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追妻火葬場(三合一) (1)

北風蕭瑟, 吹的人心涼透,顧停感覺一腔熱血喂了狗。

他這是為了誰!重生一世, 白撿的好命,避開所有兇險好吃好喝浪一輩子不好麽?為什麽要自取其辱!

“咳咳咳咳——”

嗆了一口冷風, 咳嗽的眼睛都紅了, 顧停撐着街邊大樹, 心裏其實再明白不過, 為了報恩。

正因為吃過見過,親身歷過,有些人性才更珍貴,鎮北王值得。

對接下來這場戰事, 他知道的不多,想至少盡一點力, 霍琰幫過他, 他希望霍琰這輩子不要孑然一身,雙目空寂,再無欲求,他希望霍琰和所有普通人一樣, 有親能奉, 有家可歸,有朋可席, 他希望霍琰……能信任他。

可惜搞砸了。還是心太急。

鎮北王一方諸侯,掌兵握權,撫一方百姓, 邊關戰事,朝局詭谲,人心鬼蜮,霍琰每天面對着很多人很多事,不謹慎小心,根本活不到現在。換了他是霍琰,遇到突然蹿出來,不知打哪來有什麽目的的‘心尖寵’,別說縱容,不馬上關起來嚴刑逼供就是好的了,還想要信任?當誰蠢呢?

顧停站直,深深呼氣。

可他沒別的辦法,知道的事太少,又似是而非,時間緊急,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不是不想立刻找霍琰提醒他小心,可鎮北王什麽樣的身份,他一個普通人随随便便想見就能見?還一見面別人就信,奉為上賓?當霍琰是尤大春麽!

他見不到,也沒有辦法取信,想着不如先在周邊打援,幫點小忙,讓大家産生交集再試探相處……誰都不是傻子,見過兩面,歷過一些事,霍琰睿智通透,自然會有對他的印象評價。

事實未明之前,被懷疑是必然的,霍琰不懷疑,才真是蠢。

道理顧停都懂,可心裏還是很難受。

還有六年前,又是怎麽回事?

六年前他才十一,在晉城老宅,敏感淘氣又叛逆,做過的屁事自己都記不清楚,青隼的話……到底是不是吓唬他?霍琰疑他,是不是跟這個有關?如果是的話,就太糟糕了。

他到底在年少不知事的年紀,不經意間做了些什麽?

當年那場大戰來勢洶洶,但凡參與必定兇險,不應該沒有記憶點,可他确定自己就在晉城,哪裏都沒去,怎麽參與?

顧停想,必須得想辦法搞清楚這件事。

思量了一路,理智回歸,一生氣就撂挑子是小孩才會幹的事,他才不會,該辦的事得辦,未來即将面臨的大戰還是要竭盡所能幫忙,小脾氣……卻也是有的。

你跟蹤就跟蹤,懷疑就懷疑,你們的破事兒少爺不管了!反正……反正最近也是平靜期,沒什麽特殊大事,困難都在後頭。

顧停開始忙,各種忙。忙自己的藥膳鋪子,柳家的人情往來人脈交際,董仲誠的親事準備,把所有身邊一切結成網絡,收集歸納各種消息,再從中分辨是否可用。

正事做完,實在閑得無聊了,就眼色示意吳豐搞事,聲東擊西趁火打劫借刀殺人欲擒故縱三十六計都用上,逮那兩個跟蹤他的人……鎮北王麾下陪練,不用白不用,跟他們鬥智鬥勇多了,以後遇到險局也會更機靈。

當然,仇是仇怨是怨,上頭別扭是上頭的事,底下人辦事無辜,勞累了別人陪練,總得給點謝禮。

顧停讓吳豐備上好酒好肉,寫上條,放在外頭讓人取用。結果……人家不收。所有東西原封不動,多久看都一樣,別人根本不要。

一回是意外沒看到,兩回是特殊也許剛吃飽,回回都如此,怎會不明白?

顧停哼了一聲,眯着眼讓吳豐收起來:“算了,人家高貴,瞧不上咱們的東西呢。”

就此打定主意,之後再也不折騰那幾個跟蹤的人,全當他們不存在。

鎮北王府。

韋烈興奮的把刀架在跟蹤隊長脖子上,威脅他們跟他交換任務:“這活兒好玩,我要去!”

結果樂颠颠過去,特意選了時機,專挑顧停最閑的時候,還各種上蹿下跳暗挫挫冒頭挑逗,顧停卻一點都不配合,不跟他玩!

