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彼時現時

紅色的悍馬開在寂靜的大道上,格外拉風。車速90邁,超速越過一道道阻礙,淩阡毓開着頂棚,呼嘯而過的狂風,将她吹得險些睜不開眼。

從朦胧的視線裏辨別着方向,風能夠将她吹得更加清醒,隐忍了這麽多年,不在乎多等一刻,道理都明白,怒氣卻如一把火,在心裏越燒越旺。

“掃把星”三個字刺耳又紮心,把淩阡毓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童年過往,無情地扯了出來。父親淩國韬雖生在豪門,卻只喜歡鑽研學術,他一生酷愛文學與藝術,後來愛上了淩阡毓母親,一位藝術系手繪老師餘心語。

餘心語在藝術圈內小有名氣,曾舉辦過個人畫展,她與淩國韬在從相互欣賞到惺惺相惜,最後陷入愛河。可是對于淩氏來說,婚事必須由父母做主,門當戶對,為了娶餘心語,淩國韬險些與淩阊嘯斷絕父子關系,淩阊嘯不想失去這個兒子,萬般不快無奈之下同意了這門親事,同時也種下了對餘心語不滿的種子。

作為第一任太太所生的第二子,淩國韬從小因為聰明覺悟高,又性格沉穩深受淩阊嘯喜歡,可他卻兩耳不聞家中事,一心只想與太太研究藝術。

偌大的財富帝國,他不屑一顧。于是,淩家人把所有的怨氣就撒在了餘心語身上,直到淩阡毓出生,二房一直像眼中釘般的存在。三代子孫中,只有淩阡毓的滿月酒,淩家沒有大肆操辦。但于他們來說,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比任何時候都幸福。

可是,幸福好似不會眷顧善良和努力的人。餘心語進門後,淩阡毓的親伯父也就是淩商北的父親淩國欽多年體弱,最終還是去世了,随後三房和四房開始興風作浪,給餘心語頭上按了“掃把星”的罵名,兩房媳婦不止一次在淩阊嘯耳邊煽風點火,放大“掃把星”的不幸。

淩阊嘯知道,第二任妻子生的兩個兒子,一直在跟大房二房這裏鬥。可偏偏他最愛的妻子先走了,大兒子體弱多病,二兒子不聽話,所有寄托的希望和想要賦予的感情都被現實辜負。

他用了最後的仁慈和愛,寬厚對待二房一家子,本想妥協兒子的幸福和堅持,加上餘心語的善良和包容,卻因為一道晴天霹靂,徹底葬送了他所有的耐心和底線。

餘心語的創作需要靈感,淩國韬的日常便是帶着妻子到處旅行寫生,那次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淩阡毓沒有跟着父母出行,車子在盤山公路被貨車追尾,翻了下去。

滾落十幾圈,車跌落了河裏,餘心語當場失去意識,淩國韬不知哪裏來的意志,掙紮着醒來。他動彈不得,整個人被扭曲的車身卡住,一旁的餘心語額頭滲出血,沿着臉頰流下,他忽然聞到了汽油味。

淩國韬心中一慌,不知傷口在哪裏,全身已經疼到麻木。他只是拼命地想要拔出被折斷的手臂,可是左邊身體沒有任何力量,眼見危險在眼前,他好似聞到了一股燒焦味。

不行!他一定要将心語救出去!他努力擡起右邊身體,用了人體極限,将手臂強行拔出,只覺得左臂的皮膚層被掀起,眼前一片血肉模糊。

他只是悶哼了一聲,有種皮骨相離的極致之痛,他不斷地深呼吸,兩三秒後他顫抖着手解開餘心語的安全帶,車已經是底朝天,他匍匐到車外,左臂的皮已經耷拉下來,潰爛的血水浸染了半邊身體。

愛總能化為無形的力量,他大喝一聲,釋放出力量,帶血的雙手拖住餘心語的身體,拼命往後挪。車油箱,一滴一滴的油往下流,正值炎熱夏天,這等危險淩國韬嗅得出來。

可當他好不容易把妻子從車裏拽出來時,車子忽然着火,火勢順着汽油迅速燃燒。淩國韬忙抓緊時間想要逃開,可來不及了,不知為何火勢這麽猛,最後關頭,他整個人趴在餘心語身上,為她覆蓋危險,在生死一瞬間,他好似從車窗看到了對面站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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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驚天巨響,車爆炸了,眼前一片黑暗,他再也撐不住了,可惜再也看不到妻子下一場畫展,可惜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小毓長大......

