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個……你正在看的達克的機甲【黑魔法師】最特別的地方在于他的躍遷性能。我們懷疑他經過大師改造，軍部會在今晚展出以後把它帶去研究，如果……”

“不用了。”潘尼鼓着腮幫子打斷。

兩人之間再次沉默下來。

大兵先生透過燈光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欲言又止，最後閉住了嘴巴。他眼皮微垂，薄唇也抿成了一條剛毅的直線。

如果他的副官在身邊，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少言寡語、不茍言笑的長官正在給自己的身體開發一種全新的複雜情緒，名為——困惑和後悔。

潘尼心裏憋着火，更多的是委屈。他從不會輕易和人爆發不愉快，尤其還是這種當面争鋒相對的樣子。

廣場的全息屏幕裏對達克的黑魔法師機甲介紹已逐入尾聲。

喧嚣的音樂聲響起，剛才在游|行的花車已經達到了廣場中央，打扮誇張的舞者跟着節奏扭動，還隔空跟周圍的觀衆互動。

地面玻璃的地板漾起層層波紋，剛才還摩肩擦踵人群一下四散崩開，大笑着向身後跑。

天空之鏡的噴泉要開了！

潘尼猝不及防被人抱住了腰，猴孩子伊格頂着一頭亂毛，拽着自己哥哥的衣服尖笑着催促：

“快快快！快跑！不然就要落湯雞了！”

潘尼茫然地“啊”了一聲，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

下一秒，二王子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而身邊的伊格也騰空而起。

一切發生得太快，夜景在眼側飛速掠過。

潘尼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被人拽着跑出了幾十米的距離。而他們之前站立的花臺邊，伴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竄起了直擊夜空的水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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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太酷了！！！”

伊格死死地扒在大兵先生的肩膀上振臂尖叫，他的頭因為亂動沾了一些水珠，現在正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神情肆意地甩了甩腦袋。

潘尼望着折射出五彩斑斓光芒的噴泉，徹底失聲。

他被大兵先生拽着飛奔，跑出了剛才令他窒息的花臺，将水柱和煩惱都抛諸身後。

大兵先生單手抱着伊格，布料擰結，勾勒出結實的肌肉形狀，他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他，迅速将三人安置在了一個不會被水花波及的角落。

“我的氣球！”潘尼突然驚叫出聲，他的手心空空如也。

潘尼不知道他的氣球是什麽時候不見的，也許是在剛才噴泉突然開啓的時候，也或者在他和大兵先生針尖對麥芒争吵時就已經飛了。

“在這裏。”

大兵先生将懷裏的猴孩子放在地上，沒有伊格的遮擋，大兵先生抱孩子的那只手上，正拴着一個和他形象特別不搭的兔子形狀的量子氣球。

“給，我……很抱歉。”大兵先生輕聲道，沒有過多的解釋。

潘尼看着對方将兔子氣球牢牢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忽然覺得鼻尖有些發酸。

“……沒關系，我也是。”

“嘭——啪！嘩啦啦——”

一朵巨大的金色煙花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絢麗綻放。

半個天空都被照亮，煙火表演開始了。

潘尼站在噴泉邊，手裏拉着已經開始打哈欠的伊格，目睹大兵先生上了一輛軍用黑色飛梭，迅速消失在了天空之鏡。

潘尼手裏還拿着小兔子形狀的阻隔鑰匙扣，這是那個人臨上飛梭前還給自己的。

“物歸原主，希望下次用在正地。”這是那個人說的話。

他到最後也沒有問大兵先生的名字，伊格也乖巧地沒有多嘴。

不問名字不全是因為軍人保密條例的問題，還有一部分倆人之前不愉快對話的原因在。

潘尼本能覺得如果問了對方的名字，那麽他也不該再隐瞞自己的身份，可是想到對方打心底裏對“廢柴二王子”的态度，他就什麽勁兒都提不起來。

“殿下，我們現在回去嗎？”

林齊帶着伊格的護衛喬迪根據潘尼發的定位找到了他們。

“好，走吧。”

慶功宴晚上的一切就像是一段夏日狂想曲裏光怪陸離的夢，迅速被海晏宮日複一日都沒有變化的美麗景色取代。

當晚潘尼和伊格回去，在花園裏遇到了正準備回去休息的大王子凱爾。

凱爾幾乎用腳趾都能猜到兩人去廣場湊熱鬧了，估計還是伊格那個家夥撺掇的。

“父王在和海因克托大将夜談，暫時沒有時間管你們。這兩天乖一點，尤其是最近的課程，不要缺席。”

