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又是一年
初春時節,村子裏後山的一小片桃花林中的桃花正燦燦地開着,淡淡的粉色飄着一些細碎的花瓣,遠遠看過去,挺美的。
不過,也只是遠遠看過去好看而已。
“我不過去,打死都不過去。”沈樂童抱着土路旁的一棵老柳樹說道。
“你丢不丢人,這麽大個爺們兒了還怕毛毛蟲?”周睿洋一手叉着腰一手輕提着沈樂童的後領子說道。
“不是害怕,我這是嫌那東西惡心。”沈樂童擰着眉頭說道,“你不覺得它們惡心嗎?軟塌塌地在地上爬,長得還那麽醜。”
“那惡心什麽啊,烤着吃那才好吃呢,那叫一個外焦裏嫩。”周睿洋說道。
沈樂童回頭幽怨地瞪了周睿洋一眼,抱柳樹抱得更緊了,“去去去,你走開,我不認識你。”
“嘿你行了,別抱着了,螞蟻都爬手上去了。”周睿洋用力抻了抻沈樂童的後領說道。
沈樂童聽了這話後閃電一般從樹上彈起來,縮回了手,表情嫌棄地用力抖着手腕,一邊抖還一邊抱怨,“這兒怎麽這麽多蟲子,太惡心了。”
周睿洋暗笑,抓過沈樂童用力抖着的手拍了兩下說道:“行了我不惡心你了,一會兒回去我帶你買點兒山貨總行了吧。”
沈樂童撇着嘴點頭。
“你說你被個蟲子都能折磨成這樣,別苦着個臉行嗎,笑一個呗。”周睿洋掐了掐沈樂童的臉說道。
沈樂童白了周睿洋一眼,很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發出了“哼”的一聲。
周睿洋嘆口氣,對沈樂童偶爾發作的小孩子脾氣表示無奈,搖搖頭看着不遠處的那片桃花林。正是傍晚時分,夕陽是暖黃色的,透過桃樹層層疊得的枝桠形成一道道光束灑落下來,多少有些不似人間的感覺。
“诶,咱來都來了,在這兒留個念想再走吧。”周睿洋看着這一片難得的景致,拍了拍沈樂童的後背說道。
後來這張照片是周睿洋找過路的路人拍的,沈樂童将拍攝模式設置成了連拍,其中一張照片拍得特別好,兩個人的笑容是一致的,映着背後披着晚霞光的桃花林,天空的雲很淡,悠悠地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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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照片和那張兩人小時候的照片一起被裝進相框中,放在了小屋的櫃子上,一左一右,很和諧。
“诶,等咱兩以後老了,就拍一張白發蒼蒼的照片放在這兩張照片的中間怎麽樣?”兩張照片前,周睿洋從背後摟着沈樂童的肩向他問道。
沈樂童抱着胳膊端詳着這兩張照片,笑意由眼底不經意地漫出,“行啊,到時候看看你還能這麽帥嗎?”
“那必須帥啊。”周睿洋不要臉地說道,“就我這臉再加上一頭任性的銀發,到時候還不得迷死你啊。”
沈樂童樂了,回肘怼了一下周睿洋的肚子,“別臭美,等你老了滿臉皺紋的時候我肯定嫌棄死你了。”
“你敢,反了你了。”周睿洋佯怒道,伸出右手扳着沈樂童的臉,咬上了他的唇,一下深一下淺地啃。
就在這個時候,周睿洋的電話響了起來,但他壓根兒沒有去接的意思,仍然含着沈樂童的雙唇不放。
“唔嗯......電話......”沈樂童從喉嚨裏含混地說了兩聲,提醒着周睿洋。
“嗯......”周睿洋應道,卻吻得更用力了。
沈樂童無奈,只能空出一只手來向周睿洋的褲兜裏摸去,掏出裏面響得很放肆的手機,将手機屏幕舉到周睿洋的眼前。
周睿洋擡眼皮瞄了一眼屏幕,想看看是誰不解風情偏偏要這個時候打來,卻在瞄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愣了一下,随後才終于和沈樂童分開,接起了電話。
“喂,大娘。”周睿洋接過電話後說道,随後就再也沒有對着手機說話了。
沈樂童在他的身後揉着嘴唇,從背影可以看出周睿洋的肩垮了一下,這讓沈樂童有些擔心地趕緊繞到了周睿洋的面前。
周睿洋垂着眼睛一聲不響地挂了電話,再擡眼看沈樂童時,眼睛是紅紅的。
“怎......怎麽了?”沈樂童扶着周睿洋的胳膊問道。
“大爺他......昨兒晚上沒了。”周睿洋聲音有些顫抖,“大娘說,睡着睡着就沒了。”
沈樂童聽後,低頭用力喘了兩口氣兒,從衣架上抓上兩人的外套,将周睿洋的外套丢給他說道:“走,咱倆得過去。”
倆人到了大娘家的時候,大娘就坐在沙發上發着呆,臉色就像水泥地面一樣了無生氣,就連周睿洋和沈樂童進了屋子都沒有擡眼看他們一眼。
周睿洋走過去,蹲在大娘的面前,輕輕攥着大娘的手問道:“大娘,您還好嗎?大爺呢?”
