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親的人
這一聲呢喃從鼻息和氣語中發出,輕盈卻有力, 她表情平和, 眉頭卻微微蹙起。
難道做噩夢了?
淩阡毓撫了撫她額間, 溫度正常, 出了少許冷汗。房間一直保持恒溫, 不冷不熱宛如春秋,不該冷才是。
她有些放心不下,也無法再專注加班, 手頭數據做了90%,按照平時的習慣,不完成她是不會睡覺的。
但今天她想陪柳思翊,或者說想被她陪着,哪怕只能睡一會會。
她迅速保存好數據并且做好備份, 簡單的洗漱後,淩阡毓蹑手蹑腳地爬進被窩。
已經是淩晨五點,淩阡毓可以再小憩一個小時,哪怕很短暫也可以暫時放松下來。
柳思翊一直向右側睡, 左臂微屈放着, 因為疼痛她不敢亂動, 哪怕睡着意識也在保護傷臂, 可淩阡毓不知她那麽嚴重。
上床後對着柳思翊後背, 總覺得懷裏空空的, 閉眼也睡不踏實, 淩阡毓沒忍住伸手環抱了她, 盡管動作小心翼翼,在觸碰到那條傷臂時,還是把柳思翊給疼醒了。
沒有清醒時的強行壓制,她受痛吟了一聲,淩阡毓吓得忙松開手。
柳思翊瞬間清醒,感覺到淩阡毓在身邊,還想藏傷,盡管疼得冒冷汗,她還試圖轉移話題:“你加完班了。”
“手痛得很厲害?”淩阡毓坐了起來,掀開被子,柳思翊左手微腫,仿佛被凝固了,一動不動。
“沒事,有點痛也正常,你快休息吧。”柳思翊還想隐瞞,假裝漫不經心:“我都答應你明天去醫院了,你就放心吧。”
淩阡毓不依,捧着她受傷的左臂,将袖口輕輕往上挪,她要一探究竟,到底傷到什麽程度了,能痛醒?
柳思翊已經無力再拒絕,她左手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現在是牽一發而痛全身。
那枚酒瓶從遠處扔來本就是加了力道,柳思翊是用手臂彈開了瓶子,沒有肌肉和脂肪保護的下手臂,在重擊之下傷到了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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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只是砸傷的地方起了淤青,現在蔓延開了,比以前練散打和拳擊傷得更重。
淩阡毓望着腫起的手臂,心口好似被剜了一刀,在一點一點地流血,是心疼,是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想起了母親餘心語生病的那段日子,一直對自己隐瞞病情,不惜每天化妝來掩藏憔悴的氣色。
當時的她年輕粗心,就真的被瞞住了,直到最後病入膏肓,無藥可醫,她才意識到嚴重性。
淩阡毓永遠不會忘記餘心語受過的磨難和委屈,也永遠記得她臨終前的病态,臉色煞白,瘦得像個紙片人。
原以為這世上已經無牽無挂,可看到柳思翊傷成這樣,這種沉重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她便知道不能失去這個女人。
“現在就去醫院。”淩阡毓起身穿好衣服,也幫柳思翊找來一套便于換上的休閑服。
“我真的沒事。”柳思翊試圖解釋,淩阡毓沉默不言,只是幫她小心翼翼褪去浴袍,慢慢地避開傷處,她滿腦子都是母親離世的那天,無法再思考其他。
“我...我自己來吧。”柳思翊臉頰緋紅,蔓延到了脖子,因為淩阡毓正拿着她內衣,打算幫她穿上。
“你手能動嗎?”淩阡毓沒想太多,只想快點去醫院挂個急診,一定是傷到骨頭才會這麽腫,她怎麽就沒有早點押着柳思翊去醫院呢。
忙着自責、懊惱,就是沒有注意到柳思翊全程都在害羞。每一件衣服都是她幫着穿上,從扣內衣到穿打底,甚至穿褲子也是...
