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參加晚宴的下午,造型師來了家裏。他先得給徐可渝化妝,便請助理陪湯執去換衣服。

湯執沒有被輔助更衣的習慣,婉拒了,獨自回到了房間。

也不知是真的餓了兩天就瘦了,還是單純錯覺,穿上同一條西褲,湯執只覺得微微有些緊繃,沒那麽不舒服了。

他出來前問了造型助理,得知徐可渝的妝要化很久,又不想太早去徐可渝房間隔壁的化妝室,就在房間坐了一小會兒。

前天夜裏,湯執在徐升的書房裏,靜靜地等管家把徐可渝勸回房裏,又像個好高中生一樣,乖乖站着把徐升交代的功課背完了。

江言把湯執送出去,簡短地叮囑了湯執幾句。

江言說,彥露小姐的生日晚宴,按照慣例,徐先生得陪在董事長身邊,無法和湯執、徐小姐待在一起,又委婉地告訴湯執,徐可渝從小就不喜歡和親戚交流,以前幾乎從不在此類場合出現。

這一次的生日宴,徐升原本也不打算讓徐可渝出席,但徐彥露再三在徐董事長面前,向徐升提出邀請,說想在十八歲生日會上見見未來姐夫,最後徐董事長發話了,徐升才不得不同意湯執陪徐可渝出席。

徐可渝和湯執的真實情況,除徐董事長之外,暫時無人知曉。因徐董事長是濱港大學最慷慨的捐贈者之一,濱港大學的外區分校重新錄入了湯執大學後兩年的學籍檔案,湯執曾經的工作經歷也已被悄然抹去。

但發生過的事,只要有心人想找,總能找到證據。

而如若婚姻的實情被曝光,必将成為徐家的最大醜聞。

“其實徐先生也面臨了很大的壓力。”江言悄悄告訴湯執,因此湯執必須表現得萬無一失,切記不可令人生疑。

他們站在燈光柔和的走廊上低聲談話,書房的門沒有完全關上,徐升在裏面工作。

他越過江言的肩膀,看到埋頭在數字報表中的徐升,心裏有很多迷惑,又覺得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徐升這麽愛自找麻煩的人。

寧可冒着大風險滿足徐可渝的心願,也不願直接将她送去醫院治療。

不過獨自走回房間,穿過走廊,看見落地窗外的湖泊時,湯執突然發覺,答案好像似乎并不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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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妹妹像發了瘋一樣想要結婚,而母親病危之際,說自己夢見女兒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因為徐升可以做到,所以他做了。

徐升像是一個很難看見其他人的人。

他是否重視徐可渝,重視程度幾多,從不會在徐可渝面前表現出來。

由湯執觀察發現,徐升仿佛連自己都不愛。

湯執解開西裝的扣子,坐在窗邊出神,管家的內線電話打過來了。

他說:“湯先生,您的衣服還沒換好嗎?小姐在問了。”

湯執說“好了”,放下電話,走下了樓。

湯執進房時,化妝師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後不大明顯地沖他笑了笑。

徐可渝沒有回頭,從鏡子裏看着他:“老公,你來了。”

湯執走過去,俯身靠在徐可渝身旁,看鏡子裏的徐可渝。

化妝師很有技巧,将徐可渝的雀斑遮起了大半,做出了清新自然的造型,徐可渝的臉精致了一圈,看上去雖然還是不大漂亮,卻也有很特別的味道。

“很好看。”湯執對她說。

化妝助理在一旁替徐可渝調禮服,和湯執在鏡中對視了一眼。

“先生,”化妝師站起來,對湯執說,“我替您做一下發型。”

湯執坐在徐可渝身邊,化妝室的手很輕地碰到了湯執的臉頰,湯執便發覺徐可渝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

她擡起頭,盯着化妝師,眼神中帶着不明顯的攻擊性,湯執心中一沉,叫她名字,和她對視着誇她漂亮,她的表情才稍稍緩和了一些,擡手摸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項鏈,問湯執:“我的項鏈好看嗎?”

