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黎洛大腦當機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段明炀說了什麽話。
“你說真的?”他立刻站起身,急切地抓住段明炀正欲撤離的手,緊緊握住,“什麽證據?從哪找的?确定能翻案嗎?”
段明炀陡然爆了個驚天炸雷,此刻卻賣起了關子,往一旁的沙發椅上一坐,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品了品,才緩緩開口:
“當年做僞證的其中一位,願意坦白真相。”
“為什麽?你逼他的?”
段明炀斜睨過來:“黎先生總是把我想得很兇惡。當然,我要逼也可以,但必然會驚動段家那兩位,不劃算。願意坦白的那位周老板,是主動來找我的。”
“主動?他突然良心發現了?”
“不是。只是這次段家的事牽連到了他。被他帶走的其中一位小姐保存了聊天記錄,證明他有參與交易,之前問他索要錢財無果,懷恨在心,這次就趁機會報複,把證據提供給了警方。”
黎洛:“然後呢?他找你交易嗎,你該不會是要幫他脫罪吧?那我可就有點看不起你了,段總。”
“他咎由自取,我為什麽要那麽做?”段明炀道,“他先求助于段興烨,但段興烨自顧不暇,沒空管他。他也差不多猜到這事是誰曝光的,就來找我了。我開出的條件是:他必須承認在你爸的案子裏作僞證了,事後我會協助他公司的管理,不讓他的公司在他入獄期間被人侵占。”
“他同意?作僞證不是罪加一等嗎。”
“以他的罪行,頂多加刑兩年而已。他的公司規模不大,兒子還沒成年,坐牢幾乎相當于将公司拱手讓人。既然橫豎都逃不過,是出獄時發現自己公司成了別人家的家産好,還是起碼出獄後還能東山再起好?”
“明白了。”黎洛點頭,但又馬上皺起了眉,“但只靠他的證詞也不夠啊,頂多是個輔助,那些‘挪用款項’的物證不推翻,我爸就不可能翻案。”
段明炀:“這點我自然知道。”
黎洛眼睛一亮:“你還有其他證據?”
段明炀不答,将一杯紅酒慢悠悠地喝完了,放下空玻璃杯,輕拍了拍自己的腿,像喚自己寵物似地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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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來。”
黎洛微愣,随即笑開了,聽話地走過去,擡腿撐在沙發椅上,面對面地摟住段明炀的脖子,坐到他腿上,貼得很緊,胸膛幾乎挨着。
“段總,你是不是有點太瞧不起我了?”
段明炀今晚高高在上的語氣和态度,隐隐之間,似乎不同于往日。如果說以前只是冷若冰霜,那今天就是寒如冰錐,時不時地往心上刺一下,讓人特別不舒坦。
看來蘇芷和段興烨離婚,确實讓他有點兒忘乎所以了。
黎洛笑意發冷,嘴唇有意無意地擦過段明炀的臉頰,直到耳畔,伸舌輕舔他的耳垂,像是吐信子的毒蛇。
“我不是你的寵物,也不是在求你告訴我,別忘了我爸是因為誰才進去的,我是在給你機會贖罪,你最好對我客氣一點,學、弟。”
話音剛落,脖子被猛地一勒!
段明炀突然發作,攥住他的後衣領向後用力一扯,迫使他仰頭,漆黑的眼眸透出絲絲寒意,蝕骨刺心。
“你不是求我是什麽?”
段明炀的怒火來得猝不及防,迅速而猛烈,像是隐忍了許久,此刻終于爆發,神色間戾氣不斷聚集,眼中迸發出寒光:“黎先生,我沒有罪需要贖,也沒有義務幫你,我甚至随時可以銷毀搜集到的證據,你又能把我怎麽樣?”
