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我的脖子,後來環住了我的肩。她出汗了,臉和脖子都很濕,呼吸粗重,她斷斷續續說話:“蜀雪……蜀雪……我要走了……我要走,我必須走了……得走了……”

我剛想問她要去哪裏,她就松開了我,張開手臂,又站到沙發上,謝幕似的一鞠躬,再擡起頭來時,扮了個鬼臉:“當然了!我最愛還是我自己!”

她往外一張望,跳下沙發,跑進廚房,推開一扇門,跑到了外面,外面是院子,是還有淺淺一層積雪,鋪着鵝卵石,鋪着草坪,枯枝還沒抽出嫩芽,敗葉還沒落淨的後院。

秀秀在院子裏停了停,取下了手上的什麽,扔了出去。我想可能是婚戒。

業皓文沖了出去,大喊:“鐘靈秀!你瘋了吧??”

秀秀歡呼了聲,跳起來,一蹦三尺高,跑起來,跑得更遠。狗開始叫,一聲聲犬吠裏,我逐漸看不到秀秀了。

我也出去了,秀秀被黑夜吞沒了,犬吠裏摻雜着她的笑聲。業皓文站在了一棵枯樹下。他沒有再往前追了。

他不會再追下去了,他不該再追下去了。他應該明白了。

我坐在了後院的一張木頭長凳上,業皓文轉過身,他開始在地上尋覓。

他光着腳,不遠處,散落着兩只拖鞋。我起身,走過去撿起來拍了拍,放在一邊。業皓文還在找東西,在草叢裏找,在雪地裏,找得離我近了,他穿上了那雙拖鞋。

我看他,他看地上。屋裏,他的手機又響了。我又看了看他,他看客廳。我不看他了,他走過來。

我希望他不要說話。什麽都不要說。我不要他說對不起,不要他說我愛你,不要他說任何一個字。我只要他沉默,只要他永遠都不讓我知道他對我是什麽想法,什麽看法,如何同情我,如何評價我。我只要他站在那裏。

業皓文當然不會成為我希望的人,我們的靈魂是沒有共性的,他不懂我,我不懂他。他當然會說話。他說了。他問我:“你也會走嗎?”

我能走去哪裏?我經過了那麽多地方,沒有上過岸,我回過家,沒有家可回了。

我說:“當然了。”

我說:“你手機響。”

業皓文說:“你會和我去學校邊上的咖啡館,去圖書館,去天臺,去禮堂嗎?然後我們就會分開,別人問你談過幾次戀愛,我成為那幾次的幾分之一。”

我說:“你想象力真豐富,我不過也是你的幾分之一。”

我笑了,說:”幾百分之一。”

“本來可能會這樣。“業皓文說。

我笑得更起勁:”你臉皮還真厚。“

他說:“現在一下雪我就想到你。”

“哦,我是四分之一。”我說。”你接一下你的電話,一直在響,很煩。“

”和你說話很讓人生氣你知道嗎?”

“我也不想和你說話。”我說,擡起眼睛看他,“一定是孫毓的電話。”

業皓文盯着我,目不轉睛,眼睛一眨不眨,他說:“你那個黑金剛怎麽逢人就說會帶他們去吉隆坡,吉隆坡是什麽好地方嗎?遍地黃金,水龍頭裏流出來的是蜂蜜?”

我說:“我很讨厭你你知道嗎?我不會把你算進我的幾分之幾裏。”

他說:“你也是。你不算,你不算數,你不算在那些裏面。”

我抽煙,他說:“秀秀說,你要說清楚,可是我說不清,你說我不欠你,可是我就是沒辦法不那麽想,我就是愧疚,我就是……我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就不可以喜歡你?”

我說:“幹嗎非得多我一個?喜不喜歡,愛不愛的,這麽麻煩的事,非得算我一個?”

他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把你歸類到哪裏,孫毓可以不聯系我,離開我,秀秀也可以走,可以離開我,他們都可以走。我不想你走。也不想你來,我想去找你。”

他的手機還是響。太吵了,吵得我沒辦法思考。我進去接起業皓文的手機,不是孫毓打來的,是什麽河濱療養院。

馮芳芳死了。她撐了兩年,中風複發過,半邊身體癱瘓,只有一只眼睛能靈活地看人,看我,恨我,手指僵得像雞爪,還要掐我,抓我,撓我。

我兩個月沒見到她,她就死了。

業皓文回進來了,我把手機給他。他聽電話,講話,挂了電話。我坐在沙發一角,他坐在了我邊上。我看外面,天色漸藍,又漸暖。白雪反射出金黃的光芒。我指着一處特別亮,特別耀眼的地方說:“是不是在那裏?”

