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喊了他的名字
他像被咒語施了定身術,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能呆呆地回:“啊?”
“我們不像。”段明炀聲線冷肅,帶着點疲憊,“你很有錢,你爸寵你,你媽身體健康。你以為自己和我同病相憐?其實你現在的生活,已經是我的奢求了。”
黎洛讷讷道:“可是,你爸不也……”
“你聽Andy說了是嗎?”
黎洛點點頭。
“是,我爸是很有錢,還想接我回去,但是。”段明炀緊鎖着眉,“他沒把我當兒子,他已經有個兒子了。”
黎洛好歹從小在上流圈混,對這種事也聽得多了,立刻猜出了一二:“是不是那個兒子派人打傷你?威脅你不要回去争奪家産?”
段明炀瞥他一眼:“不愧是黎少,見多識廣。”
“過獎。那你怎麽不跟你爸說這事?”
“他不會管的,他只是想讓我回去幫他管理公司,繼承人不會是我,也不可能是我,只要他的大兒子不把我打殘或者鬧出人命,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也太過分了吧……”
“所以說,你幫不上忙,這是家事。”段明炀不願與他再多談這個話題,轉身往浴室走,“你快走吧,你朋友該等急了。”
黎洛看着他背後慘烈的淤痕,心一橫:“我不去了。”
段明炀回頭,眉頭擰得更深了。
“我叫醫生來給你敷點藥。”黎洛不讓他有拒絕的機會,揚了揚手裏的錢包,“就當作是你拾金不昧的報答,而且你早點好,打工也能更輕松點,賺更多錢,早日脫離你爸的資助。”
段明炀無言地看了他一會兒,抛下句“随便你”,徑自進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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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來得很快,黎洛一個電話過去,十分鐘就到了。這是他爸在國外安排的家庭醫生,就住在他學校附近,以防他有什麽小毛小病,可以及時趕過來,因而離段明炀家也不算遠。
段明炀洗完澡出來時,狹小的房間內擠了三個成年男人,一下子顯得更擁擠了。
醫生手法迅速熟練地替段明炀後背上完藥,留下聯系方式便走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看來是趕回家睡覺,畢竟已是深夜。
黎洛趁此期間打電話回拒了那幫正在會所泡妞喝酒的狐朋狗友,對方哀嚎着“黎少你不來我們可就嗨不起來了啊!”,但估計這會兒早就喝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醫生走後沒多久,房門再度被敲響,這回是送蛋糕的來了。
黎洛雙手接過派送員手裏的蛋糕盒,折身往屋裏走,一步一低頭,唯恐被屋子裏的雜物絆倒,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房間中央。
桌上實在沒地方放,他只好搬了把塑料椅,将蛋糕擱在上面,好說歹說才拉着段明炀坐到了床沿,一同拆包裝。打開蛋糕盒,實物果真和圖片一樣精致誘人。
“要插蠟燭許個願嗎?”
段明炀颦眉看着那花裏胡哨的黑色圓柱物:“這什麽東西?”
“慕斯蛋糕啊。”
“慕斯是什麽?”
黎洛難得傻眼:“你……連慕斯都不知道?”
“我很少吃蛋糕。”段明炀象征性地插了幾根蛋糕店送的細長蠟燭,“以前我媽會給我煮碗面,但我十歲的時候她生了病,之後就沒人給我過過生日了。”
這話辛酸得,但凡有點良知的人都受不了。
黎洛這會兒火氣早就消得一幹二淨了,同情心便又湧了上來,湊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柔聲說:“那我以後每年都給你過生日,好不好?只要你答應做我男朋友,最好能再教我打架防身。”當然重點是後者。
段明炀側頭看他。
“你不會再給我過生日了。”
黎洛不服了:“為什麽你總不相信我?”
“因為你所謂的喜歡,太膚淺、太脆弱了,說得直接點,我覺得,你根本不喜歡我。”
這感覺倒還挺準……黎洛心裏腹诽着,又問:“那你倒是說說,怎樣才算真的喜歡?”
“我喜歡一個人,會喜歡一輩子。”
段明炀的嗓音很低醇,似是在訴說,又似是在警告,透出不容置否的說服力和壓迫感。
“會糾纏到至死方休。”
“所以,別試圖讓我喜歡你。我這種人,你惹不起。”
黎洛啞然,一時竟想不出如何接話。
他平素待人處事向來得心應手,在段明炀這兒,卻似乎總是束手無策,屢被壓制。
安靜狹小的屋子內,他們倆緊挨在一起,手挽着手,看似親密無間的情侶,卻誰也沒從對方身上汲取到任何溫暖。這場景,古怪又尴尬。
黎洛最終松開手,嘿嘿讪笑了兩聲。
饒是他臉皮再厚再會演戲,也說不出“我也能喜歡你一輩子啊”這種話。
段明炀的語氣太過認真嚴肅,仿佛一面灼灼明鏡,能令他所有的謊言無所遁形,心生罪惡。
“但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的蛋糕。”段明炀伸手把那幾根連火都沒有點的蠟燭又拔了下來,用刀切了一大塊蛋糕,裝進紙碟子裏,插上小叉子,遞給他。
“你不點蠟燭嗎?不許願嗎?”黎洛從來沒見過這麽潦草敷衍的生日儀式。
“以前許過,沒什麽用,還是老樣子,甚至一年比一年更糟。”段明炀給自己也切了一小塊,冷硬的側臉看不出什麽表情,“就算真的有實現願望的神,世界上許願的人那麽多,他只會看到人群中耀眼醒目的人,比如你。”
“不會看到陰暗角落裏的人,比如我。”
黎洛手裏捧着那塊巧克力慕斯蛋糕,怔怔出神。
“……神也看不到我,我每年都許願讓我媽回來,從來沒有實現過。”他自嘲一笑,“或許我該跟你學學,以後也別過什麽生日了。”
失而複得的錢包就攤開在桌上,夾在透明隔層裏的是他十二歲時和媽媽在外度假的合照。
那時年幼的他笑容燦爛明媚,是含着金湯匙泡在鋒蜜罐子裏被父母寵大的孩子,不知世間疾苦,不知人情冷暖,然而現在……
照片丢了可以再拍再印,被割裂的回憶卻終究是無可挽回了。
黎洛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半天,輕輕嘆了聲氣。移開目光時,瞥到角上的那抹淡紅,突然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等等,這錢包……是我原來的那個嗎?”