柳思翊第一次被人這樣伺候,還是喜歡的人,有種微妙的感覺,身體每個細胞仿佛都在跳動。一股溫暖的清泉,在心裏緩緩流淌。
穿褲子時,淩阡毓彎腰讓她擡腳并且扶着自己,那一刻,柳思翊很想抱着她,舍不得她這樣屈身,她那樣驕傲,那樣高貴,不該這樣。
而自己習慣了孤獨和寒冷,這樣的體貼和溫暖會讓她淪陷,會無法自拔,她怕自己會對淩阡毓産生愛人般的纏綿和依戀。
路上,淩阡毓一言不發,來不及去私立醫院安排,也不便找人幫忙,她們只得去附近的人民醫院。
柳思翊感覺她的氣壓很低,剛想說點什麽,淩阡毓就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張小武。
“二小姐,您有事?”
“紅姐受傷了你知道吧。”淩阡毓語氣帶着責問,張小武是她安排在Rose保護柳思翊的,但卻讓她受傷了。
“對不起二小姐,我失職了,我剛從警局回來,還在酒吧。”
“我們在去人民醫院的路上,你找個女人一起過來,這幾天好好照顧她。”
“是,我馬上安排。”
柳思翊不解地望着她:“你叫小武來跑腿也就罷了,讓她帶個女人做什麽...小心她帶你六妹過來。”
“小武這個鋼鐵直男是會照顧人還是怎麽?現在覺得應該給你安排個女人,起碼受傷了有人照料。”
“我不用人照顧,一個人習慣了。”柳思翊不習慣被人照顧,別人所謂的關心也從來打動不了她,她的心就那麽小,早就滿了。
淩阡毓深深嘆了一口氣,很無奈:“我有時候覺得你性格跟媽媽很像。”
“心語阿姨性格好,我怎麽能比。”
“好什麽?好的下場就是什麽都自己承受,然後郁郁而終。”淩阡毓眼眶紅了,握着方向盤的手加重了力氣。
“阿姨有自己的堅持和信仰,你別這樣想好嗎?”
柳思翊知道餘心語是她不能觸及的傷痛,對此一直諱莫如深,算着時間阿姨的忌日也快到了。
安慰的話說出來都多餘,柳思翊坐在副駕駛左手不能動,右手夠不着她,否則她很想輕撫淩阡毓肩頭,給她安慰,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
不管她在商場多麽身經百戰,刀槍不入,她也是個弱女子,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強,有時候會需要一個懷抱,需要人的陪伴。
只是,這個人會是誰呢?
車裏的氣氛忽然壓抑,路燈若隐若現劃過臉頰,柳思翊的手臂已經沒了知覺,或許是疼麻木了。
在最後一個紅綠燈停車時,燈火通明的醫院已近在眼前,淩阡毓轉頭看向柳思翊,深邃瞳孔裏透着擔憂,她難得這麽嚴肅:“你知道嗎?你跟海芋藍楹不一樣。”
柳思翊心中一暖,這是她渴望已久的答案,這是她曾經為之失落的事情,她終于等到淩阡毓說這句話。
此刻淩阡毓的心被過往的回憶煎熬着,她想起了許多事,似曾相識的心情讓這種怕失去的感覺更加深刻。
綠燈亮起,車繼續行駛,淩阡毓望着前方,面色有些凝重:“對淩家人,沒有半點親情可言,媽媽走後我就沒有再為一個人這麽擔心過。今天這種心情卷土重來,我才知道你對我這麽重要,所以從今天開始,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親情...”
“心歡阿姨有自己的生活,你也和自己母親斷絕了關系,我們等同于舉目無親,是不是有些同病相憐?”
“海芋和藍楹也沒有親人,其實我們三個才一樣,都是有人生沒人疼的可憐蟲,遇到你才得到重生。”柳思翊自嘲地笑了笑,出生卑微的自己,如何能夠與淩阡毓相配。
淩阡毓沒有說話,将車停好,才轉眸看向她:“你難道沒有聽出來我先前說的那句老板是開玩笑?”
