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itre38

杜若和何衾生那邊還沒弄清楚,許詩凡突然給熹微打電話,在電話裏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着說:“john回國了。”

熹微反應了一下,回國?回挪威?

john比許詩凡大幾歲,已經工作三年,去年剛剛調來法國就染上肺結核住院治療,兩人在醫院一見鐘情,于是有了接下來的發展。

“那你和他?”熹微在法國待了一年多,也算是對歐洲人的戀愛觀有所了解,大多數人是無法接受異地戀的。

果然許詩凡吸了吸鼻子就說:“分手了。”

挂了電話,程熹微有些傷感。

怎麽好端端的兩對人,說分手就分手了?許詩凡在電話裏沒怎麽哭,但聽她那嗓音,肯定是難過得不行了。

這天看書的時候,程熹微就有些心不在焉,趴在書桌上一會兒換個姿勢,唉聲嘆氣的。蘇念在一旁掃了她好幾眼,終于忍無可忍似得說道:“程熹微,你還想不想畢業了?”

“哎……”程熹微長嘆口氣,“你知不知道中國有句古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蘇念合上書,抱着雙臂等她後話。

程熹微又嘆口氣,“何衾生要和杜若分手,許詩凡和john也分手了,怎麽春天這麽好的時候,卻變成了分手的季節。”

蘇念大概以為她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才合上書本,這會兒聽她發些無關痛癢的感慨,昵了她一眼繼續打開書,沒再搭理她。

程熹微單手托腮,看他認真專注的模樣,突然就想,總有一天,她和蘇念也是要分開的吧。明年她讀完研二肯定就回國了,誰會來替代她的位置呢?他們會不會也每天一起吃飯,一起出門,一起這樣坐在這裏看書呢?

橘黃色的臺燈下,蘇念眉宇間帶着肅穆與冷然,安安靜靜地看着書,密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膚上覆上一層陰影,鼻梁高挑,雙唇緊抿着,一看就是個不茍言笑的性子。

換個比她更聰明點兒的女孩子,他會不會更喜歡她一些,更愛笑一些呢?應該不會像當初為難她那樣了吧?

“程熹微,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帥?”蘇念眼皮都沒擡地來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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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熹微的臉“唰”就紅了,“你、你說什麽呢!我、我只是在思考問題!又沒在看你!少臭屁了!”

要說蘇念最近也是,高三下學期,不應該很忙的嗎?就算法國沒有競争那麽殘酷的高考制度,也是要準備申請學校什麽的啊。她瞧着蘇念倒是比之前更輕松了似得,比以前臭美多了,穿的衣服恨不得早晚各一套,發型都在跟着變,以至于她每天都不自覺地盯着他看上半天。

沒辦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讓他長那麽标致~

“對了,你是不是也要準備申請大學了?”既然想到這裏程熹微就開口問了,“打算讀什麽專業什麽學校呀?”

蘇念密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擡眼,半晌,也沒回答熹微的話。

程熹微早就習慣他有問不答的模樣了,癟了癟嘴看回電腦,集中精神處理之前那些測試的結果。

分析測試結果是件繁瑣而複雜的事情,程熹微不僅要統計,還要分析結果,從中提煉自己論文的論點。她以為這件事情做完論文就可以進展一大步,卻沒想到更麻煩的還在後頭。

各種生僻的理論磚頭一樣硬邦邦地砸過來,各類參考書全是法語原版專着,她想查查國內相關論文,但國內研究法國文學方向的比較多,研究語言學的本來就少,只研究語音學方面的就更少了。

于是她原來3月開始寫,5月完成初稿,6月正式上交終稿的計劃被完全打亂,一直到4月,她還掙紮在各種理論裏,一字未動。

這天她見導師的時候,就把自己苦惱的問題說了說:“中文的語音系統和法語的語音系統完全不同,中文裏我們本來就不分元音輔音,清輔音濁輔音這類,也沒有一本學術專着系統地給中文音素歸過類,我找到一些英文的資料,但是每個人說法都不同,有些和我自己理解的也不一樣。”

導師慈祥地笑着:“熹微,你按照你自己理解的來寫就可以啊。”

程熹微抓了抓腦袋,“萬一寫錯了怎麽辦?”

導師雙手一攤,“只要有合理的論據支撐論點就可以啊,沒有人規定那些出版過的學術研究就一定正确的熹微,他們不是也有觀點相悖的時候嗎?”

程熹微突然就想到蘇念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原來她還是困在“怕犯錯”這個圈子裏跳不出來。

4月底,程熹微終于完成了論文的第一大部分,但她并沒有感到輕松,反而越來越困惑。

法語和中文本來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語言體系,她為什麽會在分析它們的異同點?

這樣牽強附會地分析出來又有什麽意義?

這兩年她都要在這樣枯燥的“研究”中度過麽?