怎麽回事?難道自己長得太帥了?

韋烈雙手捋過鬓邊‘秀發’,跑回去問了一圈話,才明白過來……給好吃的不要,給謝禮不收,別人不願意白占便宜欠這人情,當然不跟你們玩了!

蹲在牆頭,看着顧停低眉彎唇,挽起袖子親手做好吃的,看着眼睛大大的包子臉劃出地盤,捧着比他臉還大的碗吃的噴香,韋烈口水流了三尺長,顧公子你看看我啊!小的們不懂事,不敢破壞鎮北軍鐵律,我可以!你快點來逮我揍我,給好吃的給我啊!!

牆頭吹了半天北風,閑的蛋疼餓的心慌的前鋒将回去就把跟蹤小隊揍了一頓,看到校場外的霍琰,颠颠跑過去,良心建議:“王爺,要不您去道個歉?”

顧公子心情一好,沒準他就有好吃的了!

“本王為什麽要道歉?”霍琰板着一張臉,離開的身姿殘忍冷漠又無情。

韋烈:……

蹲下揉了把小主子霍玠的頭,他很誠懇的提問:“別人幫了咱們大忙,王爺不但不給謝禮,還把人家氣的自閉不理人,不該道歉麽?”

霍玠剛被親哥操練完,躺在地上動不了,眼淚挂在眼眶,眼神無限呆滞,包子臉連表情都做不出來,答話完全是下意識:“應該的……吧?”

韋烈恨鐵不成鋼:“就是!”

……

繼打臉徐櫻蘭事件後,幾乎所有人都認同了顧停心尖寵的實力,無比期待着兩位正主下一次互動。關系到底怎麽樣了?都那樣送玉佩了,兩位到底睡沒睡過?什麽時候接進進府?什麽時候辦事?鎮北王單身二十多年,從無桃色沾身,平日又忙于戰事輕易不回來,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大家怎能不關注?後續到底如何,您二位倒是給個交代啊!

大家翹首期待,結果發現不對頭,人前人後,顧停顧公子根本聽不得‘鎮北王’這三個字,誰說和誰翻臉,他并不靠近鎮北王府,連王府門前大街都繞着走,任何和王府敏感的事,敏感的人,他都會避開,且拒絕開玩笑。

王爺本人也是,雖地位尊貴尋常人少有機會能見,但每回露面,他也絕口不提顧公子,任何一個場合都不會攜顧公子同往,從沒和顧公子一同出現的任何畫面,據有關人士透露,不管白天晚上,二人都從沒見過面!

噫——

衆人不勝唏噓。

吵架了?

一時這樣正常,總這樣……怎麽可能呢?這古來有言,小別勝新婚,不粘糊不逮着時間就往一塊湊不幹柴烈火,就是有問題!

很快就有不一樣的流言開始流傳。

“什麽心尖寵,該不會是故意糊弄人的吧?”

“姓顧的夠厲害啊,到底使了什麽妖法,讓這個事人盡皆知,給自己臉上貼金,還悄悄把自己玉佩給了王爺讓他還……”

“王爺根本不知道那天街上發生的事吧,所有行為根本沒有任何暗意,就只是還個玉佩而已,什麽甜啊寵啊纏綿落玉佩這樣那樣,全是大家的臆想猜測,正主誰說過?姓顧的說過還是王爺說過?”

“說起來人家徐姑娘到底常去王府串門,王爺不在家的時候,她各種幫忙張羅辦事孝順長輩,太王妃确實很喜歡,姓顧的幹過什麽?什麽都沒有!就是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九原城,突然就是心尖寵了,要我說,大家別被這個人騙了,說徐姑娘是心尖寵都比他靠譜!”

有那嘴碎的,看到顧停還敢色眯眯搭話:“喲這不是顧公子麽,怎麽今天又沒在王爺身邊?這長夜漫漫的,會不會寂寞?你要真難挨,癢的難受,眼光別那麽高,非得碰瓷王爺,哥哥也可以滿足你啊——”

顧停陰陰冷笑:“長這麽醜還出來浪,你家人知道麽?”

董仲誠認識這個人,上前一步,将顧停護在身後:“又出來走雞鬥狗喝酒鬧事,不怕回去你爹打你板子?你爹有筆生意求到我頭上,而今見你如此辣眼,我突然覺得這生意不做也罷。”

這人立刻慫了,賠笑連連:“別啊董大東家,我剛剛就是說着玩,我爹那可是掙錢的買賣,您可不能不好考慮啊!”

