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就一天
18
第二天一醒來,秦天就感到胯下涼飕飕一片。
回想起昨晚隐隐約約有點印象的夢,他倏地紅透了臉,下一瞬又白了回來。
秦天一雙手一點點捏緊被角,躺在床上雙目無神的看着頭頂龜裂發灰的天花板。
怎麽、怎麽回事兒啊,他……怎麽會在做那種夢的時候,夢見、夢見龍哥!?
瘋了吧。
咚咚咚——
“七點了。”
夢裏萦繞在耳邊的聲音忽地從門口傳來,秦天條件反射的将有些漏風的被子捂緊了些,眼睛看向門口逆光的身影。
男人的輪廓高大,站在用門板簡易隔開的卧室門口,似乎伸手就能夠到天花板。
秦天低聲“嗯”了一聲,男人見他醒了,便轉身走進廚房。
平日兩人都是白班的時候,秦天起得早些。但遇上龍毅上夜班,他就可以多磨蹭一會兒了。
男人會在清晨的時候回屋子一趟,趁着早上六七點的小區沒什麽人煙也無事可忙,回屋熱好早餐,秦天起床洗漱好,就能直接吃了。
有時候是饅頭,有時候是包子,冰凍室裏還凍着些湯圓水餃,以前豆漿油條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兩人的早餐越來越豐盛。
秦天和龍毅的口味差不多,只不過龍毅吃得要辣一些。
門口小賣部的黃姐也有賣辣醬調料之類的副食,秦天就麻煩她推薦了一款最好吃的,買回來放到冰箱裏。早晨饞味兒了就舀上一勺,鮮香麻辣,小半個月就被兩人吃見了底。
廚房裏加熱的鐵鍋已經沸騰着往上竄着蒸汽,龍毅拿起鍋蓋,将隔屜上蒸熟的四個窩窩頭夾了出來,擺上了桌。
小小的物管房沒有專門的客廳,只是在隔卧室的時候将隔板往裏挪了些,騰出來一處能擺上一套桌椅板凳的地方,兩個人勉強可坐,坐下來後,整個空間就滿滿當當了。
“牛奶還是豆漿?”
龍毅拎起桌下的開水壺。
“豆……牛奶!”
秦天趁着龍毅沖兌的時候,拎着一套幹淨棉衫就往廁所裏鑽,跟男人擦肩而過,跑得比兔子都快。
“小秦,你過來一下。”
頭一回将早餐帶到單位去吃,結果秦天窩窩頭才吃了個頭,就被經理方宏漸叫進了辦公室。
“是這樣的……”
一向溫和禀直的男人從桌上拿起一張紙,有些歉疚的看向秦天。
“公司這邊一直催促我們提交調查報告和處理結果,到現在也沒有确切證據證明你是被人陷害的。所以……”
秦天垂着眼去看紙上的字。
“我和張開奇也談過了,他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同意承擔一半的賠償費用。但剩下那一半……就必須你自己賠了。”
方宏漸嘆了口氣,“小秦,我也盡力了。公司的規章制度在那裏,沒有證據,一切猜測都不作數。”
紙上大約是方宏漸拟好的報告材料,将整件事客觀清楚的介紹了一遍,最終給出的定論是張開奇玩忽職守以及秦天粗心大意。
這其實已經算是輕拿輕放了,但秦天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謝謝你,方經理。”
他知道,方宏漸坐在這個位置上,管理那麽多員工,靠的必須是公平公正和有理有據,所以秦天并沒有怪他。
但是他也不想就這麽認栽,“方經理,能不能……再麻煩你多等我一天?”
秦天擡起頭,一雙大而圓的荔枝眼在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
“就一天!”
“我已經有一點頭緒了!”
“我想試一試,能不能把那個偷件的賊給抓出來!”