凱爾的後半句話明顯針對還沒有成年的伊格，伊格背着手吐吐舌頭。

“潘尼，你也別太寵着他，聽說伊格古地球文學又被教授批評了，母後正在頭痛。下次他再找你玩，你記得先檢查他光腦裏的作業。”

“好。”

凱爾就着夏日冬宮花園的夜燈看了看面色有些疲憊的二弟，關心道：

“最近都在忙什麽？”

潘尼認真回答道：“老樣子，研究我的那些古董。”

小時候卡奧斯大帝很忙，都是大哥和母後陪在他的身邊，對于大哥，他從來都很恭敬孺慕。

潘尼猶豫片刻，又補充了一句：

“最近可能還需要借點書，有一本書的權限可能在軍部，我想到時候借用一下你的權限。”

凱爾低頭看着這個脾氣過于溫和的二弟。

不同于外人對潘尼作為“普通人”态度的譏諷，他卻打心眼裏對這樣的弟弟更加疼愛。從小到大潘尼都表現得過于乖巧，這點和他以及三弟伊格一對比就尤為明顯。

潘尼和外人想象中纨绔不同。這位二王子的物欲總是很低，幾乎從不主動要什麽東西，從小只是喜歡搗鼓自己感興趣的那一小堆。

屬于那種只要他的工具箱和書在，就可以在一間屋子半個月都不出來的主。

對此全家總是想給潘尼塞東西，凱爾也會在忙碌之餘，想着多給予潘尼一些關注。

“書的問題你不用擔心。赫伯星一年一度的機甲大賽要開始了。”

凱爾說到這裏仔細觀察自己二弟的表情，繼續道：

“還是按照你往年的習慣，以平民觀衆入場，參加與否都看你自己。入場券我讓李斯攀發到你的光腦裏。還有兩個躍遷點的通行令，你記得查收。如果想去，早點把特別通行證的申請表填好。”

機甲大賽是潘尼每年都要去的一場官方非職業賽事，屬于阿貝爾星系全年齡都可以報名參加的。這算是一場對機甲設計人才的沙裏淘金，很多設計師通過比賽脫穎而出，運氣好，就被軍部直接挖走了。

以前潘尼還小的時候是凱爾陪他去，等長大些，凱爾就把入場券發到他的光腦裏，他自己去。

潘尼喜歡單純以機甲愛好者的身份參加這樣的比賽，可以省去很多身份帶來的社交麻煩。

“好的，謝謝大哥。”

“大哥，我也想去……”伊格躲在潘尼後面舉起一只爪爪，弱弱地哼唧。

“等你寫完古地球文學地作業，教授覺得可以了，你就能去。”凱爾故作嚴肅道。

“噢……”

伊格仿佛變成了一只漏氣的人形氣球，手手腳腳都扁成失去希望的一灘灘。

凱爾中指上的光腦輕微震動，他看了一眼，匆匆揮手，“行了，都早點休息。不要再亂跑。”

夜晚，潘尼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用手指摩挲着光腦尾戒。

“畢加索。”

“小潘，我在。你是失眠了嗎？”

“也許。”潘尼盯着頭頂高高的天花板，慢慢側過身去。

“需要我幫你找找失眠的原因，然後對症下藥嗎？”

潘尼沒有回答，畢加索自動把這種沉默歸結于默認。

“你今晚在8點48分到8點56分心跳過速，交感神經興奮，血氧降低，游離脂肪酸和血壓升高，情緒表現為——憤怒。是因為這段時間你的特殊狀态才讓現在的你睡不着嗎？”

“嗯。那時候，我和一個人吵架了。”

潘尼将一半臉埋在了松軟的枕頭裏，輕聲道。

不到半分鐘，他又再次躺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不全是因為吵架才睡不着，雖然我不想吵架的。”

“劇烈的情緒波動的确會影響你的睡眠。在8點57分到9點05分，你的體內茶酚胺物質釋放過多，腎上腺素分泌增加，情緒表現為——失落，沮喪。也許這段情緒也對你有影響。”

潘尼把另一只枕頭也墊在腦後，苦惱地眨眨眼。

“是——也不是吧……”

