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楓娷
只見孟良清扯着袖子,将筆來李玉倩臉上,一手略托着她下巴,令她臉微朝上。李玉倩面色酡紅,如同喝醉了酒般。
方才唱罷下來的蔔鴻在鄰桌的鏡子前洗妝,這時叫随身的丫頭先停住,便來站在李玉倩身後瞧,一面笑指點幾句,“眼梢畫作飛翹的好,鳳目要緊。”
李玉倩原是單眼皮,加幾筆,活脫脫便是雙丹鳳眼。
蔔鴻說話聲氣極溫柔,李珺便多看他兩眼,蔔鴻也與他眉眼對了上,愣了愣,遂道,“這位也見得多次了,不知喚作什麽的?”
李珺通了名姓,眉眼裏幾出官司,沒多會推着蔔鴻出去說要看青衣的行頭。沈柳德看他模樣便知定是要去蔔鴻那頭說會話,他便不去讨嫌。
孟良清擱筆,令李玉倩自去看鏡子,說道,“頭發我是全不會梳的,畫得不很好,李妹妹覺得如何?”孟良清說話很是客氣。
李玉倩輕碰了碰嘴上唇紅,一時看得愣了,出了回神,才道,“這怕不是我了!”
“确實不像,倒像月宮仙子了。”沈柳德随手将個花簪插在李玉倩發中,李玉倩猶自還在出神,摸摸頭發,叫人過來給她解了重梳過。
沈寒香正在無聊,孟良清卻也沒漏過,問她要不要畫。
“不用。”她眼珠漫無目的四處游移,覺得屋子悶,爬上個矮桌想開窗戶。孟良清最是心思細膩,一看就去替她推開,身上一股檀麝香氣,提神醒腦。
沈寒香縮回手,要下來,孟良清就搭一把手。
她臉上沒什麽,心裏頭卻不很喜歡孟良清這樣事事周全着的人。按說又不是要讨好別的什麽人,比起沈柳德和李珺兩個肆意妄為,全還沒長大的,孟良清顯得過于早熟。
李玉倩重梳過頭,着急忙慌叫孟良清去看。只見李玉倩扮上了青衣的頭面,身上衣服倒是沒換。也沒法換,總得要合身的才好。
沈寒香恹恹打個哈欠,李珺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畫完了未,天都不早了。”
中飯在芳滿院吃的,幾個小的都吃了幾鐘酒,飯菜用得少,李珺是早已餓得肚子咕咕叫的了。在門口撒開蔔鴻的手,朝內來,他臉色更紅,前襟皺巴巴的。
Advertisement
沈寒香略蹙眉。
沈柳德上去同他說話,随手替李珺整了整衣服。李珺心不在焉,見她妹子尚在與孟良清說話,也不讨嫌,去沈寒香身邊,與她同席坐着了。
沈寒香便讓了讓。
“三妹妹最是嫌我讨嫌。”李珺笑道。
沈柳德道,“她對着哪個人都嫌讨嫌,珺哥兒別多想。”
“三妹妹,你大哥讨嫌不讨嫌?”李珺揶揄道,擡手想摸沈寒香的頭。
沈寒香卻起了身,李珺手落空,回頭攏在袖子裏,方在蔔鴻房裏得了點甜頭,也不着急同小丫頭片子調笑。
日影西斜,門外一股子清冽寒氣撲面,沈寒香深吸口氣,轉身來問屋裏幾個什麽時候走。
侯府的下人見有人出來,又不敢去催促他家主子的,只在窗下輕輕叩兩三聲,孟良清一聽便會意。起來時有些赧然,他沒喝酒,全因身體不大受用的。
再好的妝,也只得洗了,李玉倩起先興頭高,這洗幹淨了又有些不快。
且洗妝的是那青衣,蔔鴻一年到頭唱花旦的,是芳滿院的頭一號角兒,尋常不動手替客人洗妝,借這地方給他們,本就看孟良清的面子。
李玉倩老大不高興,将帕子朝盆裏一摔,濺起的髒墨污了蔔鴻的衣裳。他心底裏頗不耐煩,面上仍逢場作戲道,“姐兒喜歡今日的戲麽?”