段明炀的氣息緩緩靠近,語調愈發沉狠:“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能玩弄人于股掌的大少爺嗎?你現在是被人玩的那個。”
黎洛不得不昂着頭,眼神下視,喉結艱難地一滾。
他的直覺果然沒錯,段明炀今晚真的不一樣。
不加掩飾的嘲諷,毫不留情的貶低。
他仿佛已經成了失去價值的玩具,被對方不屑一顧,甚至還要再踩上一腳。
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他還沒有表露心意,不會再一次被踐踏真心,還有保留最後一絲尊嚴的餘地。
“确實不能把你怎麽樣。”黎洛忍着脖子被衣領勒住的不适,勉力低頭,“但想玩我……你做夢。”
空氣凝滞,他們以目光對峙,段明炀身上的濕熱水汽在沉默中漸漸冷卻、幹涸。
“你總是那麽高傲自大,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無所忌憚。”
段明炀松開手,将他從自己腿上推下去,黎洛踉跄着後退了幾步,堪堪站定。
“我包容了你一次又一次,可你是怎麽對我的?”
黎洛扯了扯嘴角:“我對你不好嗎?”
“你說的好是指在電話裏讓我滾,還是指和段興烨合謀換了我的藥?”
霎那間,房間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連同黎洛的心跳一起。
段明炀的眼神如銳箭,話語如利刃:“你是不是在想我怎麽知道的?”
“給你安排的那三名保镖,我從來沒撤掉過,你在外面的一舉一動,随時都有人彙報給我。”
“包括你今晚在什麽地方,抱了哪個你所謂的完美男人。”
“而幫我物色人手的人,就是那個,被我辭退、投靠了段興烨、又被我招安的保镖。”
“他今天告訴我,你從段興烨那兒拿了瓶安眠藥,讓我小心,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麽感受嗎?”
段明炀一字一頓:“失、望、至、極。”
黎洛的身形輕微地晃了晃。
段明炀的目光令他凍得想打顫,連連咽了幾口唾沫,才将自己的聲線壓平穩了些:“我沒有換段興烨給的藥……”
段明炀無視他的辯白,轉身而去,走到正對着他的電視櫃前,打開放在上面的公文包,從裏面取出了一臺微型攝像機,接着按開了自己的手機。
畫面中出現了他的身影。
實時錄制,同步轉播。
“我為什麽在浴室裏待了那麽久?你要親眼看看拍到的內容才肯承認嗎?”
黎洛呆怔地望着那黑漆漆的鏡頭,所以到嘴邊的話語都失了聲。
仿佛注視着一個足以吞噬人的可怖黑洞,裏面正放映着他不堪回首的記憶,令他緩緩墜入冰窟,渾身發冷,手腳僵硬,腦袋裏一陣轟鳴。
“……你騙我。”他最終慘淡地笑了笑,“你明明在房間裝了監控……你要騙我幾次才夠……”
如果他剛才沒有拒絕,順着段明炀的意圖上了床,那又會被拍到怎樣的畫面?這段錄像又會被拿來做什麽?
他真是愚蠢透頂才會選擇原諒段明炀。
“你對我從來沒有過信任,談什麽失望?”黎洛越笑臉色越蒼白,“就算沒有這件事,你難道就會相信我?呵……時時刻刻監視我……大可不必這麽費工夫,我不會害你,只要你把答應我的事做到了,還我爸清白之後,我們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段明炀的音調忽然降了下去,沉緩地低喃:
“擅自開始的是你,擅自結束的也是你……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好聚好散?你有什麽資格?”
黎洛閉了閉眼,心髒被這句話刺穿,緩緩流淌出了血。
所有事到了段明炀嘴裏,仿佛都成了他的過錯,他分明問過無數次“跟我在一起好嗎?”,段明炀從未給過他一個明确的答複。
開始權究竟在誰手裏,誰是他們這段關系的主宰者,根本不言而喻。
結束的時候也只是他單方面斷絕了關系,他黎家大宅就在本市,他黎洛就在娛樂圈,天天抛頭露面,段明炀若要找他,輕而易舉,可段明炀五年來聯系過他一次嗎?