孟桢小脾氣有點暴,已經拎了袍腳上去就踹了這人一腳:“有爹疼你還這麽浪,踹死你!替他教訓你!看你還敢不敢在外頭瞎說話丢人現眼!”

這人:……

“真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是我眼瞎嘴臭!您們別跟我一般見識!”

孟桢沖他晃了晃小拳頭,才拉着顧停走了。

街角沒了人,這人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吓唬誰呢,有本事你盤王爺去啊!還不是吹牛逼!”

這樣的場景并不是個例。

短短時間,顧停遇到了太多類似的畫面,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話,氣氛卻一樣,鄙夷的目光一樣,所有人看向他的視線充斥着嘲諷,譏笑,對他自不量力的憐憫。

很多時候,流言足以壓垮一個人,尤其各種謾罵的,羞辱的,髒污的文字暴力。

顧停一如既往安靜,不是一點難過都沒有,倒也算有恃無恐。

董仲誠的大本營就在九原城,商之一行,年輕一輩裏沒人比得過他,年長一輩又多想結個善緣,他雖主營藥材,其他生意也多有涉獵,本人有本事,在各個階層各個圈子都有朋友,有錢有門路,一般普通人還不是随便治?

孟桢也也不知道怎麽搞的,明明之前還像個黏人的小奶狗,又甜又軟小包子一枚,除了哥哥這個話題外少有大反應,現在突然變得特別兇,還特別敏感,時時守在顧停身邊,誰看顧停一眼他都立刻能知道,感覺稍不友好立刻打了雞血似的往前沖,非要拽着人大戰幾百回合,逼着人道歉。茬子硬頂不住,他還會找幫手,逼着吳豐幹事,偶爾還會心機一下,夥同吳豐逼‘跟蹤隊’現身擋災,書上說,這叫禍水東引,有白工不用白不用……

有小夥伴們擋在前頭護着,顧停的日子,說實話并沒有多難過,太惡心的人,太髒的話,根本傳不到他面前來。

他在一邊悠哉悠哉看起來還挺從容,韋烈揪着頭發更發愁,找到王府拽住霍琰:“王爺您倒是管管!再不管一準出事啊!”

霍琰死亡視線盯着他的手。

韋烈刷一下放開。

霍琰哼了一聲,轉身走了。看起來好像還挺氣。

韋烈額頭直跳,你氣什麽啊,還不是因為你!

他急的上蹿下跳,抱着胳膊在雪地裏轉圈:“妹呀,你來評評理,有人幫了你哥,你哥不但不給謝禮,還把那人氣的自閉不理他,他仍然硬頂着不道歉,由着輿論放縱,外人都快欺負死那個人了,嘴特別髒各種罵,那人日子現在很難過,你哥還不動——你覺得你哥錯沒錯?”

霍玥放下畫筆,漂亮小臉繃起,十分嚴肅:“不僅錯,還錯大了,哥哥怎麽能這樣?”

韋烈拳砸掌心:“我就說吧!”

庭外鬧騰,正院桂嬷嬷也在不放心的問太王妃:“主子,這事……”

藺氏垂眸看着手上茶盞:“兒孫自有兒孫福,再看看吧。”

她的孫子,她最明白,拳頭都握成那樣了,估計憋不住了。難道真的……

流言速度堪比暴風雪,風聲越來越甚,顧停能守住本心不受影響,有人不行。

比如尤大春。誰不重視這件事他都必須得重視,為什麽?因為他來到九原城,所有一切計劃的改變,就是因為顧停的話。

放過柳家,轉而攻略紅绡樓,因為顧停說這是北狄據點,從鎮北王那裏聽到的絕密消息,一旦成功,必是大功績!而樓裏主事甘四娘,喜歡的還是他這樣成熟穩重的男中年人!結果呢?柳家柳家沒搞,柳姑娘親事已定,再想伸手也翻不出花,甘四娘也跑了,這女根本就不喜歡他,心眼多着呢!那什麽紅绡樓,裏外抄了一遍也沒有特別特殊的重點情報,價值實在有限!

如果顧停根本就不是什麽心尖寵,這些亂七八糟的信息是故意賣過來,試圖用這個辦法踩着他抱霍琰大腿呢?再甚者,如果顧停根本就是霍琰的人,所有一切都是霍琰的計呢?把他坑了,霍琰不就得利了麽!

