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書生

沈母那裏正是痰重,醒得早,起來了一回,吃過早便又困了,沈蓉妍好生伺候着她睡下了,這才帶着兩個屋內常使喚的婆子,過林氏處說話。

林氏已等了她一早上,見她進來,忙問吃過了未,母女兩個,一桌吃了早飯。沈蓉妍便道:“母親怎一早就來叫,好在是老太太歇了,不然問起,不好答話。”

“怎麽母女兩個說說話還要偷偷摸摸的不成?”林氏面帶不虞。

“不是這個道理,只不過在老夫人那裏掙個臉面多有不易,咱們祖母也不是怎樣的寬厚人,這話只與母親一說。也不單就是爹送了我去,二爹三爹也都是送過孫女過去讨她老人家歡心,後來卻都接了回去,娘也不是不知。如今咱們母女能時時見得面說得話,已是多少不易。那邊差歇了,我自然過來,陪娘說話,送些東西都是無妨。只早上最是忙的時候,老太太五更就要醒,常是四更過後我就得起來,盯着那一屋子的人,燒水的燒水,煮茶的煮茶,仔細揀老太太要穿的要配的,這一日裏的用度,午間吃什麽,晚間用什麽,樣樣都要親力親為,但凡底下有一個錯了的,惹得老夫人不高興,那一日裏都得如坐針氈,更不論晚上睡不着都是常有的事。”

林氏詫道:“不過是個老婦人,怎就怕成這樣?”

屋裏只得她兩個,沈蓉妍便道:“前些時候大哥那事娘莫非還不知道麽,老太太只管要下手整治哪個,都不用她親動手去的,且又不大有那慈悲心,仔細着些好。咱們阖府上下,祖母也就看得上爹與夫人,旁的在她眼裏都是一般的人。”說罷又不耐道:“上回娘叫我與三妹妹傳的那話,雖說我心裏覺得不漂亮,卻也照吩咐說了,下回莫要生出這些事情來,究竟那一個如今身份不同了。”

林氏冷笑一聲,手指繞着塊官綠的帕子,思索一番又問:“李家這些日可來人說定什麽時候送財禮了麽?”

沈蓉妍先是一愣,旋即滿面通紅:“這尚未下定,旁的更別說了。”

“原先以為老夫人疼你,卻也不過表面風光,唉,不曾想這些年如此委屈了你。要是你不想往那李家去,娘非得替你再想個辦法。要不然你随着你妹妹去,便做個陪嫁也未必就不好……”

林氏話沒說完,被沈蓉妍即時打斷,氣得話聲發顫:“母親這是發的什麽白日瘋話,姐姐給妹妹做陪嫁的還未曾聽過!娘莫非不知道‘滅門的知縣’一說,娘這見着高的,就生出些胡話來了。”沈蓉妍話都說不出了。

林氏忙握了她的手,腆着笑,“這不過我們母女說些玩笑罷了,何曾真的打這主意。”林氏寬慰幾句,高聲叫外面丫鬟進來捧茶與她女兒吃,觑她生得姿容楚楚,隐約挂着自己年輕時候的相,一時感慨自身,又是嘆了口氣。

沈蓉妍眉毛皺着,因問:“娘叫我來,就是為的說這個事?”

林氏搖頭,憂郁眼神望向窗口,輕道:“昨日侯府來人給你三妹妹送的一把梳子一把扇子,以黃楊木制成,好看得很。娘這一輩子都不曾用過這樣的好東西……”

“黃楊木是珍貴,卻不見得就稀罕到哪兒去了。”沈蓉妍道,“老太太那裏也有一把黃楊木的梳子,不過跌折了一小塊,拿去鑲了銀,也還使得。早打發了與我,我這使不過來,娘要想着,我便拿去叫人好好鑲,镂了花在上頭,送來給母親便是。”

林氏一聽便喜上眉梢,面上強自平靜道:“早前聽說今上的後妃也用的那個,想必用它梳頭,安神是好,也免我成夜為你憂擾睡不安穩。”

沈蓉妍已聽得不耐煩,便随便答應幾句,辭了去。及至橋上,打發兩個婆子先回去看看老太太醒了未,自站在橋上,顧影自憐了番。她與林氏自小分離,今日這話說得她心頭極不舒坦,黃楊木亦分三六九等,有那好的也有壞的,但林氏稀罕成這個樣子,旁人有了自己就要,叫她大為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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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嫁了人,還求着她什麽都朝娘家搬才是難做,竟動了叫她給沈寒香做陪嫁的心思。沈蓉妍一想到打小就被打發去給祖母使喚,往年來縱吃好穿好,心思卻也掏空了讨沈母歡心。一時間疲乏非常,正發着呆,婆子轉回,說老太太尚未醒轉,沈蓉妍就在河邊尋塊大石坐着了,隐約聽得一傍不知何處傳來琅琅讀書聲,忽想起是給沈柳容修的書房就在近旁,不如就走去看看。