她在大學也做過論文,但那時候的畢業論文,無非是找一堆資料,這裏借鑒一點,那裏借鑒一些,最後湊成一篇,很容易就完成了。程熹微不得不承認,當初她收到錄取通知書,就以為勝利在望了,卻沒想到越往後走就愈加艱難,根本不是她想象的“混一混”就畢業了。

一連幾天,她吃飯都沒什麽力氣,這天更是吃着吃着就走神了,聽到有人敲她碗才回過神來。

擡頭就見蘇念不悅地睨着她。

熹微托腮,嘆了口氣,“蘇念,我覺得我學的東西一點意義都沒有。”

蘇念埋頭吃飯,“專業難道不是你自己選的?”

熹微又嘆口氣,“可是我也不知道原來這麽枯燥啊,關鍵我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啊!”

不說她現在這個論文的主題,就算換一個,研究什麽文學作品的特點,或者研究語言學某種語言現象,什麽動詞介詞的,又有什麽意義呢?

熹微繼續:“而且明年我大概還是要繼續研究現在的論文,寫個一百多頁的。本來我就是想着回國可以做個法語老師才選的這個專業,但我問了師兄師姐,他們說要回國做老師,最好讀到博士,就算讀完博士當了高校老師,還是要做研究,一做就是一輩子的。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歡做學術研究啊!”

程熹微想到自己的下半輩子都要和那些無趣的學術專着打交道,頭都大了。

“學校、專業、論文主題都是你自己選的。”蘇念擡眼看住她,冷冷地撇了撇嘴角,“你現在說你不喜歡?”

“我爸媽都說女孩子做老師好啊,所以讓我選個回去适合做老師的專業,但是我沒想到……”

“程熹微,你自己不長腦子嗎?”沒等程熹微說完話,蘇念就撂下筷子,“喜歡什麽,想從事什麽職業,想過什麽樣的生活,你自己沒想過嗎?”

程熹微本來只是抱怨而已,沒想到蘇念反應會這麽大,被他冷言冷語的說懵了,“我只是說事實而已!你這麽兇幹嘛?我爸媽覺得……”

蘇念一聲冷笑,“你的人生是你的還是你父母的?”

“那我聽爸媽的話有錯嗎!”程熹微原本就被論文的事情弄得心煩不已,被蘇念這麽諷刺的笑容一激,就有些口不擇言,“你沒有爸媽不代表我沒有啊!如果你爸媽在世你還能這麽獨立特行,不聽他們的話?”

話剛出口程熹微就後悔了,她怎麽能拿蘇念的父母說事?!

果然蘇念的眼神全然冷下來,白皙的臉上一陣陰雲飄過來,沉沉地盯着她。

程熹微心虛地垂下眼皮,想要道歉,還沒開口,蘇念已經拿着外套回了房。她看着滿桌子剩下的飯菜,頹然地沒了胃口,想到蘇念剛剛盯着她的神情,仿佛被人抽空力氣一般,筷子都拿不住了。

這晚蘇念沒來她房間,她早早窩在被子裏,輾轉難眠。

她明白蘇念說的那番話有道理,也是為她好,希望她能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生道路,而不是背負着他人的期望強迫自己讀不喜歡的專業,做不喜歡的事情。

但她從小就是這樣啊,從來都是程爸程媽為她安排好了一切,小學初中高中,所有的選擇都是由他們來,就是最後大學和專業,也都是他們建議的。他們一直強調她是女孩子,不求将來有多大出息,只要安安穩穩就好。

她自己喜歡什麽呢?将來想做什麽樣的工作,想過什麽樣的生活呢?

她不知道。

她沒考慮過。

其實在今晚之前她就隐隐有些覺得,她一直在走的道路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但到底什麽是她想要的,她卻想不清楚。而且,就算想清楚了,現在改變還來得及嗎?

在一條她并不喜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直到23歲才有所覺悟,這讓程熹微感覺挫敗,內心深處那麽點兒微小的自尊心不太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但每每念及“将來”,撲面而來的窒息感又時刻提醒着她: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偏偏這個她不想承認的錯誤被只有18歲的蘇念尖銳而冰冷地戳破,頓時讓她覺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從而口不擇言拿他的父母來傷害他。

程熹微從床上爬起來,如果最後她沒說那句話,蘇念會說什麽呢?

他一定會刻薄地說:“程熹微,你是沒手沒腳還是沒腦子?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不會自己去追求?”

她都能想到他冷冰冰的表情和微蹙的眉頭。

程熹微拉開窗簾,趴在床邊的窗臺上,蘇念房間的燈還沒暗,應該還在看書吧?他一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并且一直在為之努力吧?

雖然暫時,她還沒找到自己的方向,但至少,她現在确定,目前的狀态不是她想要的。

她沒有像導師那樣,提到學術研究的時候兩眼發亮,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愛,她對着導師那樣的眼神甚至會愧疚,因為一直以來她都不像她以為的是“喜歡”才跟着她做論文,她一直在選最簡單的,課選看起來最簡單的,論文的主題選看起來最簡單的,只想更輕松地混到畢業證。

生活不該是這樣“混一混”的狀态,而應該是充滿激情地為了自己的目标奮鬥着。

嗯,明年,程熹微拉上窗簾躺回床上,默默決定:明年,不管有多難,她一定要換個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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