不行,尤大春受不了這委屈,摸着下巴琢磨了琢磨,就揮手讓人把顧停‘請’了過來。

頭套摘掉,遮眼布取下,嘴裏塞的布團拿出來,尤大春捏着眯眼适應光線的顧停下巴,拍了拍他的臉:“看不出來,顧公子細皮嫩肉小嘴叭叭,挺會騙人啊。”

顧停:……

這回是真冤枉,真心實意給了你東西,你自己蠢成這樣,連點有用的情報都搞不到,怪誰?

“大人這話怎麽說的?我騙誰也不敢騙您吶,可是有什麽誤會?”

尤大春眯眼:“紅绡樓,是你給我的信息。”

顧停強笑:“沒錯,還是我千辛萬苦在王爺那裏套到的呢。”

尤大春冷笑:“可收獲實在有限,那樓裏根本沒什麽東西,甘四娘也跑了,至今還沒有抓到——”

“那還愣着幹什麽不馬上去抓?”顧停一臉惋惜,“大人的人,好像稍微有點沒用。”

尤大春手上使力:“是我的人沒用,還是你的料不對?嗯?”

顧停:“大銀唔——”

尤大春捏着顧停下巴,眼神陰陰:“顧停,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麽?說實話,你還能活着出去,否則——”

鎮北王府。

韋烈一頭汗,猴子似的蹿進來,到處找霍琰:“王爺呢?王爺在哪?大事不好了!”

藺氏正好扶着桂嬷嬷的手,走到抄手游廊,朝挂在樹上的韋烈招手:“來烈哥兒,下來吃塊糕。”

韋烈見到太王妃咧開嘴,笑得有點僵:“今天……就不吃了吧,老祖宗我還有事,真的,回來再找您吃啊。”

他不敢再大呼小叫說大事不好,連王爺都不敢大聲喊。

藺氏笑容特別慈愛:“吃塊糕不礙什麽的,來,下來嘗嘗,桂嬷嬷的老手藝,你一定喜歡。”

韋烈都快哭了:“老祖宗,我真有事,真的……”

藺氏就嘆了口氣:“孩子們長大了,一個個都說有事往外跑,琰哥兒是,你也是……”

韋烈耳尖,聽到一個名字:“老祖宗說什麽,王爺出去了?”

藺氏:“本來好好坐着,聽到什麽事就走了,說什麽尤啊春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韋烈立刻明白,這是已經找尤大春去算賬了?哈哈哈他就說,王爺不可能那麽絕情,都是裝的,裝的!急不死他!

“老祖宗您等着,我這就下來吃糕!”

還是他好,又帥又乖,還孝順!嗯!

……

尤大春這次一點都不客氣,顧停試了幾次都沒能讓氣氛緩和,心說這次完了,小命休已,他不該這麽玩的,真的!可就算要死,晚一點總比早一點好,誰不想活長點呢?沒準茍着茍着,他就想到別的辦法忽悠了呢?

“大人這是不信我啊。”他表情相當遺憾。

尤大春:“你有什麽東西能讓我信?”

顧停嘆了口氣:“我總不能拿王爺床上愛好和您說事不是?這回來的急,護衛也沒說清楚是您請,否則我還可以帶個王爺留下的信物讓您認一眼……”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還是太溫柔了。”尤大春打了個手勢,屋外走進來一個男人。

男人脊背微弓,肌肉虬結,額頭到右臉被燒傷傷疤覆蓋,醜的能吓哭小孩,一雙眼睛又陰又寒,看到顧停,口水慢慢流了下來,唇角牽起一個弧度,詭異又淫嗯邪。

顧停頓時心生警惕。

“髒的臭的,我下不去嘴,有人卻很好這口,”尤大春看了眼滴漏,又看顧停,“半個時辰吧,希望到時候你能乖一點,好好跟我說話。”

顧停暗暗吞了口口水:“大人……這不好吧?”

尤大春沒理他,直接看向身後醜男人:“不是很喜歡?去吧。 ”

這人跪下給尤大春磕了個頭,立刻走向顧停,一邊走,還一邊拽褲帶,嘴角口水不停,眼神陰芒又詭異。

顧停吹了個口哨:“行啊,只要比我大,活兒好,少爺就當白嫖了!”

