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這樣做很危險

顧停就知道還會碰到尤大春。

霍琰可以把自己籬笆紮緊, 把鎮北軍變成一個沒有縫隙的鐵桶,但他阻止不了尤大春過來。畢竟人家是皇上親自指派來幫忙的, 帶着聖旨,你不讓靠近, 是要抗旨麽?

兩邊看似相安無事, 和平共處, 實則矛盾很多。他們誰都很想搞對方, 可劉大春想活着回去,不敢太過分,這是人家的地盤,霍琰怒了是真的會殺人的, 他知道什麽人能惹,什麽事不能惹, 在各種敏感邊緣反複橫跳;霍琰行事也很克制, 只要尤大春不戕害鎮北軍士兵,不打探行軍布陣機密,他鬧騰就随他鬧騰,但有損失, 找他索賠就是。仗打了這麽久, 士兵們也需要放松一下開心開心,看個耍猴戲, 順便訛點錢,回頭也能好好過個年不是?反正兩邊相處的日子也不會太多,仗打完了, 馬上過年,尤大春很快就得收拾包袱滾蛋。

而今顧停也在邊境駐地,偶爾撞見,再正常不過。

尤大春看顧停自然是哪哪都不順眼的,一看到這張精致讨喜的臉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怎麽能上了這種玩意兒的當!這小賤人還笑,笑個屁啊笑!以為老子是霍琰随便你哄嗎!

他眼神陰寒,聲音相當不善:“害我死了那麽多人手,你滿意了?”

顧停完全不知道夜裏發生的那件事,十分迷茫:“死了那麽多人?”

“你還裝!”尤大春抱着胳膊冷笑,“當真以為在這裏,有人護着,我就治不了你了?”

顧停捧着紫銅镂空喜鵲繞梅南瓜小手爐,站姿挺拔如修竹,微微一笑,風光霁月:“大人明事理,辯是非,最是正派,肯定不會随便害人的。”

尤大春一口氣噎在喉間,眼神危險:“你在挑釁我?”

顧停訝然:“怎會?大人可是誤會我了。”

他是真的想安安靜靜消消停停的過下面的日子,折騰了這麽久,別人不累,他累。可這是邊境塢堡,鎮北王的地盤,他是鎮北王的心尖寵,形勢加成,穩穩的壓了尤大春一頭,尤大春精神緊繃心裏緊張,他做什麽,尤大春都以為是挑釁。

尤大春啐了一口:“當真以為我哪點都比不上霍琰麽!”

顧停想都不用想,真誠的點頭:“這個倒是事實,大人要勇于承認自己的平凡啊,凡人和神人怎麽能比?”

尤大春眼瞳驟然收縮,聲音拔高:“你放肆!我乃當今貴妃兄長,皇上親自擢升的大将軍,你無禮大不敬,當是死罪!”

“鎮北軍駐地,何人在此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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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公子安——公子出來散步?可有遇到麻煩?”

“昨夜下了一場小雪,地有薄冰,顧公子請多注意腳下,可要我等送您回去?”

自顧停和尤大春撞上,一邊鎮北軍守衛早就盯上了,甚至眼色示意招呼了同伴過來,尤大春只是面色不善倒也罷了,他突然超大聲,他兇顧停!

這誰還能忍?大家立刻齊齊上前,撐腰的架勢明顯,第一句話說出來還像點樣子,下面就是明晃晃護短加威脅了。大家一邊護短撐腰,還一邊眼神冷厲的盯向尤大春,擺明了故意的,就差直接放話:你敢動一下試試!是不是找死!

尤大春倒抽一口冷氣,眼神更加陰戾,指着顧停:“好啊,目無君上,不敬上官,行,你等着!治不了你這個小賤人,我就不姓尤!”

連離開的腳步都特別用力,顯然氣的狠了。

這種智障小人不是不能惹,但真生起氣來宛如瘋狗,你都猜不出他接下來要用什麽招,這人在朝中還是有背景的,大家就有些擔心顧停:“公子……”

顧停微笑:“沒事,王爺呢?”

