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砂鍋粥上桌了,上菜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放下粥,她一屁股坐在小刀邊上和他比手語。小曲看不明白,等到小刀離席了,女孩兒看看小曲,敲敲桌子,問他:“你是小刀的媽媽派來的嗎?”
小曲搖頭,伸着脖子追着小刀看,着急問女孩兒:“他要走了啊?他住哪裏?”
女孩兒噗嗤笑了:“他去上廁所!”
小曲笑笑,點了支煙:“哦,我看不懂手語。”他又問女孩兒,“你見過小刀的媽媽嗎?”
“我沒有,但是我爸媽見過,原來她那麽有名氣的啊?我媽說她……”女孩兒欲言又止,表情狐疑,”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八卦記者?“
小曲遞名片過去,女孩兒一看名片,嗤之以鼻:“名片可以随便印,你說你是編輯你就是啊?”
“對對對,你說得對。”小曲甘拜下風,女孩兒眼珠一轉,問小曲:“我看網上都是誇她的,你覺得呢?”
“萬老師德藝雙馨啊,對後輩很照顧,從來不拖稿,這個很難得的,簽售啊之類的活動都會幫着做,從來不說累,對人特別和氣。”
女孩兒眨巴眨巴眼睛:“那和我媽說的不太一樣。”
“啊?”
這時,小刀回來了,小曲的手機鈴聲大作,他忙接了起來,起身往遠處走,打他電話的是報社的上司,小曲直對電話那頭拍胸脯保證:“找到人了,好像是有本什麽本子,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完成任務!不讓別人搶了。”
他又嬉皮笑臉地說了好一通,回頭看看小刀,先前那女孩兒已經不在了,他們那桌只有小刀在喝粥,吃小菜。一個衣衫褴褛的流浪漢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大叫着撲倒在小刀桌上。小刀把粥碗挪開了些,繼續吃。流浪漢在夜裏的粥鋪門前大聲地唱鄧麗君。
晚飯後,小曲跟着小刀去了福利院。院長看到小曲,兩人互相握了握手,小刀和院長比劃了通,院長點了點頭,和小曲說:“他要去忙了,他說你可能想知道些關于他媽媽的事。”
小曲笑笑,其實他更關注小刀手上的紅本子。那本本子,小刀總是随身帶着,拿着。現在它又被小刀揣在懷裏慢慢離小曲遠去了。小刀把小曲按在了院長辦公室的椅子上後,便走了出去。
小曲問院長:“院長,他去哪裏啊?”
院長在一只靠牆的檔案櫃前翻翻找找,半天才過來和小曲說話,她遞給小曲一張黑白照:“這是他過來時的一張照片,百日照。”
小曲放下那照片,指着門口:“他回發廊了啊?他是不是讨厭別人打聽他媽媽的事情啊?”小曲給院長遞名片,滿面堆笑,“剛才忘記給您我的名片了。”
院長放下了小曲的名片,說:“我們都知道是他媽媽把他留在這裏的,但是就是找不到她的人,她無緣無故地過來,無緣無故地又走了。”
院長又說:“可能搞創作的人都比較有自己的脾氣。”
小曲放棄了,扭開西服外套的紐扣,伸長腿坐着,問院長:“那她之前住在哪裏呢?”
“現在早拆了,建了水壩了。”
“經常有人看到她下雨的時候推着嬰兒車出門,大家都懷疑……”
小曲挑起眉毛:“什麽?”
“懷疑她可能是瘋的。”院長說,“她出門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待在鎮政府門口那邊,有間公園,有人下棋,有人唱粵劇,很熱鬧的,她就在那裏抽煙。”
“她抽煙?”
院長盯着小曲,沒說話了,小曲笑笑:“其實我也是萬老師病發之後才知道她抽煙。”
院長坐下來了,還是不說話,小曲便問:“小刀住在哪裏您知道嗎?”
院長說:“他去臨終關懷部了,就在隔壁樓,現在全國上下都流行這個,不過我們這裏很早就開始搞了,我們這裏附近有間衛校,也算是和學校有合作吧,你是記者還是……”
小曲問:“他兼職?”
“義務的,他很小就在那裏幫忙了,你們出版社做雜志嗎?”
小曲笑了笑,院長咳嗽了聲,低頭打開了個文件夾,小曲起身走了出去。他找去了臨終關懷部。
這個部門并不大,只有一間房間,十張病床,透過門上的小窗戶,小曲看到小刀和兩個上了年紀的護工在一張張病床前忙碌。有的人需要翻一下身子,有的人需要電視機遙控器,有的人需要水,需要點光,需要握一握別人的手。
小曲想進去,試着推開了一點門,病房裏湧出一股味道,他渾身一寒,又把門關上了。他再擡起頭張望進去時,他看到小刀在看他。
小曲去了外面抽煙。
不一會兒,小刀也出來了,他也抽煙,來和小曲借火。小曲頗為意外,便問他:“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小刀比手指,比了兩個五,一個四。
小曲笑道:“夠早的!比我煙齡大!”
小刀嘴角翹起,露出笑容。小曲指指福利院裏面:“你怎麽想到在這裏幫忙的?人手很不夠嗎?”
小刀作了個打電話的動作,小曲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掏出手機遞給小刀。小刀戳戳屏幕,小曲解了屏幕鎖,劃過雪山壁紙,調出個做筆記的應用。
小刀在小曲的手機上打字給他看:人總會離開,人和人總會分開,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我比較習慣這件事,就過來這裏幫忙。
小曲笑笑:“你該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啊,要是沒人離開,地球怎麽辦啊?哪裏塞得下這麽多人!”
小刀咧開嘴,他完全發不出聲音,如果他會發出聲音,如果他的聲帶是完好無缺的,他想,他會在這一刻很大聲,很開心地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