表面裝的多不在乎,心裏罵尤大春罵的就多狠。

日日日日日!幹你祖宗尤大春,你不是人不是人!老子這回要是能茍過去,一定把你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那人手已經伸了過來。

視野一點點變暗,整個人被對方身影罩住,四周寂靜無聲,耳邊似乎只能聽到血液從心髒泵出,流向身體四肢的聲音。血那麽熱,那麽多,也許很快,就會變涼,會髒,會惡心的自己都不想再看一眼。

重生一回,努力了那麽久,辛辛苦苦的結果,就是這個麽?

突然有風吹進來。

凜冽北風,夠冷,夠冰,夠提神,有道人影挾在北風裏,如冰刀,似寒箭,快速旋進來,在視野裏只留下一道虛影。

顧停從未有一刻覺得朔冷北風如此親切,從未覺得有人影這般高大骁勇,如穩穩山岳似翠直松柏,安全又充滿希望。

霍琰身形極快,出手也極快,只一拳,就把顧停面前的人活活打死了。這人甚至還來不及慘叫,身體已傾倒在地,血色在地板蔓延。

“動本王的人,請示過本王意思麽?”

霍琰站在血泊外,眉眼似高山冰川,冷冽森寒從不會化,連慢條斯理整理衣袖的動作都格外高貴疏離,霜意森森。

尤大春聞到了腥甜的血的味道,感覺氣氛冷酷又肅殺,想做什麽,腳步卻凍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霍琰轉身給顧停解開繩子。

他垂着眼,睫毛很長,密密的,也許來得太急太快,睫毛上沾了一點點雪花,到現在還沒化。

顧停有些不自在,視線飄下去,剛好看到地上躺着的死人。這具屍體生前正打算做不好的事,褲帶解開,露出了一部□□體……

“別看。”霍琰擋住顧停視線,“髒。”

尤大春看到屍體慘狀,不知怎的,仿佛看到了将來的自己……如果不努力,幹不過霍琰,将來的他是不是也要這樣死?

吞了口口水,他指着霍琰:“你敢殺我的人! ”

霍琰眯眼:“本王亦不知,尤大人和本王的心肝寶貝——似乎交往甚密?”

這話……什麽意思?

尤大春刷一下看向顧停。

顧停故意哼了一聲,別開臉不理他,這意思——您自己瞧着呢?

尤大春立刻明白了,誤會,一切都是誤會! 所有他擔心的東西并不存在,紅绡樓是真的,甘四娘也是真的,只要努力,這份功績就是他的!

想想也是,當初顧停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不就說過,有關甘四娘喜好這一點,并不确定麽?

只要繼續深挖,一定會有東西,接着用心去找,甘四娘也一定能找到,但是眼下,這件事不能認!否則不僅會連累了顧停,還會引起霍琰注意,萬一霍琰要搶功怎麽辦?

“不,我跟他沒有來往!”尤大春當即否認。

霍琰:“那他為何在你這裏?”

尤大春:“當,當然是想綁來威——”

霍琰擡眉:“威脅本王?”

尤大春擦汗:“當然不是!是商量事情,對,商量事情!這不馬上年關麽,你我二人雖同朝為臣,卻也不算熟,我無人請教,只好請來顧公子問問,這個年要怎麽過,同王爺你要怎麽往來,年要怎麽拜——”

霍琰踢了一腳地上的屍體:“商量事情需要把人綁着,還有這樣的貨色意圖不軌?不如也請大人到本王府上做做客?”

尤大春讪笑:“不,不必了,一切都是誤會,您這位心肝兒脾氣有點大,我就是吓唬吓唬他,并沒有怎樣,你看他是不是渾身上下好的很,一根頭發絲也沒傷着? ”

“你得慶幸他沒傷着,否則——”霍琰犀利視線落在尤大春咽喉。

尤大春汗毛都豎起來了:“真是誤會,誤會……”

霍琰眼色涼涼:“本王的寶貝脾氣怎樣,無需別人操心,大人還是想想自己,寸功未立,怎麽跟皇上交代吧。”

“呵呵,這事麽,本官心裏有數,亦不勞王爺挂懷。”

尤大春暗暗瞪霍琰,老子為什麽寸功未立,你心裏沒數麽?還不是你籬笆紮的太緊!就這幾天,他都說過多少回了,要去前線,這厮就是不應!

呵,你就蹦達吧,也蹦達不了幾天了,真以為會打點仗就了不起了?自古以來,君貴臣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馬上就要涼透了!