守衛們就沉默了:“在盯着……處理犧牲士兵們的屍身。”

兩國交戰,死傷衆多,戰場是流動的,犧牲士兵們的屍體自也不會總在一處,就是往常,仗打完了,鎮北軍都要努力尋找所有戰士屍身讓他們入土為安,何況這種敏感時候?每一天每一天,輪值的士兵都會去找,每一天每一天,也都有不同的屍身需要處理。

顧停想去看看,被士兵們攔住了。

士兵們沒說話,只默默站在他面前,眼神堅定。

顧停:……

他也很無奈,北狄這招就是這麽陰毒。大夏講究入土為安,人死為大,但凡有條件,屍身都要收殓,就算沒有親朋幫襯,也要好好安葬,北狄搞這一招,屍毒在所有屍體間傳染,變成不可靠近的劇毒之物,攜帶此毒的活人一咽氣,也成了劇毒來源,不能碰,不能動,可不碰不動,屍毒傳播範圍就越來越大,永遠不可能停止。

且攜帶毒源的活人去世,你怎麽确定他最後一口氣是什麽時候咽的?只要沒咽氣,就不能把別人當做屍體對待,總不能活活燒死,不尊重也不人道,可一旦咽氣就毒發,誰知道咽氣的一瞬間是幾時,當時有沒有活人在側,有沒有更多的人被連累?

很多時候,只有寄希望于自身體質強悍,運氣逆天。

顧停看了看自己皮膚完好的手腕,他真的很幸運,一路過來不是沒接觸過任何死者,可他并沒有染上屍毒。

不想給大家添麻煩,顧停沒再要求更多,抱着捧着南瓜小手爐回了房間。然後,拿出紙筆給孟桢寫信。明了屍毒傳染特性後,霍琰解除了一些限制,比如邊境線和九原城的通信已經恢複,顧停把這邊的情況悉數說了,問孟桢九原城如何了,解藥研制是否有進展……他想試試,雙方能不能因為交流更多信息,加快解藥研制的速度。

九原城。

孟桢對顧停的不告而別很生氣,準備等他回來狠狠聲讨,手上的事也沒放下。因身懷劇毒,常年吃藥,他算是久病成醫,對藥毒極為敏感,又因身體裏是天下奇毒,很重很重,他反而不怕尋常毒素,算是百毒不侵,花草蟲毒不怕,屍毒自也不怕。可久久沒有結果,他心中着急。

晚飯時間,藥房裏沒人,孟桢看着切藥小刀,鬼使神差的拿起,拉開袖子,沖着自己日白嫩嫩手腕,蠢蠢欲動——

“嘩啦——”

突然,刀子被大力拍開,桌上的藥材也被掃到地上。

孟桢擡頭一看,是哥哥。

孟策氣的額角直跳,訓弟弟從未如此大聲過:“你在幹什麽!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孟桢被逮住,本來心裏虛的很,可被這麽兇,小脾氣上來:“我又不會死,能有什麽會危險!”

“你就從來沒想過……我會死麽?”孟策一向拿弟弟沒辦法,知道這小祖宗倔的很,急的眼眶都紅了。

孟桢一震,眼淚簌簌落下,兩手捂住臉:“對不起……哥哥對不起,我錯了……”

他一着急,咳了兩聲,嘴角溢出了血。

孟策心疼的不行,拿帕子小心翼翼給他擦了血,輕輕拍背低哄:“小桢沒錯,是哥哥錯了,哥哥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哥不會死,哥哥還要看着小桢長大,看着小桢變老,怎麽會死?可是小桢,你的血,不能喂給任何人。”

孟桢哭的停不下來:“我聽……我聽話……我的血,只給哥哥喝……”

孟策氣的沒辦法,臉都黑了:“哥哥也不行!誰都不行知道麽!你身上能有多少血?能救多少人?即便救了幾個,你成人幹死了,其他的人就不會感染了麽?”他捏了捏眉心,低聲哄,“有用的不是你的血,是解藥。筚路藍縷,路肯定是很難走的,可是不堅持,怎會看到曙光?你怎知救人的方法只有你的血,或許再堅持一下,解藥就配出來了呢?”

孟桢眼睛紅紅:“可你要萬一——”

孟策臉又黑了:“都說了沒有萬一!我不會死!”

孟桢吓的一抖。

孟策閉了閉眼,聲音柔下去:“我會注意自己安危,不和死屍接觸,你看我現在身上不是是好好的?”他輕撫弟弟發梢,“你還在,我怎麽舍得死……”

“篤篤篤——”有人敲門。

孟策眼神瞬間變的犀利,刀鋒一般掃向門外。

來人是太王妃藺氏,她搭着桂嬷嬷的手進來,仿佛不知道房間裏發生了什麽,微微笑着,目光溫柔的看向孟桢:“多謝你,若不是你幫忙,九原城這次怕是險了。 ”

她總是有這種本事,溫柔中化解一切的力量,只要她在,就沒什麽是真正的難題,大家都可以心平氣和的慢慢說。

孟桢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是來找顧停的,也……也沒幫上什麽忙。”

“你這份心意已經是幫了大忙了,何況你有的,何止是心意?”太王妃将桂嬷嬷手裏提的食盒拿過來,遞給孟桢,“只是不管什麽時候,自己的身體都是最重要的,下人說你沒去吃飯,我帶了些點心,你要不要嘗嘗看?”