段明炀挖了一小勺蛋糕,送進嘴裏,低着頭,沒有吭聲。
黎洛的猜疑愈發篤定:“為什麽裏面的照片染上了血,而外面一點痕跡都沒有?你怎麽做到的?”
段明炀吃掉最後一口蛋糕,站起身,把紙碟子扔進了垃圾桶,沉默着走到儲藏櫃前,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了一個盒子,又折回來。
“太聰明會讓人煩的知道嗎?”
他這語氣有點像生悶氣的小孩兒,黎洛不禁笑了,接過盒子:“你真給我買了個新錢包?這裏面是我原來的那個?”
“嗯。”
“哈哈哈,你也太客氣了,我這錢包可是要兩千多英鎊……”
黎洛突然被自己的話噎住。
[……看到他進了一家奢侈品店,随随便便就買了個錢包,兩千多英鎊呢我的天……]
[……你是不知道哦,你沒來的這一個多禮拜裏,段明炀幾乎天天通宵……]
段明炀哪兒來的這麽多錢?他不接受他爸的資助,唯一的經濟來源,只有酒吧打工的收入,時薪是多少來着?數字低到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個大概。
這樣一個錢包,起碼抵他兩個月的工資。
這個念頭宛如一把鐵錘,重重地撞擊了黎洛的心髒,一陣鈍痛。他不由地屏住呼吸,緩緩打開手中的盒子——
裏頭确實是他原來的錢包,但已經面目全非了。
上好的皮革上印染着褪不去的暗紅血跡,以及灰黑的泥水髒污痕跡,慘烈無比。
“當時下着雨,掉到地上的時候我本來想搶救下,結果後來沾上了血,就沒辦法了。”
段明炀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只是在走路時不小心弄掉了錢包,又不小心劃破了手才染上血。
但看過他背後的淤痕之後,傻子都能想象出來,當時他是如何被棍棒痛擊,摔倒在地,錢包掉落,又是如何被七八個人圍毆到鮮血直流,印染到了錢包上。
黎洛一手捧着那嶄新的錢包,一手拿着那舊錢包,兩只手都猶如端着兩塊沉甸甸的烙鐵,灼燙得發疼。
“你其實不用這樣……”
他平日裏能說會道的嘴又卡殼了。
一個向來冷漠無情對他不理不睬的人,突然做出這種舉動,心靈上的震撼力和沖擊力實在太大了。
感動?肯定有,驚愕?也有幾分,但更多的……居然是心疼。
他居然在心疼段明炀。
“我知道一個錢包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但既然是我弄髒的,我就要負起責任。”段明炀說。
“那你的生活費怎麽辦?我聽說你媽還要做手術……”
“生活費多打工就有了,手術還有大半年,不急。”
“明炀……”黎洛咬了咬唇,腦子裏很亂,鼻子不受控地發酸,“我第一次收到這麽珍貴的東西。”
段明炀拿過他手裏的髒錢包,放回盒子:“沒什麽珍貴的,這樣的錢包你要多少就能買多少。”
黎洛搖頭:“不一樣。”
他雖玩世不恭,但也并非善惡不分。
他曲起腿,腦袋枕在自己的膝蓋上,側頭望過去,琥珀色的眼中頭一回浮現出了幾分真切的柔軟與情誼,聲音也變得綿長:
“明炀……你真好,好到我都有點兒想嫁給你了。”
段明炀的目光似乎有一霎那的定格,下一秒就迅速移開了。
“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你要是對我再熱情點兒,這事真可以考慮。”黎洛笑得沒心沒肺,又切了塊蛋糕給他,“謝謝你,真的,我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今晚我住這兒吧,陪你過完生日。”
“你就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麽嗎?”
“你不會的,你剛剛只是吓唬我,對嗎?”黎洛又挽住了他手臂,這回多了幾分溫存,“我知道你其實心地很善良,為人很正直。”
段明炀沒推開他,但也沒答應他:“你不了解我。”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黎洛胸有成竹,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倒映出他依舊冷峻的面容,卻第一次覺得,段明炀這人其實并不怎麽難相處。
“我真挺喜歡你的,以後每年生日,我都陪你過。”
段明炀垂着眼:“你會食言的。”
“絕對不會,相信我。今年準備得太匆忙了,明年一定給你一個更豪華的生日。你可以先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樣的生日蛋糕?我讓人設計起來。”
段明炀叉了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裏,抿了抿淡薄的唇,咀嚼的動作似乎令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揚了一丁點。
“慕斯的就好。”
“沒問題,一定讓你滿意!”黎洛拍着胸膛打包票。
原本快要熄滅的一絲興趣火苗陡然添了把柴,燃燒得明熾晃晃,熱意盎然。
惹不起?那就偏要招惹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