……

離開尤大春府邸,外面在下雪。

白雪紛紛揚揚飄灑,落在樹枝,落在房頂,落在人們腳下,仿佛能蓋住一切不好的事,眼前只有融融的白,幹淨又美好。

“還在生氣?”

不知為何,霍琰的聲音有點虛。

顧停笑了下,手抄在袖子裏:“王爺貴胄,我為什麽生氣,又憑什麽生氣?”

霍琰:……

岔道口到了,顧停停下腳步,微笑:“多謝王爺救我,此前散布謠言是我不對,在這裏跟您道歉,日後必不再犯,稍後也會對這些事做出澄清,定不會再牽累王爺。王爺是金鵬,展翅高空,俯仰天地,別跟我這樣的小麻雀計較,可好?”

霍琰皺眉:“你不需要這樣說。”

顧停笑着行了個禮:“王爺大度。如此,您走您的金光大道,我踩我的獨木小橋,本就不相融,日後也不必強行交叉,停告辭。”

沒什麽道歉不道歉原諒不原諒,鎮北王也不需要他的原諒,或者任何情緒,反正……他們也沒什麽以後。

霍琰:……

九原的雪他看了二十多年了,從不覺得有什麽,可今年這雪,似乎真的有點冷。

韋烈吃了一肚子糕點,在王府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見王爺回來了,立刻撲上去:“怎麽樣了怎麽樣了?王爺有沒有好好道歉?顧公子好不好哄?我現在可以去找他玩了麽? ”

霍琰沒說話,可他往左走,韋烈往左攔,他往右走,韋烈往右攔。

停下腳步,鎮北王目光平靜而兇霸:“你去校場,加練兩個時辰。”

韋烈如雷劈中,面色慘烈:“不不啊——我做錯了什麽王爺這麽對我!”

霍琰下巴指了指校場方向:“嗯?”

韋烈臊眉耷眼,蔫噠噠的去了。

鎮北軍鐵令,當王爺說要加訓時,不可以拒絕,沒有理由。

霍琰看着前鋒小将腳步沉重的背影,眼睛慢慢眯起。

嘴這麽閑,一定是欠練。

六歲的小不點霍玠躲在門側,看到了這一切,瑟瑟發抖。

霍琰視線淡淡掃過去——

小孩哇一聲就哭了,拼命往奶奶的正院跑,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說,不要操練我啊!!

霍琰哼了一聲,小哭包。

不過祖母年紀大了,最好不要氣着她,他就沒揪親弟弟過來操練。

雪越下越大,一片銀裝素裹,清冽幹淨,就像那個人的眼睛……

霍琰皺着眉,心情越來越煩躁,公文公文處理不下去,練武越練越想殺人,他門口不能出現任何動靜,聽到了就忍不住發脾氣,前鋒小将韋烈都快被他操練的吐血了,小哭包弟弟見他就躲……

這樣下去不行。

霍琰在房間裏轉了幾圈,腳步定住,眼梢微微眯起。

……

這天夜裏,顧停突然聽到動靜,說是甘四娘現了身,尤大春十分興奮,立刻帶人去追,結果損兵折将,折損的還都是精英,連自己都受了傷。費這麽大勁,人也沒抓着,甘四娘消失在暗夜,再次跑得無影無蹤。

顧停沒親歷這件事,可聽着消息,怎麽琢磨都感覺像個局……甘四娘是餌,尤大春就是那魚,別人故意在坑他,讓他受傷是小事,關鍵是折損的精英,危險時能救命啊!

一次一點精英,再來一次再砍點臂膀,步步蠶食,日子長了誰受得了?

是……霍琰麽?

顧停想着,要真是他幹的,那這位鎮北王有點蔫壞啊。

第二天晨起,顧停去鋪子裏盤賬,出了點意外,必須得他親自解決,去到一處茶樓,不知怎麽那麽湊巧,遇到了顧慶昌。

顧慶昌這個人是有點矛盾的,他一直戀慕江暮雲,也一直在幫江暮雲做事,可他不想承認這份愛意,仿佛不承認,自己就能高貴一點,對方也能高看他一眼。他也放不下家裏的攤子,嫡長子的身份和繼承權,財富和名聲,他都想保有。

此時他收到了一封家書,父親提到要為他說親,女方是京城貴女,他答應了。

顧停對這件事并無意外,因為上輩子就是這樣,這位嫡兄的想法和行事,總是那麽清奇。不過這回不一樣,出了點意外,這封信,被江暮雲看到了。

江暮雲不知怎的,也來了這個茶樓!