這場車禍,永遠葬送了淩國韬的生命,讓他死狀凄慘,後背潰爛,全身沒一處完好之地。

當淩阊嘯在醫院看到兒子屍體時,吐了一口血,當場暈了過去。

淩阡毓不會忘記,當父親屍體被運回家時,母親亦是如同行屍走肉般,頭上還包着帶血紗布,手臂、腿上有不同程度擦傷,悲恸讓她失去了知覺,仿佛靈魂出竅一般。

原本她也是受害者,可剛入家門就被淩阊嘯甩了一巴掌,将餘心語口角打出了血。

他連一滴眼淚都沒有,眸間只有恨,所有的恨和悲都轉接到了餘心語頭上,如果不是她放着富太太日子不過,要出去寫生,就不會發生這種禍事,至此餘心語承受了整個家族的恨。

從此,十八歲的淩阡毓徹底失去了快樂,母女倆過上了時常被欺淩和侮辱的生活,暗無天日。

跑車的聲音化為長嘯,緊急剎車聲打破了夜晚的幽靜。她緊握方向盤,指甲幾乎扣進掌心,那些過往猶如一部血淚史,在她血液裏流淌了很多年,她心裏紮着一根刺,那種痛感一直提醒她,別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下車後,她直奔練武場,這些年,每當覺得壓抑不開心,她都會來這裏打一場,只為了發洩,出氣後一切恢複如初,她依然要笑對淩家人,演着自己寫下的劇本。

相約之人還沒到,淩阡毓直接去換衣間換上了劍道服。

武官除了劍道館,還有拳擊館、空手道館、散打館等,她不喜歡太粗暴的對打,比起其他幾種,她更加喜歡這種需要技巧、速度、戰術的劍道。

帶好護具,陪練的武術指導早已準備就緒,淩阡毓和那人颔首對躬,堅守劍道禮儀。

她雙腿微開,雙手持劍柄,向對方擊打而去。她動作利落,姿勢優美,因為帶着情緒氣勢上占了壓倒性優勢。

她先發制人,對方只守不攻,看樣子在以逸待勞,伺機反敗為勝,淩阡毓不會給他任何機會。劍頭向對手腹部挑去,轉而換成擦擊,連續三招,變換不同擊打方式。

對手躲避不及,生生接下她的攻擊,淩阡毓乘勝追擊,不覺間耳邊又想起了“掃把星”三個字,她憤憤地向對方砍去,轉而又是對着那人下半身腿上擦擊,對方幾乎沒有還手,即使有縫隙,他也承受下了所有攻擊。

因為動作醇熟和占領上風,淩阡毓藏起的情緒被勾出,手上力氣漸漸加重,幾乎用盡了力氣,把對手當成了她仇視的那些人。對手瞬間像個靶子,索性舉着木劍不作任何抵抗,任由淩阡毓一招招落在肩頭、腹部、腿部。

淩阡毓陡然想起淩阊嘯的鞭子,家法從來只會落在母親身上,在她看得到,看不到的時候,餘心語忍着害死淩國韬的罪名,在淩家被家暴和冷暴力。

從她看到媽媽身上有一條紅紅的傷疤就知道了,最後那次淩阊嘯拿起鞭子,被她擋下了。

“啊!!!”一陣發洩式的叫喊,淩阡毓釋放出壓在心口的憤怨恨,劍身落在對手身上的同時,怒意化為力量落在腳上,她重重踢向了那人腹部。

“啊~”那人吃痛倒地,發出□□,竟是個女人。

淩阡毓驚住,聲音如此耳熟,她快步走過去,俯身揭開那人面具,竟是柳思翊。

“怎麽是你?”