孟桢在王府住了些日子,一聞就知道是桂嬷嬷親手做的點心,當即眼睛一亮,立刻接住:“要!”

太王妃見他吃得香,又看孟策,目光慈愛:“琰哥兒總是提起你,說你是此生至交。”

想起六年前恩怨,孟策目光微垂:“不敢。”

太王妃見他順手給弟弟倒了杯熱茶,眼神鼓勵又溫柔:“我們的人生那麽長,最不能虧待對不起的,其實是自己,一旦丢了自己,你就不再是原來那個人,也不再是親朋眼裏可靠的依靠,想交往的知己。保住本心是很難得的一件事,今日我倚老賣老,叫你一聲策哥兒,策哥兒,人間溫暖,莫要被心魔所障啊。”

孟策眼瞳一震。

原來早年的事,太王妃并未計較,霍琰也從未過心,只是他自己一直念念不忘,過不去那道坎。他是怎樣的人,大家初初認識,初初相交時就知道,那時候做出那樣的決定的确遺憾,可那是他的初心,他的本心。

他未曾改變,未曾變的功利,其實霍琰都知道,鎮北王府都知道。

沒有人怪過他。

孟策肅然拱手,深深一揖——

“多謝太王妃教誨!”

太王妃笑了:“我老婆子脖子都入土了,能教你們什麽?你們自己心裏頭都明白,就是不願意承認罷了,男孩子麽,都嘴硬。不過你們兄弟倆運氣實在不好,被困在這裏了,沒辦法,今番一場難,看來我們兩府要一同熬過去了。”

孟策唇角微揚,姿态頗有幾分潇灑:“太王妃放心,我即來援,就不會後悔,更不會壞事。”

太王妃颌首:“姑藏王也請放心,我鎮北王府規矩信的過,二位既在這裏,我阖府上下定能保證你們安全,任何不合适言辭,不合适動作,鎮北王府都不會做,方才你們的話,除了我同桂嬷嬷,也并沒有其他人聽到。”

這是承諾,也是解釋,請孟策放心,有關孟桢的特別,除了太王妃和桂嬷嬷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也絕不會外傳。

孟策大為感激,揖禮行的更誠懇:“多謝太王妃。”

孟桢完全不知道兩個人在聊什麽,嚼了一嘴點心,小臉鼓起,迷茫的看着窗外,突然想起:“阿停他們……不會有事吧?”

本就是自言自語,不用誰搭話,他又往自己就嘴裏塞了一口,握着小拳頭安慰自己:“沒事噠!我馬上就找老大夫們回來,日日夜夜研究,肯定很快就有進展了!昨天好像有個老大夫提了個新方向還沒試過……現在想想,好像也行?”

他突然看向哥哥:“府裏藥材是夠的吧?”

“夠的,”這一點孟策十分肯定,“顧停離開前特意把董仲誠留在這裏,就是為了幫忙,藥材備了很多,各種都有,随便你取用。”

“嗯!”孟桢眼睛發亮,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開始下一輪試藥方了!

屍毒爆發的太快,九原城裏陸續有人死亡,眼下看人數并不多,可怕程度好像有限,但身上長瘡斑的人越來越多了,如果沒有解藥,所有人都要死!

別人的事同顧慶昌無關,可江暮雲也病了!顧慶昌十分急,拉着江暮雲的手,看到手腕上的瘡斑,眼淚差點掉下來:“狄人對付的是霍琰和顧停,要不是因為鎮北王胡來,要不是那賤種死出頭,你也不會被連累至此……”

江暮雲無奈苦笑:“我沒事的,你不要着急。”

顧慶昌憤憤:“你一直牽挂他,想護他平安,那麽危險的時候,你還拉着我去王府接他走,可他就是不聽!你對他那麽好,他何曾感恩過?而今藥材緊張,只有鎮北王府和他那個什麽藥膳店有,還天天免費煮清熱解毒湯送人,根本就不往外放,有錢都買不到,什麽施濟,不就是為了好名聲!可人都要死了,名聲有什麽用?用不着他,他一直在旁邊惡心,用着他了,他倒是跑了!不行,我必須要幫你找到藥!”

“昌弟莫急,不是他的錯,也怪我自己運氣不好,你千萬莫沖動,若是因此有了什麽意外,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江暮雲咳了兩聲,試圖拉住顧慶昌,可他話說的這麽感動,顧慶昌心氣上來,哪裏攔的住?