李玉倩幹巴巴道,“喜歡。”
蔔鴻笑,“姐兒是哪家府上的貴人還未可知,若來日府上叫戲班子,叫人來告一聲,再忙也去的。”
他聲音不小,孟良清站在門口也聽了見,知道蔔鴻這是朝他示的好,也很領情。不過外間下人催得緊,沒空說話,只等李玉倩洗了臉,一行便立刻上馬車各自家去。
掌燈時分,沈平慶那邊吃飯早,馬氏就親手做了幾個小菜,在屋子裏,架一張小桌讓沈寒香吃。
說話間,有人叩門,聽人傳是沈柳德來了。
原來徐氏那邊竟這時分就索然想睡,沈柳德回去冷鍋冷竈,不想讓廚房的人又起火。
“我想三妹妹這邊一定還要吃的,就來看看。”
沈寒香白他一眼,喝了口湯,筷子夾個雞腿讓沈柳德先吃着,嘴上卻說,“大哥臉皮倒厚。”
馬氏已出去了,不然沈寒香也不敢說這話。沈柳德嘿嘿笑兩聲,吃得滿嘴油光,朝外看了眼,才問,“李家大妹妹不來吃飯麽?”
沈寒香道,“回來就找我娘給她畫繡樣子,說要繡荷包,娘怕她餓着,先做給她吃的,她沒吃兩口先回屋去了。”
沈柳德眼一亮,“荷包?”
沈寒香拍一把她哥的頭,“又不是給你做,想什麽?”
沈柳德嘴裏還有肉,說話聲含糊,“哥這兒都收好多個了,誰稀罕,你稀罕送你幾個?”
“我才不要,姐姐妹妹們的心,你自個兒收着罷。”沈寒香笑話他幾句,胸口那股郁郁纾解開來。
沈柳德是不知道,她與李玉倩兩個回馬氏這邊來,早上帶出去的都是徐氏那邊跟着的人,餘她兩個時,李玉倩便向她說了,讓她下回若是忠靖侯那邊約出去玩,就叫沈寒香稱病。
沈寒香莫名其妙,轉眼想是知道李玉倩的用心。李玉倩才八歲,這用心再明白不過。
可她不樂意出去玩是一回事,被人耳提面命着不讓出去是另一回事。
沈寒香是個悶葫蘆嘴,只對着自家的親媽,大哥多些話,連沈平慶跟前,也只嘴甜,從不抱怨什麽的。
李玉倩見她不說話,心情大好地回來,纏着馬氏一通撒嬌。
馬氏為人溫柔,見情狀,只歡喜還不夠,便給李玉倩畫繡樣子又挑料子的,幹脆把自己這兒收的好料子拿出來,叫李玉倩拿去繡。
沈寒香忍不住說了嘴,“她是一時興起,平白糟蹋料子。”
那時李玉倩已經出去了,馬氏道她是醋勁,遂下廚房給她添菜。
這吃飯,馬氏沒回來,沈寒香遂對沈柳德說了。
“你這小小年紀就要拈酸吃醋,等大了怎麽了得。少不得未來你夫郎也是要娶個三四房的,你這心氣兒,心裏又愛藏事,還不活活把自己氣死。”沈柳德戳着沈寒香腦門教訓道。
“……”沈寒香摸了摸自己腦門上的紅印,遂道,“我大了才不嫁人。”
這話沒過腦子,便從沈寒香嘴裏蹦了出來,她自己也唬得一愣。
沈柳德更是笑得前仰後合,直說記下來了,要等沈寒香成親那一日拿出來笑話她。
馬氏進來,便道,“你們兄妹兩個說什麽這麽高興?”