“好的。數據顯示，晚上9點06分到9點24分，你的心跳也很快。同時，乙酰膽堿分泌增加，皮下血管擴張，我這裏還追蹤觀察到，你身體內的內啡肽和催産素也顯着增加……”

“什麽什麽膽酰？等等……催産素？”

潘尼瞪圓眼睛打斷畢加索嘴裏的話。

“是的，催産素。數據表明在9點06到09分，你身體內的催産素水平是最高的。”畢加索一板一眼地回答。

“那是什麽？生孩子用的？”

潘尼努力回憶那幾分鐘自己在做什麽，但是不太有思路，晚上後半段，尤其是煙火表演開始以後，他就感覺渾渾噩噩的。

“小潘，你母後要知道你認為催産素單純是用來生孩子的，你可能需要和伊格一起再修一遍生物課。”

“呃，拜托保密。”潘尼尴尬道。

“好的。有關小潘單純認為催産素用來生孩子的話題被——加密。滴——”

“研究表明，與親人、愛人身體接觸，會産生催産素，或導致催産素分泌增加。簡單而言，就是你擁抱一只寵物，比如——撸貓。在遙遠的古銀河系，地球上的人類曾經靠撸貓增加身體裏的催産素，催産素會讓人類産生感情。覺得滿足。”

“哦。”潘尼應聲。

“你在那個時段，在剛剛憤怒10分鐘，沮喪9分鐘後，産生了快樂幸福的情緒。所以，你因為今晚情緒波動太大而失眠的概率很高。”

“……別分析我的情緒了。我只是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沒用。”

“沒用？”

“嗯。我大哥是S級哨兵，伊格早晚也會成為S級哨兵。而父王、母後……都很強。我的精神力等級卻是F，阿貝爾星系普通人精神力等級分部是超E到類F。我的精神力，在普通人裏連中間位置都達不到。”

一只泛着藍色熒光的手臂由分子狀态慢慢聚合，緩緩拉開潘尼卧室頂部的遮光簾，夜晚星幕一覽無餘地出現在潘尼眼前。

“精神力水平99.8%由出生前的基因決定，這不怪你。”

“但是沒有用也是事實。我沒有看不起普通人的意思……但是你瞧，二皇叔修普也是普通人，他卻是父王的智囊團，他的很多經濟和政治上的建議都很厲害……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是我……”

潘尼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

“可是我就不一樣了。我什麽都不會，只會搗鼓一些沒有用的東西，浪費阿貝爾星系的資源。我聽過最好的評價……就是我是一個好看、乖巧……”

“……不過是一個，好看、乖巧的廢物。”

二王子的後半句話說的又低又沉，他白皙纖細的手指輕輕摳着枕頭邊，睫毛彎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但從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

畢加索沉默片刻，用機械音輕聲道：

“我想也許你需要聽聽這個：

「這是什麽，我的兒子？你發明的？那你可真厲害！我以前怎麽沒有想過在飛梭裏裝這個小東西，落地遇到光子氣流時的瞬間平衡性增強了不少。父王要給你獎勵，說說想要什麽？」

「這是我讓你外公請來的機甲老師，我想也許你願意聽聽他講的課。母後其實對這方面不太了解，但是我讓你大哥看過，他說你會喜歡的。」

「你的機甲理論已經達到了相對專業的水平，剩下的還需要你自己慢慢摸索，但是……總體來說，如果需要打分，我會給你一個優秀。」

「我卡奧斯家出過國王，出過将軍，出過外交官，還出過銀行家，但是一直沒有人能成為一名機甲工程設計師或者科學發明家！小潘尼，我看你很有天分，将來一定會設計出一架獨一無二的機甲！需要什麽零件，我們偷偷溜出宮去找找——」

「機甲大賽的入場券，玩的開心。有需要找我。」

「哇！二哥！你能不能給我的兒童機甲改裝一下，最好能酷炫一點！我知道你這麽厲害一定行的！」

「第一次機甲革命以前的機甲……比如最後一批【幻影系列】将機甲之父阿諾德所有的設計美學和靈感都體現了出來……我沒有想過現在還有人這樣喜歡它，很有……品味。讓人驚喜。」

”

畢加索播放了幾個它平時通過算法存儲下來的片段，包括今晚那段。

“你瞧，小潘。沒有那麽糟。你身邊的、對你重要的人都在支持你，對你心懷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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