“你等着,我很快就回來!別人不在乎你,我在乎!你不能死在這裏!”顧慶昌話都沒說完就跑了出去。

江暮雲看着顧慶昌身影消失,垂眼刷一下拉好袖口,蓋住手腕上又髒又惡心的瘡斑,眸底滿是戾氣。

鎮北王府,顧慶昌是進不了的,藥材也不可能要得到,那日敵襲時表現被人記了大仇,現在街上遇到王府下人都還被翻白眼呢,顧慶昌無處使勁,只能沖着顧停的藥膳店了。

氣勢洶洶過來,一腳踹開藥膳店門,顧慶昌一點都不客氣:“把藥材都給我拿出來!”

新招來幫忙的夥計一臉納悶:“你誰啊?”

怎麽這麽牛氣,這麽會張嘴,你想要就要,我們就得給啊?以為做夢呢!

顧慶昌眯眼:“老子姓顧,知道了麽?這家店是顧家的店,就是我的店!”

夥計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怎麽顧家的店就是您的店了,全天下姓顧的多了,都是您的店?”

顧慶昌臉色全黑:“老子是顧停的哥哥!親哥!我是嫡子,他是庶子,家中沒分家,哪怕這店是顧停自己開的,多大多厲害,也是顧家家産,顧家家産就是我的,我這個嫡子顧慶昌的!這裏,我說了算!就算你請來官府也是這個理,懂了麽?”

小夥計嘴巴張大,懵了。

掌櫃的陪着笑迎出來,小幅度擺手揮退小夥計:“喲,原來是顧大公子,怎麽沒招呼一聲親自就來了?有失遠迎啊,有失遠迎——”

他知道顧慶昌和東家的兄弟關系,按理這話是沒錯,可店是顧停顧少爺的,他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飯,就不能随便應別人。還好有小夥計拖了點時間,他已經派人去通知外頭了,只要再拖延點時間,應該就沒問題了。

顧慶昌眯眼:“倒還算有個懂事的,行了,你也不用客氣,我來一趟沒別的,就是要藥,把你這裏的藥材給我交出來!”

掌櫃的束着手,笑容有點難辦:“這可怎麽好呢?大少爺您來的稍微早了點,今天的貨還沒送,特殊時期,您也知道,每天的章程都不一樣,您要要藥材啊,怕是得等一等。”

“等多久?”

“這個……說不準,往日這個時候也快了,少則兩刻種,多則一個時辰吧。”

“行,老子就等!”

……

九原城裏這一出,顧停完全不知道。傍晚飯後又偶遇了尤大春一次,顧停感覺對方表情并不簡單,怕是又要作妖。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總不能天天提心吊膽各種提防……

顧停眯眼:“真的不能弄死他嗎?”

“可以。”霍琰起身,拿起刀就要往外走,相當真情實感。

顧停趕緊把人給拽住:“算了,我就是說說……”

尤大春本人不值一提,但背後勢力不一樣,皇上本就忌憚鎮北軍,再給他遞上好機會,他怎會不壓一壓治一治?還是那句話,反正也沒幾天了,忍忍就能過去,尤大春總要滾蛋。

可總被這麽盯着也着實不舒服,顧停想着想着,眯起了眼:“不弄死,揍一頓肯定是可以的吧?”

每每他心裏算計着什麽事時,眼梢總是彎彎,眸底流光溢彩,像個狡猾的小狐貍,又像要盯準機會要偷吃肉的貓兒,看得人心癢癢。

霍琰拳抵鼻前清咳一聲:“重傷也行。”

顧停眉梢興奮挑起:“那就得調他出來了……”

尤大春此人本事不大,膽子非常小,最注意的就是安全問題,随時出行身邊一群人跟着,顧停要是不想陣勢鬧大,就得等他落單,可這種人……怎麽可能落單?

他落不了單,只有自己落單了。

“還是得我來啊,”顧停修長白皙手指在南瓜小手爐上轉來轉去,視線期待的看向掃霍琰,“不過還得請王爺幫忙配合,王爺可有時間?”

南瓜形狀的手爐小巧精致,紫銅的顏色襯着顧停瑩潤手指,竟不知哪一個更圓潤更可愛更好看。

霍琰聲音微啞:“你的事,我什麽時候沒時間?”

也許太過專注,手邊不小心碰到了一個東西,霍琰眼色微變,立刻不着痕跡的把它藏起來。

顧停還是眼尖的看到了:“你在藏什麽?”

“沒什麽,”霍琰若無其事的轉變話題,“想讓我怎麽配合?可有想法了?”

顧停笑了,眼梢彎彎似月牙兒:“王爺可別忘了,之前大大得罪了我,我還沒同你算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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