“我知道...”
“思翊,你現在是我最親的人,所以不可以有事,知道嗎。”
思翊...淩阡毓還記得自己的真名嗎?她極少這麽叫自己,應該開心才是,可柳思翊卻是心頭一痛,“最親的人?”
“怎麽?你不願意當我是親人?”
淩阡毓對于親密和依賴的理解是親情,血濃于水是天生的,可後天能夠彼此這般信任超越朋友之間的依戀難道不是親人嗎?她從來沒往愛情方面想過。
愛情不在她認知範疇裏,不管她見過多少海枯石爛和至死不渝,她都不會套用到自己身上。
愛情,與自己無關。
何況是女人和女人之間,她更加不敏感。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後知後覺對柳思翊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和誤解。
“親人...”柳思翊喃喃自語:“是親人...”她重複了幾遍,最後笑了,在悲涼的心情中擠出最後一抹笑意:“是親人,多好。”
她打開車門匆匆下車,幾乎是倉惶而逃,心情比這數九寒雙還要冰冷。
“你等等我。”淩阡毓在身後追喊,她什麽都沒有聽見,耳邊只有“最親的人”四個字。呼呼的寒風從耳邊劃過,柳思翊向着急診之處走去,沒有意識支配,像行屍走肉,忘記了自己還受着傷。
淩阡毓真情流露,眸間的真誠和善意不加以掩飾,就是因為太真實了,才讓柳思翊難過。可她明明應該高興,親人這麽溫暖的詞,此刻就像一把利刃紮在心頭,疼得她快要窒息。
柳思翊第一次覺得這個詞這麽讨厭,這麽傷人。誰想跟她做親人,她其實不想,給予的所有關心都因為是親人...
呵呵,她寧願不要。
到達急診後,淩阡毓忙着為她挂號、排隊、取藥、拍片,甚至忙着聯系專家醫生,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淩二小姐,此時在為她這個渺小如塵埃的人奔波。
她甚至沒有避嫌,沒有擔心被人看見,在這麽敏感多疑的時期,在上位的關鍵時刻,淩阡毓願意放下一切,陪着自己來醫院。
柳思翊該高興的,可她怎麽都開心不起來...望着淩阡毓忙碌的身影,她眼角濕潤了。今晚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死心了,或許這是淩阡毓的暗示,是她拒絕自己的一種方式。
她該滿足于二小姐的恩賜,滿足于眼前擁有的一切,她這種沒有童年幸福,沒有父母疼愛的人,也不配擁有愛情。
淩阡毓忙得團團轉,在繳費、等CT片子的間隙一直在打電話,她用碎片時間處理了一些工作,接打的每個電話都在柳思翊身邊,寸步不離。
檢查結果顯示确實是輕微骨裂,要好好養着,不能手提重物,需按時用藥。
六點多,終于處理好了傷口,該拿的藥也都拿了,張小武帶着言默趕到了醫院。
“紅姐!”言默見到柳思翊時流出了眼淚,連聲道歉,她不知道這麽嚴重,早知如此,她就算忍氣吞聲也不會跟那些人起沖突。
“我沒事,你別哭了,小孩子似的。”柳思翊安慰道,只是她對言默越好,這股難受勁就越大,淚水像決堤似的,混雜着感動心疼複雜的情緒,流個不停。
“真的對不起...”除了對不起言默不知道該說什麽,說什麽都蒼白。
淩阡毓眉頭緊擰,把張小武叫到一邊,問道:“你把她叫來做什麽?”
“您不是讓我帶個女人過來,小言正好認識紅姐,熟人方便。”
“你難道沒別的女人了?”
張小武納悶地撓撓頭:“二小姐說笑了,我...哪有女人...”
“你...”淩阡毓氣惱不已,這個鋼鐵直男有時候腦子真是不會轉彎,找個別的女性朋友不行?非得找這個小孩來,這不白給她機會了?
