍何交給自己那筆錢所說的話。不由得嘆氣。

也許真到了該讓那筆錢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程孝京仔細研究過市區的地圖,這趟車的終點站離警局還有一段并不短距離。也幸好他還記得這個陳舊的車站——沒有改造正規,進出口有好幾個,哪裏都能走人。

算起來,警局其實離這趟公交車的某個車站要近一點,下車之後只要跑得夠快,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沖進警局裏面,就算是成功了。

程孝京推了程孝國一把,說:“把口罩和外套脫給我。”

程孝國一頭霧水說:“我不熱……”

程孝京白了他一眼,說:“快點!別磨蹭!”

程孝國第一次看他這麽着急,一臉疑惑地脫外衣。擁擠的車廂內,不少人朝他們側目。程孝京只盯着程孝國。在确定了車上沒有危險之後,這裏的所有人都沒有進入過程孝京的眼底。

程孝京把衣服塞進了身前的背包裏,口罩卻捏在手裏。

他一邊看着外面那輛出租車,一邊低聲吩咐:“一會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別怕,也別懷疑。我一定會讓你平安進警局。”

公交車在底站晃晃悠悠地停了下來,一大波人從車廂內擠了出去。程孝京走在最後一個,站在下車點,他眯着眼看了一圈。

車站內的人太多了,他伸手整了下蓋了自己大半張臉的口罩,低下頭盡量讓自己不起眼一點。

口罩有點悶。他嫌棄地想。

出站口排了一溜的出租車,程孝京邊走邊挨個看,找到了之前載龔叔圳的那輛車。排在了倒數第一輛,目測剛進來不久。

冷淡的目光掃過了周圍來回走動的人群。忽然眼底掃到了自己關注着的黑色夾克。程孝京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扭過頭,跨着大步跑過了馬路。接着加快了腳步,小跑着進了一條陰暗的小巷子。

沒一會,一個身穿黑夾克的男人,也跟了進去。

“……”黑夾克男人前腳剛踏進去,忽然眼底亮了下——他看到巷子裏那個身穿校服,帶着口罩的大男孩靠在牆上。他雙手插在兜裏,頭低垂着。只是在昏暗的巷子裏,看不清口罩下的臉。

黑夾克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一步接着一步地往前走。

男孩安靜地伫立在那,看上去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只在這裏站着而已。

在黑夾克的腳步離他不到五步遠的地方,他忽然站直了身。

“跟了我一路了。”他的聲音聽上去意外的清柔悅耳,帶着聲帶發育晚期的低沉感,讓人聽不出他說這句話有什麽言外之音,“找我有什麽事嗎?”

黑夾克愣了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揪住了大男孩的衣領,又粗暴地扯掉了他臉上的口罩。

那張冷淡卻漂亮的臉帶着無言的嘲諷。

正是程孝京。

“你耍我!”龔叔圳怒道。

程孝京卻一點都不配合他的憤怒,開口就是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我們從學校上車,到市區,大概四十分鐘的車程。車子停靠了至少十幾個站,你為什麽不上車?”他問。

龔叔圳咬着牙勒緊了他身上的衣服。

程孝京皺眉,他穿在裏面的襯衣布料有點糙,嵌進脖子的時候,就像一根偏硬的繩子勒住了自己,一陣陣的生疼。

龔叔圳看到他不舒服地皺眉,心情忽然好了一點,他湊近了這個長相好看的男孩,說:“殺人這種事,當然是要低調一點。”

這輕蔑的口氣,和他上一次面對他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但是情形卻完全不同。

他再問:“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有那麽多的機會報警,卻堅持要親自送程孝國來警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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