項鏈的造型簡單,不過一看便很貴重。湯執說好看,在心中花了兩秒鐘,簡短地猜測是否是徐升親自挑選的,很快發現自己想不出答案。

徐彥露盛大的十八歲成人禮,在山下一間由徐氏控股的豪華酒店舉辦。

徐彥露和徐明悟的父親徐謹大宴八方,邀請了濱港幾乎所有有地位的人物。

湯執和徐可渝挽着手走進去,來到他們的圓桌坐下,并未獲得太多關注。

晚餐在七點半開始,餐點道道換上,徐可渝的情緒還算穩定,但是吃得不多。

同一桌上的幾位外戚對湯執和徐可渝之間的事很感興趣,問了不少問題,湯執都按标準答案,一一答複。

九點鐘時,用餐結束了,在主持的介紹下,衆人都起身,走向了餐廳外的舞場,徐彥露要在那裏開舞。

白色禮服的裙擺搖曳着,相機的閃光燈将舞場照的更加明亮,徐彥露與舞伴跳了成年一支華爾茲,而後走上臺,吹滅蛋糕蠟燭,展示了據稱是自己數年來攢下的、準備捐贈慈善基金會的高額支票,熱淚盈眶地發表演講,大談成年後的遠大理想。

她看上去熱心善良、溫柔無害,與那天譏諷徐可渝的女孩判若兩人。

徐可渝則有些呆呆地低着頭,湯執覺得她好像不是很舒服,便安撫地按了按她的肩膀,盯着身旁的裝飾花柱開始想,徐升怎麽還不出現。

徐彥露準備切蛋糕時,徐董事長才在徐升的陪伴下姍姍來遲。

她喜出望外地看着外祖父,切下第一塊蛋糕,親手端到外祖父面前,半跪下來,笑盈盈地輕聲與他說話。

在濱港,即便再不關注金融新聞的人,也不會不知道徐鶴甫。

而在搜索徐氏的相關新聞時,湯執也見過不少次徐謹的名字。

徐鶴甫對媒體的控制欲很強,不允許合作的媒體上出現任何與徐氏有關的負面新聞,因此媒體大多将徐謹稱為徐氏未來的繼承者,只有少數與徐氏合作很少的媒體,敢于隐晦地報道徐謹接連不斷的花邊新聞。

而徐氏其餘的家眷也時常占據各大版面,湯執有些好笑地想:無名無姓的只有徐升。

雖然徐升現在站在最中心的位置,與湯執和徐可渝之間隔着許多距離,互相都看不清。

餐後的舞會開始了,不知為什麽,有不少客人來和徐可渝問好,要她介紹自己的未婚夫,徐可渝的神态十分焦慮,一聲不吭地緊緊拉着湯執的胳膊,湯執都禮貌地替她回答了。

終于走到舞場大門的邊緣,湯執想帶徐可渝去露臺吹吹風,卻被迎面而來的徐明悟和徐彥露攔住了去路。

“可渝,”徐彥露換了一套裙子,手拿着一杯香槟,笑嘻嘻地說,“今天真漂亮,你老公一定愛死你了。”

徐明悟站在一旁,身後還跟着幾個同齡的男女,氛圍與晨跑那天幾乎無異。

徐可渝退了一步,低下了頭,攥緊了湯執的手腕,指甲幾乎要陷進湯執的皮肉中。

湯執忍者手腕的刺痛,安撫地在徐可渝耳邊說“沒關系”,又沖徐彥露笑了笑,說:“徐小姐,生日快樂。”

徐彥露沒理他,和徐明悟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噴笑出聲,像在場沒有他這個人似的,又執着地問徐可渝:“可渝,你老公幾歲了啊?給我們介紹介紹嘛。”

徐可渝終于擡起頭,看了看湯執,松了少許手上的力氣,對徐彥露說:“和我一樣大。”

“噢,”徐彥露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那也不小了,在哪高就呢?”