“我...要不我再聯系其他朋友?”張小武感覺淩阡毓似乎不滿,可言默雖然年紀小,還是很會照顧人的,而且很細心,他考慮的是柳思翊不喜歡跟人親近,找個認識的人她不會過度抗拒。
他哪裏會知道淩阡毓其實是在別扭吃醋。
“別找了,就這樣吧。”淩阡毓逼不得已地接受,可自己還有要事要辦,顧不上這些了,只能說:“我告訴你,她要是照顧不好紅姐,我唯你是問。”
“是是是,我知道。”
淩阡毓看了一眼手表,快七點了,她必須離開了。本來還想跟柳思翊思打個招呼,可醫院的人越來越多,加上言默粘在旁邊,她一句話都不想說,扭頭就走。
淩睿集團八點半上班,她七點半約了海芋,為昨晚那個突發情況,她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必須跟海芋面談。
一晚上沒睡,淩阡毓開車都在犯困,她和海芋約的地方比較遠,因為越遠越安全。
海芋也是徹夜未眠,輾轉反側睡不着,她也想了一個法子,只是沒太大把握,想先彙報。
兩人約在一個早茶店的包廂,在遠郊的鎮子上,很少有市區人過來。海芋先到了,十分鐘後淩阡毓抵達,見面後她直奔主題:“長話短說,二十分鐘說完,我還要去見雲舒。”
“二小姐我想了一個辦法,你看看行不行?”
“你說。”淩阡毓随便挑了兩個點心,當做早餐,邊吃邊聽。
“跟大少爺接觸這幾次,我發現他是個挺有紳士風度很講道理的人,我想找他談談。”
淩阡毓擡眸看向她,海芋有些心虛,不知她這眼神什麽意思,“怎麽了”
“沒事,你繼續說。”淩阡毓沒有打斷她,只是很意外才接觸幾次海芋竟然會誇贊淩商北,倒從來沒聽柳思翊評價過他。
“一直以來我的立場都很明确,不站任何一房這是集團衆所周知的...而且我可以...”海芋的思路和想法都很清晰,欣慰的是她和淩阡毓想法不謀而合。
說完後,淩阡毓點頭:“可以一試,但要做好後期保障,謹防萬一。”
“您的意思是...”
“這種人事任命系統走不到董事長那邊,但這次處理三房爺爺對你印象深刻,淩商北想動你,你得想辦法讓這件事非常自然且不露痕跡地透露給爺爺,甚至你要讓他覺得淩商北是故意在挖總經辦的人,在拉攏自己勢力,懂嗎?”
海芋恍然大悟,連連豎起大拇指:“二小姐果然深謀遠慮,我都只能想到當下,您都想到後面兩步了。”
“記住要出拳就出重拳,但一定要小心,總經辦未必沒有大哥的眼線。”淩阡毓喝了一口牛奶,站起身:“我得走了。”
海芋随之起來,送她到門口,“您等我好消息。”
淩阡毓停下腳步,深深看了海芋一眼,“你覺得大哥這人怎麽樣?”
“大少爺?還...行...”
“嗯~還行,好,我知道了。”淩阡毓笑着按了按她肩頭:“最近敏感期,要格外小心。”
海芋愣愣地點頭,不知淩阡毓為什麽有此一問,好像意有所指,或者在試探什麽?
“對了,昨晚Rose有人鬧事,紅心受傷了,有空你去看看她。”
海芋驚訝不已,竟然有人傷得了紅心嗎,她緊張地問:“傷得重嗎?”
“骨裂,也不輕,左手不能動,你有空就去,別讓人發現,我走了。”淩阡毓匆匆離開了,海芋緩緩吐出一口氣,單獨見二小姐這是第一次,全程緊張不敢放松,注意力高度集中,以至于早餐一口沒顧得上吃。
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紅心受傷的事,她打了個電話慰問了情況,得知不嚴重才放下心,最後又将這件事發消息告訴了藍楹。
當晚,藍楹乘坐國際航班,瞞着淩阡毓悄悄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