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敗(二)
蘇榕有些神志不清的去摸肚子,驚訝的發現自己手上纏滿布條。丹霄坐在她床前,兩膝間端着一把合鞘的刀,見她神志清醒,眉頭舒緩了些。
蘇榕問道:“孩子……”
“孩子無事。”丹霄眉頭再次皺起,“……索性傷口不深,及時止血。”
孩子沒事,蘇榕的手往下移摸了摸傷口。
當時情況不妙,她急中生智,劃破大腿造成流産的假象。此時傷口處已被布條纏裹的麻木,她嘗試着動一動,慢慢傳來一股撕裂般的疼。
“嘶——”蘇榕倒吸一口涼氣,收回手一看,指尖已染血。
丹霄眼看傷口流血,迅速起身,蘇榕見自己裙擺已破破爛爛,忍不住去攔他的手。
此刻她如驚弓之鳥,再經受不起任何粗暴。
丹霄對此視而不見,手下迅速又輕柔,重新解開紗布。上藥的他神情認真,分明磊落,蘇榕卻羞愧難當,恨不得此刻血流而亡。
蘇榕輕輕喚了一聲:“師父。”
丹霄臉色一僵,手下迅速打結了事。他擡眼,視線移到她的肚子,失神道:“這聲師父,我擔不起……”
“好。”蘇榕換了态度,冷冷道:“丹霄将軍若要殺蘇榕,不必手下留情。”
“我為何殺你?”
丹霄驚訝蘇榕的想法,蘇榕亦驚訝:“将軍不為誅殺妖後而來,為何在蘇榕這裏耗時?”
外面一定天翻地覆,丹霄不去穩定軍心,卻坐在這裏。除了要她死,蘇榕想不出其它理由。
“你為何不能理解成……我在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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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霄脫下外衣,蓋在蘇榕身上,複坐回原位。蘇榕見他将刀在膝上重新放好,大有為她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樣子,困惑不已:丹霄一方将領,怎肯輕易服人?回憶昏迷前他所說,遮遮掩掩,究竟是何人派他來保自己性命?
地面上忽起兵戈之聲,蘇榕警覺扭頭,丹霄臨危不亂,仍一動未動守着她。
無數悲鳴穿進地道,蘇榕屏息去聽,外面又鴉雀無聲。她閉眼去聞,有血腥氣一點點滲進來,越發濃郁,惡心,窒息。
地道的兩人皆不言語,一切聲音又漸漸複歸于靜,但其實蘇榕心裏靜不下來。風帶着嗚咽在地道裏徘徊,蘇榕本蒼白的臉早失去血色,卻浮起了笑意:
這一天,終于來了。
蘇家不是普通的大戶人家,蘇榕也不是普通大戶人家的女兒。死去的人裏或許蘇榕她認識,但死去的人啊,死前都不認識蘇榕,真正的蘇榕。
蘇府不信這個撿來的傻孩子,只有蘇杏信她,正也恰恰是她的“傻”,才完成了任務。她超越了自己,乃至超越所有人夢寐以求的任務——刺殺昏君。
“蘇杏身子越發虛弱,我們只能将進城的時辰提早,好在幸運之神還算眷顧我們,隊伍沒出大錯……玟兄昨夜一隊人馬以身犯陷,混入城中,得我響應裏外夾擊,終于打開城門……待我沖進宮中,四下無人,宮婢們皆遠遠站在一旁,也未見侍衛阻攔……想來宮裏你打點的很好。”
丹霄一邊緩解氣氛,一邊不自覺撫摸起刀鞘,這是當初姬玟尋工匠特意給他打的刀,他用了很多年從未換過,好用的很。
而蘇榕,她默默聽着,一想到姬玟躺在摘星樓冰冷的地磚上,心如刀絞。
丹霄同姬玟分頭行動,恐怕還不知道姬玟已死,蘇榕派人打開城門助姬玟一臂之力,也是千算萬算沒算到,竟引他過來聽了一夜的琴。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即使不用和她道歉,也可以活的心安,可他偏偏……偏偏要來教蘇榕最後一課。
蘇榕什麽都不懂,她只知道姬玟若不來摘星樓找她,或許沒有殺身之禍。
丹霄繼續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帝辛暴虐成性,民心所向,必是姬玟。”
“姬玟他……”
“吱——”
地道外忽然響起幾聲鳥叫打斷蘇榕,蘇榕一下子不敢說話,屏息凝氣。
昕庭有鳥并不稀奇,但這鳥聲卻大不相同,蘇榕能聽出長短區別,卻不懂其中意思,想來是丹霄自己與部下的暗語。
交流結束,鳥聲消失,丹霄繼續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
“不用擔心姬玟,他做事有分寸。”丹霄瞥到蘇榕神情,寬慰她道:“蘇郡王快來了,你堅持下。”
“蘇……郡王?”
蘇榕這才想起自己有個蘇家的父親,因自己封後被帝辛封為郡王,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真是虎父無犬女,這麽一出反間計,大街小巷的說書先生又要有的講。
然而蘇榕并不關心蘇護,她只有一個疑惑要解:“丹霄師父,究竟是何人叫你保我性命?”
“正是蘇郡王,蘇護。”
蘇榕一臉的不敢置信,蘇護這時怎麽可能記得自己,他與她并無血緣,更何況……更何況蘇杏已死,情分也無。
丹霄叫蘇榕等,蘇榕心裏沒理由等,依舊不死心的追問他:“蘇杏死了,蘇護以誰的名義起義?”
起義總要有個名頭,若不是前朝的慕容血脈後人,衆人是不會追随的。蘇杏雖是女兒身,她的生母長平公主,也曾是有資格繼承帝位的。
是啊,姬玟一定要以死謝罪,他竟然娶了自己的“親妹妹”。
長平公主嫁與姬侯爺,二人夫妻恩愛,舉案齊眉,是當時的一段佳話。即使姬家後來散盡家財隐入山林,世人也都知道這段佳話背後,有着一位的前朝的公子。
長平公主臨終遺願:“放過姬府,放過我兒。”
姬玟身上流着前朝的血,躲也躲不掉,帝辛親眼看着他長大,更要親眼監視他在軒轅大陸的一舉一動。姬玟動作越多,帝辛越關注姬玟,他怎會知道長平公主,其實還留下另一位公主。
這麽多年,遵循長平公主的遺願,是帝辛唯一履行的承諾。面對這位長平公主的遺計,也是帝辛唯一掉以輕心的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