兩個婆子端着馬氏做的羅蓑肉,并一味蒸雞蛋,醬菜兩小碟子,馬氏親手捧來放在桌上。沈柳德嘗過,顧不得同沈寒香說話,只埋頭扒飯。直吃得身都直不起了才打住這話不提,走時馬氏叫楓娷去提燈,送沈柳德回徐氏那邊。
楓娷回來時臉子發紅地進門來看沈寒香睡下未,沈寒香雖閉着眼,卻根本沒睡着。
楓娷一進門,她便醒了,瞥一眼,又閉眼,道,“哥哥又臊娷姐姐了,下回我說他。”
楓娷被這一出聲驚了一跳,把披風摘下來拍兩拍,過來摸沈寒香床上炕熱不熱。
沈寒香側身,看了眼楓娷,“有些睡不着,姐姐陪我睡一晚罷。”
沈寒香看着眼前這人,心頭倒有點難過的。只盼望她對沈柳德那點子心,別叫徐氏發現就好。
楓娷生得秀氣,蒲草一般,頭發有些發黃,像顆豆芽似的,身上卻暖。沈寒香約略記得,她是因偷了大娘屋裏東西被趕出府去的。原本在馬氏屋裏,打發人走時,馬氏已沒了,想也沒打發多少銀子。
“姐兒有心事麽?還不睡?”楓娷閉眼裝睡,卻被沈寒香看得睡不着。
“沒,想大哥同我說的話呢。”
楓娷好奇地張大眼,“大少爺說得什麽了?”一時又覺不妥,低下臉去說,“奴婢多嘴了。”
沈寒香似沒聽見,說,“晚上吃飯,和大哥說李姐姐在繡荷包,大哥便說,他收的荷包多的是,還問我要不要。”
楓娷背一僵。
沈寒香眼珠朝窗上瞅,嘆了口氣,“大哥都十三了,爹娶大娘的時候才十六。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長得大。”
沈寒香話鋒一轉,楓娷肩耷下來,摸了把她的頭發。
“姐兒這說的什麽話,該長大時便長大了。小才好,日子不知怎麽混的就過去了。”
沈寒香未說話,楓娷以為她睡着了,眼也饧起來。
沈寒香忽道,“娷姐姐給大哥繡過荷包了未曾?”
楓娷吓得眼一跳,“這話說不得。”
“就你我兩個,怎說不得?”沈寒香奇怪道,“大哥現今同我一處玩,姐姐要是有心,下回子叫出去玩,我便叫姐姐一起。”
楓娷垂着眼,想了老半天,才含羞地低着頭,細眉皺了皺,“姐兒要是想奴婢陪,哪有不肯的。”這話便算默認了,又過會,楓娷才說也給沈柳德繡過一個,蓮花樣子的。
“繡蓮花樣子的人也多,說不得我哥收了好些,娷姐姐做得什麽記號不曾?”沈寒香問。
“只繡着個女字,內層裏很小一個。”楓娷猶猶豫豫地說了,千叮咛萬囑咐沈寒香睡過今晚上便忘記,沈寒香也不鬧她了,腦中匆匆把合院子裏丫鬟的名都過了一遍。偏巧的是,沈家上下伺候的丫鬟裏,名字裏帶個女字的,就只得楓娷這一個。
一連數日,李玉倩都悶在房裏繡荷包,總歪歪扭扭不成樣子,确實糟蹋不少料子。沈家也不是什麽大富人家,只算過得去便罷了。
馬氏屋裏留存的那點錦,讓李玉倩用得差不多。二月底,沈平慶要出南邊辦差,盯着個橋梁工程,除頭前答應給沈寒香帶的珠子,又讓各房記個數,馬氏就要了點錦緞兼好點的料子。
管家娘子把各房需要之物登記在冊,于徐氏這兒過目,最後徐氏着彩杏添她屋裏要的東西。
管家娘子盈芳來時,沈寒香正端正坐在徐氏這兒寫字,手腕上吊個繡着繡球花的小袋子,是練字挂的沙袋。
沈寒香寫得認真,擡頭時彩杏已将單子遞還給盈芳,她只匆匆一瞥,添的三行字裏,有兩個不認識,遂默默上了心。
“彩杏姐姐字寫得好。”
彩杏忙道:“姐兒別姐姐妹妹的叫才好。”
沈寒香一笑,“又沒旁的人在,誰也不能說缺了禮數。”
盈芳也陪着笑,沒待多久,告事忙,便出去了。