大娘的眼珠動了一下,看着周睿洋的眼神就像是街上最無助的乞讨者,用已經變調了的聲音說道:“你大爺他,還在卧室睡裏呢。”
周睿洋狠狠咬了一下唇,望了沈樂童一眼。沈樂童點點頭,輕輕地走向卧室,在卧室門口就見老大爺仍然躺在床上,就像是還在睡覺一樣。沈樂童走過去,輕輕觸了一下大爺露在外面的胳膊,很涼,沒有一絲溫度,這種感覺讓沈樂童害怕,他很想叫出來或者哭出來,周睿洋卻适時地在他身後捂住了他的嘴。
“咱倆不能崩。”周睿洋在沈樂童的耳邊輕聲說着,“咱倆要是崩了你讓大娘怎麽辦?嗯?”
沈樂童平緩着剛剛急促的呼吸,紅着眼圈兒點了點頭,周睿洋這才慢慢地放開他,說道:“聯系一下殡儀館吧,咱問問大娘想将大爺葬在哪兒。”
“嗯。”沈樂童應了一聲,轉身到陽臺上打電話去了。
周睿洋轉回大娘的面前,柔聲問道:“大娘,您還有別的親人嗎?您還能聯系他們嗎?”
大娘眼神空洞,沉默了好久才微微搖了搖頭。
周睿洋嘆口氣,從這個角度他正好可以瞄到老兩口卧室裏擺着的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笑得一如既往的燦爛,只是失掉了生命的顏色,顯得單薄而無力。
于是老大爺的葬禮上,就只出席了三個人,周睿洋、沈樂童以及抱着那少年的黑白照片的大娘。這場葬禮很安靜,三個人沒有一個人哭,但是這裏悲傷的氣氛卻比任何一場葬禮都重。大娘靜靜地看着大爺的棺木被推進了熔煉爐裏,臉上平靜的表情看得另外兩個人心疼。
“謝謝你們啊。”當這場安靜的葬禮完成之後,大娘攥了攥兩人的手說道,說得兩人心裏一陣酸楚。
“大娘,您別這麽說。”周睿洋啞着嗓子說道。
大娘看了兩人一眼,微微笑笑,摟緊了懷裏的骨灰盒。這是周睿洋在得知噩耗以後第一次看見大娘笑,看得他胸口悶悶地疼,連忙道:“大娘,您可別太傷心了,您要是傷心壞了身子,大爺半夜不得打死我啊。”
沈樂童在旁邊悄悄戳了周睿洋一下,白了他一眼。
“不是,這話不對。”周睿洋趕緊改口,“總之您就別太傷心了,怎麽說還有我們呢。”
大娘聽着周睿洋的話點了點頭,卻在将骨灰盒放進墓裏的時候,嚎啕大哭。
“大娘......”周睿洋本想去安慰,卻被沈樂童拉着衣角拽了回來,倒退了幾步,遠遠地看着大娘。
“哭出來可能好受點兒,咱倆在這兒等着吧。”沈樂童在周睿洋的耳邊說道。
“嗯。”周睿洋點點頭,攥着沈樂童的右手,揣在了自己的外套兜裏,“那咱就在這兒等着吧。”
墓地處的氣氛很憂傷,層層的松柏遮蔽着陽光,天邊遠處有幾只飛鳥掠過,傳來兩聲不規律的鳥鳴,周睿洋擡頭望着天,看天上一朵細條狀的雲朵從中間慢慢斷開,不知飄到何處去了,轉眼已是一年。
一年後,周睿洋和沈樂童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起色,沈樂童在公司的業績一直很好,職位和工資也在一路跟着漲。周睿洋的烘焙店也擴大了很多項業務,小姑娘如願地上了大學,只有在寒暑假才回來幫忙,周睿洋就又雇了一些員工,甚至把大爺原來的小超市盤了下來,在那裏開了一家連鎖店。
本來大娘是要将那個小超市送給周睿洋的,但是周睿洋死活不同意,最後是偷偷記住了大娘的存折號,把店面的錢打到了大娘的存折裏。
大爺走後,大娘就自己一個人生活了,周睿洋和沈樂童怕大娘無聊,空閑的時間裏總是會上大娘家坐一坐,跟她說說話開開玩笑,有這兩個人在,大娘總歸不會覺得太寂寞。
兩人的家也越來越有樣子了,添了不少當時搬進新家想要但是并沒又錢買的東西,包括那張酒紅色的大沙發。那沙發一般進來,屋子裏就顯得小了很多,但是沈樂童還是很興奮,當天晚上就是窩在沙發上睡的,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腰疼。
在這一年中,兩人的感情一直很穩定,偶爾有些小小的摩擦,鬧些別扭,但兩人在之後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可笑,或許日子可以就這樣一直波瀾不驚,或許生活可以一直平淡似茶,但是沈樂童那天卻給周睿洋打了一個電話,聲音嚴肅地說道:“周睿洋,我有事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