柳思翊睫羽濕潤,汗水布滿了那張精美的臉龐,她颔首低眉,“解氣了沒有?”

淩阡毓摘下護具,亦是汗如雨下,紅潤的兩頰,沾着幾縷發絲。她扔下木劍,忙扶着柳思翊站起,那迸發的情緒,瞬間斂起,如風過無痕。

“早不氣了,你什麽時候到的?我以為你還沒來?”她撥打出去的電話,正是柳思翊。

“我今天本來就在這,就想陪你練會。”

“你哪裏叫陪練,分明就是來挨打的。我還奇怪教練今天怎麽這麽不經打,毫無還手之力。”淩阡毓心疼地凝望她,一把拉過她手,捋起衣袖一看,發現上臂竟被自己打出了幾道傷。

這紅紅的血印跟鞭傷何其像,她瞬間想起母親,鼻間不由一酸,攥着柳思翊的衣袖,說不出話。

柳思翊輕輕拍打她手背,淡定地放下袖口,笑言道:“沒事,這是之前練散打留下的。”

“之前?”淩阡毓狐疑地望着她,這幾年她沒少來劍道館,每次都有陪練,但因為穿着護具服看不出身材也看不到臉,每次她都是為了發洩,打完便轉身離去。

“以前也是你陪我打的?”她忽然頓悟。

“嗯?什麽以前,以前是你讓我來這裏練幾招防身的。”柳思翊故意岔開話題,拎着護具向換衣間走去,她給淩阡毓默默當靶子三年,一直都甘之如饴。

她無法精準地算出淩阡毓什麽時候來,但根據過往記錄,她多數時候都在下班後或是周末來這裏。柳思翊時常“蹲守”在這裏,能夠等到她就是萬幸,欣然的去當靶子,等不到她就自己練習散打和拳擊,這幾年她已經青出于藍,可以跟各館教練打成平手,甚至超越他們。

“紅心~”淩阡毓拖着尾音,聲音有些慵懶,柳思翊停下腳步,回頭拿過她手裏面具夾在腋下,她過去拉住淩阡毓往換洗間走去,“一身臭汗,去洗洗。”

淩阡毓指尖動了動,勾住她小指,嘴角牽起一抹妖嬈的笑意,整個人松垮下來後,覺得很累,可心已然沉浸下來,在見到柳思翊的那一刻,所有的不開心都已煙消雲散。

柳思翊走在前,感到淩阡毓手上的回應,面色紅暈鋪開,頓時痛感全無,只是半露的手臂傷痕,映入淩阡毓眸間。

她蹙起眉頭,覺得自己下手太狠,她一直以為對方是那個男教練,所以才會往死裏打,可現在回想起剛剛那幾十連擊,每一下比打在自己身上還疼。

VIP更衣室有獨立衛浴間,柳思翊剛想褪衣換洗,想到身上可能被看到的傷痕,停下了手。

一旁淩阡毓正在拆卸腹部護具,柳思翊向前協助,“我幫你。”

“把衣服脫下,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別的傷。”淩阡毓語氣平靜,溫柔式的命令,瓦解了柳思翊的那點小心思。

“那麽容易受傷護具豈不是沒用了,你先去洗。”

淩阡毓蔥白的手指挑起她下巴,眉間一軒,“怎麽?翅膀硬了,不聽話了?”

柳思翊雙眸燦若繁星,自帶一股靈韻之氣,未施粉黛卻是動人心弦,她輕喃一聲:“不敢...”

淩阡毓率先脫下劍道服,只剩下一層薄薄的T恤,緊緊貼着身體,曼妙的身姿,舉手投足間的媚态,被此時的燈光,襯得分外妖嬈。

她記得,最後那一腳踢在了柳思翊的腹部,盡管穿着護具,但受力之下,震動依然會傷及筋骨。

柳思翊脫掉運動衣,只剩下運動衫,她背對着淩阡毓将最後一層遮擋緩緩褪去。淩阡毓瞳孔漸收,只見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分布在各處,肩頭,後腰,手臂,無處不在,深淺不一,那朵玫瑰刺青在傷痕累累的身上,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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