果然下了橋不過十來步,就到書房前了,沈蓉妍在那門口站了會,等着打發去取食盒的婆子過來,才親拎了進去。

屋裏卻半個人都沒有,只一室書香,天光自窗戶落入,正映在書案上,恰是工匠的用心。沈蓉妍放了食盒,打發婆子出去,走至前頭,看沈柳容的字,寫得超出這年紀小子的功底,像是個讀書料子。只沒人倒是怪了,便去旁邊茶房裏尋個丫鬟來問,那丫鬟回:“姐兒何不去後院中看看,想是先生叫小少爺出去歇息一回。”

沈蓉妍沒見着後院怎去,那丫鬟來至屋內,将牆上畫撩起,現出門來。

只見後院裏站着兩只仙鶴,一只獨立,一只埋頭在那只身上。見得一身着素色直裰的青年男子埋頭作畫,傍邊沈柳容在背書,想來在橋上聽見的就是沈柳容了。

沈蓉妍剛要去叫,便聽那男子聲音——

“錯了,此處作何,再想了來背。”

沈柳容連錯三次,徐榮軒打發他取書再去背,沈柳容垂頭喪氣起來,轉過來才見到沈蓉妍,沈蓉妍忙擺手示意他別叫。

沈柳容便先出去,沈蓉妍走近去看,兩只仙鶴換過姿勢,均金雞獨立,一只眼珠只盯着沈蓉妍轉。

徐榮軒下筆有神,兩只仙鶴落紙如生,點上雙睛,徐榮軒這才用印,禾春居士。沈蓉妍覺這印極眼熟,一時想不出在哪見過,徐榮軒一畫完,便即雙臂一振。

沈蓉妍不妨被一拳擊中下巴,哀叫了聲,徐榮軒亦被吓了一跳,見沈蓉妍下巴起了紅痕,忙取了水來與她冷敷,沈蓉妍便坐着,那徐榮軒掏出帕子來,與她輕輕擦拭。

“實在不知姑娘來,大有唐突,莫與區區在下計較才好。”徐榮軒專注凝視她下巴,見還紅,便替她輕輕吹,一面以冷水浸潤的帕子擦拭打圈。

“尚未見過姑娘,不知如何稱呼?”二人呆對着俱有些尴尬,徐榮軒便找話來問。

“啊?”沈蓉妍緩過神來,方道:“容哥喚我一聲二姐。”

徐榮軒便與她通名報姓,沈蓉妍笑道:“聽過先生大名,年紀輕輕做了老爺,也是知道的。”

徐榮軒忙謙了兩句,沈蓉妍覺着不大痛了,徐榮軒猶自不放心,吩咐她再揉着,沈蓉妍低着頭,不很好意思,“先生讀書寫字的手,哪就恁大的力氣了,不妨事,別放在心上。”

回轉書房內,沈柳容在背書,兩個婆子早把點心取出來擺了盤,直擺了三盤子擱在桌上。見沈蓉妍出來,彼此出去。回了屋子裏沈蓉妍找鏡子來一照,倒是臉紅比下巴那紅印還甚,她叫人煮了個蛋來輕自揉着,便趴在妝鏡前,菱花鏡裏,女兒嬌怯帶羞,生得是好,自嘆息兩聲命不由己,便趴在桌上睡了去。

沈母醒來時候有人來叫,沈蓉妍才去了,去前打發人将摔折了的梳子拿去鑲好,心神不寧地囑托幾句,便疾步去沈母跟前。

那打發了送東西的小厮,天亮時回到侯府,孟良清剛起了早,坐着任彎月給他梳頭。小厮便在旁蹲着,回道:“奴才将東西親送到了那家的三姐手上,見她開匣驗過了,才轉回來的。沈家的宅子是買的前頭穆親王的別院,布置古樸雅靜。”

“誰要聽你說宅子了?”彎月眼珠一轉,十指纖纖勾着孟良清的發,笑罵道:“爺何嘗要打聽這些?你就說那家三姐收了東西,歡喜不歡喜,有多歡喜,可曾拿出去與人顯擺,又對你稱贊千謝萬謝,她要是歡喜了,咱們爺就歡喜了。”

孟良清拿她無法,只道:“見着什麽,便說什麽,莫聽丫頭胡話。”

彎月輕輕哼一聲,地上小厮續道:“沈三姐沒見得多歡喜,照着禮讓奴才回來謝過,奴才急着回來複命,那家的又一時沒找到合适的回禮,便叫奴才下次去時再帶。”

“再沒旁的什麽話?”孟良清問。

小厮想了一想,乍然擡頭,“确還有一句,差點忘了,那家的小姐說叫少爺千萬保重身子。”

孟良清嘴角彎了彎,叫簟竹打賞那小厮,打發了人出去,簟竹見孟良清臉色較平常好些,便問他今日是否要出去,不然便不換衣服了,家常穿一身繭綢直裰便是了。孟良清一想自回來尚未見過他妹妹,他難得十日裏有一日精神是好的,兼之外頭太陽也好,便說叫孟令蕊去花園坐一回,陪着吃兩杯溫酒。孟良清有三個妹妹,孟令蕊是最小的一個,現才十六,另兩個一許了嚴家的二子,一許了要入宮的,如今閨閣中學規矩,不常出來。唯獨孟令蕊素來愛跑愛鬧,忠靖侯不大管她,生得平平,娘去得早,令陳姨娘管教着,陳姨娘的女兒已嫁了嚴家,對這個非自己所出的女兒不大上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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