“高價回收電視、電腦、冰箱……各種舊貨……”
“高價回收名煙名酒名表……各種名牌……”
早晨十點過,上班族們都已離開家門開啓了一天的社畜工作。偌大的城市如同一座巨大的機械城堡,無數的輪軸交錯連接,日複一日,重複着相同頻率的不停轉動。
仍舊待在家中的,大約只有年輕的全職主婦和早已退休的大爺大媽,亦或者一些過得晝夜颠倒的倒班族。
回收二手貨的販子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出沒,蹬着一輛加裝了貨板的破三輪走街串巷。
他們的車頭上通常挂着個擴音喇叭,聲音一起,能竄三裏遠。
“聽他言吓得我心驚膽怕~背轉身自埋怨我自己作差~我先前只望他寬宏量大~卻原來賊是個無義的冤家……”
藍灣小區的門衛值班室內,趙富貴正雙手抱着後腦勺靠在自己淘來的老板椅上,搖頭晃腦地跟着桌上的收音機哼唱戲詞兒。
他趿拉着破布鞋的腳搭在辦公桌的橫梁上,順着鼓點使力,一下一下地推動椅子,帶着身體晃呀晃的,好不悠閑自在。
“啊~休道我言語多必有奸詐~你本是大意把事作差~呂伯奢與你父相交不假~為甚起疑心殺他全家~”
作為一個六十有一的小老頭兒,他長得實在有些磕碜。一張臉褶子快皺成餃子皮了,整個人還幹瘦幹瘦,一雙眼睛渾濁卻時常閃爍着精光,看上去像一只偷油的老鼠。
雖然長得難看了些,但趙富貴着大半輩子的運氣卻一直還不錯。
年輕時愁對象,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打光棍了,結果他們鄉裏恰好來了人口販子。他東挪西湊了些錢,順順利利買回去一個美嬌娘。
美嬌娘給他生了個兒子後難産死了,他就自個兒把兒子拉扯長大。
兒子也争氣,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又進了大公司,然後十分有孝心的把老爹接來了大城市,還托關系給他在這精裝小區裏謀了個物管的活。
當物管可真不錯啊!
不用做什麽勞累的工作,每天就坐在值班室裏守着,收收信件快遞,登記登記外來人員,還有空調吹!一個月還有兩三千的工資拿,簡直賽神仙!
趙富貴在城裏呆了幾年,漸漸的眼界也開闊了。
原來這白開水還有精貴到幾十塊一瓶的,原來一個買菜用的破布袋子到了商場裏就能賣幾千塊,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那麽多國家,原來同樣的東西出了趟國就能賣貴幾十倍!
他年輕時是村裏的二流子,成天游手好閑的,沒個正經活路。還是在有了孩子後,才老老實實進了個鎮上的工廠,卻因為手腳不幹淨,時常被辭退,換了好幾個工作。做的最長的竟然要數現在這份活,一幹竟幹了兩三年!
兩三年間,其實也不是沒出過事兒,但好在他兒子争氣,事情也不大,就都找關系給壓下來了。
趙富貴這輩子沒什麽喜好,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打麻将,只偶爾抽抽煙,也不上瘾。他唯一有點上不了臺面的小癖好——偷東西。
這癖好令他兒子無法忍受,說了好多回,回回都說要斷絕父子關系。
但趙富貴卻不以為然。
他喜歡聽廣播,曾經不小心調到過一個心理訪談節目。裏面的專家說啊,有一類人,其實并不缺錢,只是因為無法抑制的內心沖動而去偷竊。這種行為,并不是犯罪,而是一種什麽意志控制障礙什麽的精神疾病。
他這是病!又不是啥進局子的壞事兒!
雖然他覺得自己好像和那廣播裏專家說的有一點不同,他……還是挺缺錢的。
不過其他都沒什麽差別,那就是了!
趙富貴心安理得起來。
他這幾年已經好很多了,有了穩定的工資,兒子又不用他供,算是基本管住了自己的手。
不過他有時候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會在值班室偷偷翻看一下那些久無人領的信件,或者是瞅一瞅快遞小張扔在這兒的包裹。
現代社會發展的太快了。
不過短短幾年時間,什麽網絡購物就普及到了整個中國。年輕人都不自個兒出門買東西了,在家對着電腦輕輕一點,想要什麽都送上門。
趙富貴老了,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但他又不服老。
所以他常常會捧着那些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貨物,用自己小學畢業的貧瘠文化水平,去猜測這些紙殼子膠帶子裏裝的都是啥。
有的住戶拿了快遞會當場拆開,他只要瞅見裏面的東西和自己猜的差不離,就能興奮好一陣。
他知道這些快遞上都貼了什麽條形碼,可以通過高科技查到,所以趙富貴扯過隔壁麻将鋪老板栽在花盆裏的蔥,摸過一樓住戶挂在陽臺的鞋墊,卻從來沒偷過快遞。
然而當一個從國外寄來、快遞單上印着他從未見過的外國文字的小型包裹扔進值班室時,他還是忍不住……心癢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