“是不是不上班。”徐明悟開口。

他妹妹生日,自己也精心打扮了,看上去和徐升更像了少許,只是不知怎麽,總好像差了一些。

“那怎麽行,”徐彥露誇張地與他一唱一和,“你哥也不幫他在公司安排份工作?”

“不是法律系的……”她終于看向湯執,湯執沒什麽表情地和她對視,等她繼續。

只是不知為什麽,徐彥露突然頓了頓,沒說下去。

“可渝,”過了安靜的兩秒,徐明悟突然接上,“男人得成家立業,你也催催你哥,別養廢物養上瘾了,一個不夠還養兩個。”

他說罷,身旁的人都哄笑了起來。

幾人站在舞場邊緣的暗處,而場中已成成年人的社交場所,也無人發覺徐彥露這一位名義上的主角,在角落做什麽。

徐可渝好像有些難以自控,她躁動不安地後退着,湯執擡手把她摟住了,她就像找到了依靠一樣,緊縮在湯執懷中,貼着湯執的部分微微顫抖着,

“可渝,你怎麽好像癫痫了一樣?”徐明悟身後一個女孩開口,一臉故作姿态的擔憂,“要不要帶你去看看?”

她話音未落,身後笑着的人突然安靜了。

有人讓開了一條道,女孩也兀地噤聲,向後看去,徐升低頭看着她,面無表情地說:“借過。”

她愣了兩秒,讓開了,徐升大步走到湯執身邊,微微皺着眉看着湯執懷裏的徐可渝,問他:“怎麽了?”

“和你可渝聊天呢。”徐明悟在一旁道,他沒有別人那麽怕徐升,不過表情與方才譏諷徐可渝時,又有了一些差別。

徐明悟比徐升矮了大半個頭,兩人站在一起,就像擺在博物館展櫃的瓷器,和場外店裏賣的拙劣贗品,讓人覺得很是滑稽。

徐升低頭看着自己的妹妹,又轉過身,俯視徐明悟,問:“聊什麽?”

“聊你妹夫啊,”徐明悟咧嘴笑了笑,低聲道,“怎麽也算半個徐家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閑的怎麽行。”

湯執偏過頭去看徐升。

徐升沒有特意打扮,穿着灰色的西裝,可能是因為他很少和湯執靠得這麽近,湯執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比平時還要更高一些。

徐升的表情很松弛,自若地和徐明悟對視,甚至微微對徐明悟笑了笑,說:“論游手好閑還是比不上你。”

徐明悟臉色變了變,笑容冷了下來。

身後的幾個人都像是覺得場面尴尬,不适合他們留下,偷偷摸摸地作鳥獸散了。

徐明悟瞪了徐升一會兒,才靠近他一步,低聲問他:“你什麽意思。”

沒等徐升說話,他又再壓低了些聲音,說:“你算什麽東西,和外公貼得再緊,以後還不是要給我爸當狗。”

徐升看着徐明悟,像覺得很有趣似的,問他:“是嗎?你聽誰說的。徐謹告訴你,我要給他當狗?”

徐彥露在一旁,面色變得緊張和害怕了起來,拉了拉她哥哥的袖子,小聲說:“哥,算了。”

“——怎麽了,明悟?”

徐謹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看見幾人對峙的模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沒什麽。”徐明悟說着,轉身快步回到舞場之中,徐彥露也跟在他身後,提着裙擺,逃也似地跑走了。

徐謹留下來,勉強地和徐升攀談,問他發生了什麽。

徐升笑了笑,沒說什麽,只說:“可渝想先回去了。”

徐謹便也沒有多問,對徐可渝噓寒問暖了一陣,便借故離開了。

徐可渝終于從湯執懷裏擡起了臉,叫了徐升一聲:“哥。”

徐升像是很不熟練似的,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又看着湯執。

“你先陪她回去。”他低聲說。

湯執低下頭看着徐可渝,說好。徐升把手收了回去,不知怎麽,擡手時手背碰到了湯執的下巴。

湯執下意識地擡眼看他,徐升也愣了愣,不過沒有表現出什麽不悅,只是靜靜地垂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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