一次也沒有。
第一次出現,就是得權得勢後,要将他趕盡殺絕。
若說他有錯,那他最大的過錯,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忘了這人曾經虐得他遍體鱗傷,不曾施予一點憐愛,忘了這人有多心狠手辣,在他毫無保留地獻上身心之時,總能狠狠一刀插進他的心口,享受折磨玩弄獵物的樂趣。
忘了段明炀,根本不會愛他。
血流幹淨了,心也徹底冷了。
“……那這次由你來說。”黎洛看着他,“給我句準話,段明炀……你要結束嗎?”
段明炀沉默地立在原地,不吭一聲,眼眶隐隐發紅,陰郁的目光仿佛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迎面緩緩罩過來,要将他緊緊裹住,令他窒息。
在被徹底籠罩住之前,黎洛先發制人:“給過你機會了,你不說,那就我來說。”
他向前跨了兩步,站定在段明炀跟前,胸膛的距離不過半臂遠。
他這才發現,段明炀的指尖在輕微地顫抖,仿佛怒火燒到了最旺,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行為。
有什麽可氣的呢?氣他不乖乖聽話?還是氣他與段興烨合作?
都無關緊要了。
黎洛的目光與他纏繞,聲音平靜如水:
“我們就這樣吧……我走了,段明炀。”
比起曾經的歇斯底裏,這一次,他們算是好好結束了吧?
據說在分開時能把話說平和得體的,往往是已經不愛的那個人。
他想做那個不愛段明炀的人。
黎洛垂下眼簾,沒去看段明炀的神色,錯身而過,朝門口走。
“我沒有說要結束。”
段明炀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
“黎洛,我沒有說要結束。”
黎洛停下腳步,擡頭望了望模糊的吊燈。
“可是我想結束了。”
“所以你又擅自替我做了決定。”段明炀聲音愈發啞,“第二次了,你是不是說話從來都不算數?曾經對我說的那些話……有一句是真的麽?”
他沒說是哪些話,但黎洛總覺得應該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些。
“如果我說是,你就會信嗎?”
段明炀又沉默了。
答案顯而易見。
別說段明炀不信,就算他自己此刻從段明炀嘴裏讨來一聲“愛過”,也絕無可能再輕易相信了。
“既然無話可說,能放我走了嗎?”
“你這次走了。”段明炀道,“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不知為何,黎洛竟覺得他這句話像某種幼稚的威脅,聽着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
“那就別找了。”
黎洛背對着他。
“可能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遇見。”
房門被輕輕地帶上,将身後的視線隔絕,将一切早該舍棄的東西留在了屋內。
別墅外,夜色深得如濃墨浸染了畫布,雲層壓得很低,仿佛即将降下一場傾盆大雨。
黎洛從門廊出來,往自己停靠在路邊的車子走去,每走一步,灰暗的石階上就落下一滴雨。
一共走了十六步,也沒聽見身後傳來任何聲音。
他伸手往口袋裏掏了掏,掏出那個藥瓶,對準了不遠處的垃圾桶,向前用力一擲,然而視線模糊導致準頭不佳,藥瓶砸在了垃圾桶的邊緣,反彈了出來,落到地上,滾了幾圈,正面朝上。
瓶身上标着:安眠成分5%。
他吸了吸鼻子,走到藥瓶前蹲下來,水泥地上又落了幾滴雨,留下深色水跡。
藥瓶被撿起來,這回準确無誤地扔進了垃圾桶,黎洛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坐進車裏,最後望了眼別墅二樓的窗戶。
燈光已暗,空無一人。
正如同那些年樓下苦苦的等待,也未能盼來一個朝他遙遙相望的身影。
油門踩下,車子飛馳而去,在寂靜的住宅區留下一陣長久的轟鳴。
直到車子的縮影消失于夜色中,轟鳴聲随風飄散,萬籁重歸寧靜,二樓窗戶的窗簾,才輕輕地擺動了幾個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