“原來你要有妻子了,恭喜。”

他嘴裏說着對顧慶昌恭喜的話,聽不出一絲落寞,看過去的眼神卻略複雜,隐隐卷着失落,俨然是個情傷姿态了。

顧慶昌起初很尴尬,他自己怎麽說怎麽做是一回事,被江暮雲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想在對方心目中有半點不好,尤其在毫無準備的時候,可江暮雲的表情……讓他有點驚訝。

難道他的付出終于被江暮雲看到了?他所奢望的那份真情,其實他可以得到?江暮雲自己或許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喜歡上了他?

“抱歉,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江暮雲走了,狀态看上去……似乎是因這封信。

“江兄——”顧慶昌攔住了江暮雲,“我的心思,你該都懂,我沒有要想成親的想法——”

江暮雲搖了搖頭,目光漸漸清明,似幹脆利落的斬斷了煩惱,微笑道:“昌弟這樣很好,男兒成家立業,我該給你更多的祝福,不管怎樣,你我都是好友,永遠。”

這是……放棄了麽?

好不容易讓別人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卻因為這封信,全砸了?

顧慶昌想通了所有事實,悔的不行。

目送江暮雲離開視線,他才陰着臉想起一件事——

是誰?是誰剛剛用石子打了他的手!要不是手背受力,信紙根本不會掉,江暮雲也不會看到!

環顧四周,他一眼就看到了顧停。

“是你嗎?是不是你!”

顧停一臉無辜。

顧慶昌卻認定了是他:“你是故意的!你這個賤種,自己搞不到就不想別人好,整日正事不做纏着別的男人,賤成這樣就不怕——”

又一顆石子飛來,比剛剛的力道狠多了,直接砸到顧慶昌的嘴,砸出一嘴血,還有一顆牙。

“唔誰唔的!”

顧慶昌捂着嘴,疼的不行,別說找人算賬,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裏給窩等着!”

最後瞪了顧停一眼,他轉身往外跑,沒辦法,得看大夫!

四下頓時安靜。

顧停看向窗外某個方向,若有所思。

茶樓辦完事,走到街外,不知道怎麽那麽巧,又遇到了江暮雲。

他站在拐角,江暮雲正在和一人說話,神色謙躬又難堪,再無往日的優雅清隽,君子從容。他好似被一個很想結交的人逮到什麽錯處,別人十分不忿,正指着他的鼻子罵。

江暮雲一向高雅有品味,說話做事從來都得人誇獎圍捧,何曾受過這等屈辱?

他現在一定很傷心,一定很憤怒。

可見他那麽難受,他怎麽這麽高興呢?

顧停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身邊有暗影靠近,有人走到了身邊。

“看清楚了?”

低沉有力的聲音,很熟悉,是霍琰。

顧停轉頭看他,眼神略複雜,最終緩緩的點了頭。

他知道霍琰在說什麽。

這人在說:我真正讨厭一個人,與一人為敵,想要利用一人時……是什麽樣子,看明白了嗎?

昨夜的尤大春,今天的顧慶昌和江暮雲,都是霍琰的手筆。他如果想坑人,不會讓對方知道,光坑還不夠,還要拿走對方最想要,最在乎的東西。

相比而言,霍琰對他可太溫柔了。他并沒有不尊重他,厭惡他,算計他……他誤會了。

顧停看着霍琰的眼睛:“ 你信我。”

霍琰颌首:“你可信。”

顧停蹙眉:“你也疑我。”

霍琰眼梢微垂:“你這麽聰明,怎會想不到我疑的是什麽?”

“不是疑我六年前——”

“嗯?”

對上這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顧停眼瞳一震,明白了:“你疑的不是我,是六年前,以及現在,想要利用我的人!”

他堅信自己沒做過任何過分的事,霍琰其實不用想也能知道,六年前的他才十一歲,相對戰争來說太小,根本也做不了什麽,如果有,一定是被人利用……

霍琰大手落在顧停發間,輕輕揉了揉:“小孩最幹淨,如果有錯,一定不是你的錯。如果沒錯——那我很慶幸,重新認識了你。”

重新?

顧停有點迷糊,連自己被揉了頭都沒注意,就這麽就着這個姿勢,仰頭看霍琰:“所以六年前,我真的做了什麽麽?”

有點呆呆的,也有點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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