我們出去找那個亮點。找了沒多久,業皓文就找到了,确實是一枚戒指,像秀秀總戴着的婚戒。業皓文擦了擦上面沾到的雪,遞給我。秀秀的手指纖細,我的左手尾指勉強能戴上。我點了根煙,業皓文也點煙,我們站在找到戒指的地方抽煙。太陽出來了,但還是很冷,我說:“賣火柴的小女孩就是這麽被凍死的。”

業皓文先是笑,接着罵了聲。我笑笑,也罵了聲。

按照融市的規矩,家裏死了人要拉回家擺上七天,辦完頭七再火化,落葬。我有馮芳芳家的鑰匙,和業皓文商量了下,我先回馮芳芳家收拾打掃,買點銀元寶和香燭,布置靈臺。我還買了個不鏽鋼盆子,買了點雞鴨魚肉,以作供品。馮芳芳的遺像我用的是她家裏客廳牆上挂着的一張全家福上的她的形象。那照片裏的她尚算年輕,笑得很開心,尹良玉可能只有十來歲。我拿着這張照片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間影像店,掃描了照片,摳了圖,放大了她的樣子。

我在靈臺上擺供品的時候,搞殡葬服務的人來了,是個中年男人,叫田富海,面孔有點油膩,說話倒很幹脆,人也很精神,先遞了張名片給我,接着一掃室內,說:“這些雞鴨魚肉不要,不要。”

我把雞鴨魚肉拿進了廚房。田富海說:“酒有沒有?”

我說:“只有燒菜用的料酒。“

“也可以。”

我倒了一杯,他說:“太多了。”

我要去倒掉些,他忙勸住我,說:“不能倒,不能倒,這個酒不能倒的,你喝掉點。“

我喝掉了些,他又問:”糯米有沒有?”

我搖頭,說:“等會兒我出去買。”

他說:“嗯,不急,不急,和尚找了嗎?”

我點頭,和尚是小寶找的,小寶以前在老家的廟裏吃過幾年齋飯,廟和廟之間好像擁有什麽龐大的人際網絡,他不做和尚了,但是哪裏的和尚他都認識一些。按照融市的規矩,人死了,頭七,一定要找和尚做足七天的法事。

田富海點了根煙,指着靈臺前,說:“你找個墊子吧,放在這裏。”

我找了個沙發墊子,放在他指的地方。他說:“你跪到那裏去。”

我跪在了靈臺前,墊子上,田富海站着抽煙,問我:“香煙,紅包都有吧?要給和尚的,提前準備好吧。”

我指指膝蓋,問:“我現在能站起來嗎?”

田富海笑了:“當然可以啦!人還沒回來呢。”

我說:“我第一次辦這個,什麽都不懂,怕壞了規矩。”

田富海說:“中國人辦葬禮規則最多,”他抽煙,“人死都死了,也不知道做給誰看的。”

我看他,他笑笑:“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我坐在了地上,點煙,抽煙。

十分鐘後,業皓文來了,也跟着個搞殡葬的,田富海的同事,也姓田,叫田小兵,他介紹說,他和田富海是表兄弟,原先兩人在老家做棺材生意,前幾年跟着表叔來了融市幹殡葬,常年出沒在各大醫院,療養院,他們也有自己龐大的人際網絡,光是把馮芳芳運進屋,擺好位置的這段時間,田小兵接了不下五個電話,電話那頭不是什麽李阿姨,就是什麽張阿姨,不是有腦水腫的不行了,就是孕婦難産,一屍兩命。小棺材沒現成的,得現做,田小兵叽裏咕嚕地用方言講電話。

田富海和業皓文招待一群工人——馮芳芳住的是老公房,沒有電梯,她住頂樓,塑料棺材和屍體全靠人搬上來,業皓文給那些搬運工人一人包了個紅包,一人一包煙。他帶了不少煙,褲兜裏塞了不少紅信封,我出去買糯米,順便又買了兩條煙。回到馮家,田富海又來問我事,問我:“你們今天誰陪夜?”

我說:“我吧。”

我看業皓文,他在往紅包裏封鈔票。我說:“他要上班的。”

田富海問:“就你們兩個?還有別的親戚嗎?在路上了?”

小寶确實在路上了,範經理也說要來。我說:“在路上了。”

“香火不能斷,知道的吧?”田富海指着靈臺上的香燭,說。

我點頭,他又說:“錫箔也要一直燒。”

我又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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