徐氏吃過午飯要睡一會的,沈寒香常在這個時辰過來練字。一來不喜歡徐氏盯着她,二來偶爾碰到沈柳德不用上學堂去的時候,便一塊說笑會兒。沈柳德這兒吃的零嘴多,且多是府裏吃不到的些小玩意兒。
府裏的廚子做的東西比外面幹淨精致,卻又沒有大街上買來的那股子新鮮勁。
沈寒香身子裏裝的是個二十八歲的婦人,卻抗拒不了身體的本能。比如說她這鼻子,聞着香溢樓買來的醬肘子,就整個人都坐不住了。
隐約聽得沈柳德說話的聲音,把筆一擱。
“姐兒的字還沒寫完。”彩杏含笑按着她的肩,令沈寒香坐下去,又把筆遞給她。
不等她說話,彩杏就轉出門去,給沈柳德說,叫他過半個時辰才來。
沈寒香沒法子,便推窗,看見楓娷站在外面,口中吹個哨。
楓娷聽見了,過來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姐兒怎麽會這個……”
沈寒香捂嘴,央道,“好姐姐,以後不吹了。”
楓娷有些心不在焉,向她說,“趕緊把太太布置的功課寫了,才好叫大少爺過來。”
“不忙,姐姐去大哥那兒就是,我自己知道寫完過來。”
楓娷躊躇起來。
沈寒香知她想過去,又說,“上回我帶過來如意九連環,給大哥解的,你去看看,問他拆出來沒,沒拆出來趕緊的,否則我可要笑他的。”
楓娷這才先去沈柳德處。
沈寒香坐下來寫字,一擡眼,彩杏站在門簾邊,倒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那兒的。她心吓得砰砰直跳。
彩杏笑端茶過來,兩個小丫鬟聽她吩咐,拿了四味果子過來。
沈寒香定定神,專心寫完手裏頭的幾頁,心裏早轉到旁的地方去了。她想怎麽讓楓娷別被趕出去的好,千萬別是從她這兒令大娘知道楓娷那點心思的才好。
于是擱下筆,剛揉兩下腕子,彩杏便将她手拿過去,輕輕揉着。
沈寒香小心看她一眼。
彩杏抻她手指,笑道,“姐兒怎麽見了奴婢,倒像見着貓兒似的,不知道的以為奴婢脾氣大得要嫁不出的。”
旁邊兩個丫鬟陪着笑。
彩杏也十六七了,卻還沒嫁人。沈寒香手指被她揉得舒服,心說怪不得在徐氏跟前得寵。
“楓娷姐姐還在外頭麽?她帶着我的荷包呢,叫她拿過來罷。”
彩杏叫人出去看。
沈寒香這才放下心,顯然方才彩杏當沒看到她和楓娷在窗上說話才是。
丫鬟回來說外頭沒人,彩杏笑給沈寒香捧茶喂果子,問她荷包裏有什麽要緊的。沈寒香又神神秘秘說不要緊的,彩杏便道,“姐兒現也有秘密了?神神怪怪的,下回定要看一看三姑娘的荷包。”
沈寒香不說話,只喝茶,緊着把剩下的字寫完,出去找沈柳德。
恰逢走到沈柳德門外,聽見裏頭一聲哭,登時吓得沈寒香魂飛魄散。四下掃一眼,倒是無人,遂在門口守着先不進去,怕自己進去,又有人來,聽見就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順利更新啦!
賣個萌_(:з」∠)_【對,就是這麽趴着賣的
話說昨晚上想在文案裏補一句:花||徑不曾緣客掃,侯門今始為君開。結果前兩個字被口掉了,只得做罷………………
喜歡的話略動一動手指,就能獲得五十萬字的大長文喲!
歡迎吐槽調||戲收藏,崽子沒有存稿,就靠着大家的手指頭保持熱情了!有什麽看得開心的不開心的千萬讓我知道,總歸迎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