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去醫院的路上,徐升鮮見地和湯執多說了幾句話。

他說“去和江言學學”,頭一次親自表達了希望湯執有時也能上點臺面的願望。

可能是因為宿醉還未完全消解,徐升的嗓音有些低沉,說話時不時會停頓,簡略地對湯執提出了數十個要求。

例如站在他身邊的時候得站直,不要找到個柱子就往上靠;眼睛不要四處亂瞥;說話不要不自覺拖長調子。

說得都是一些湯執自己都沒留意過的所謂缺點,但因為徐升的聲音比較好聽,湯執還是聽進去了不少。

徐升好像說得有些口幹,拿起扶手杯座上的礦泉水,轉開喝了一口,湯執終于找到機會插話。

他對徐升說:“原來徐總對我有這麽多不滿。既然這樣……”

後半句是“當時應該早把徐小姐送去醫院,也就不會生出這麽多的事端”,但是湯執沒有說下去。

因為湯執猛地意識到,這句話是很傷人的。

話說到一半突然中斷了,徐升也沒有讓湯執繼續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湯執說:“我對你談不上滿不滿意。”

“是我妹妹想要。”他說。

司機穩穩地把着方向盤,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

湯執覺得自己或許是臆想出了徐升的語氣中的不解,困頓和思慮,因此才會稍稍變得心軟。

他感到徐升像一個回到家裏,發現放在床邊的玩偶都被丢光的小男孩。

小男孩其實并不需要被陪伴,可是他希望玩偶可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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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湯執覺得自己打的比方有點可笑,徐升從任何角度看都不像一個小男孩。

湯執不再繼續想下去,也沒有回頭看徐升,因為徐升一定會冷冰冰地讓他轉過去。

湯執說“好吧徐總,我都會注意的”。

他終于找到了能夠從後視鏡看到徐升的角度,他發現徐升用難以察覺的幅度點了點頭。

江言和徐可渝住的那家私立醫院在市中心,牆砌得很高,漂亮的樓房和高樹隐隐約約從紅磚後頭露出頭來。

湯執以前曾經經過,但從來不曾往裏走。

下了車,徐升沒讓司機跟着,要湯執跟他走。他走得很快,湯執跟着他幾乎得一路小跑。

醫院裏人很少,站在電梯旁的保安替他們按了上行樓層,又向徐升問好。

進了電梯,數字跳到五的時候,徐升突然對湯執說:“你去江言那裏,我去看徐可渝。”

這是湯執今天第一次從徐升口中聽見徐可渝的名字。

徐升表現得并不像一個妹妹還在病房的哥哥,他很冷靜,沒有悲痛欲絕。

“她還在ICU嗎?”湯執忍不住問徐升。

徐升只說了“是”。

江言的病房在醫院頂樓的護士臺對面,而徐可渝的病房在走廊盡頭。

徐升先讓湯執等在門外,去裏面和江言單獨呆了五分鐘,才走出來,對湯執說“進去吧”,而後走向遠處。

病房很大,有沙發和電視。

江言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智很清醒,對湯執點頭問好:“湯先生。”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也有少許無力,音量很輕,就像一旦大聲,就會扯到傷口似的。

病床是可升降的,或許是因為江言剛才在和徐升說說話,所以床板的上半部分擡得很高,好讓他坐得筆直。

而現在湯執進來,江言用不着那麽緊繃,所以按了按鈕,把床板降下去少許,半躺着對湯執說:“徐先生說,我不在的這幾天,要麻煩你了。”

“我也教不了你什麽,”他說,“徐先生說的話,你照辦就可以了。”又吃力地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我把常用的聯系人電話都給你。有事可以聯系他們。還有徐先生這兩個月的日程。”

江言單手操作了一會兒,湯執的手機震了震,收到了一份整理好的通訊錄文件,以及一份日程檔案。

“你都存到手機裏。”江言叮囑。江言長得很平凡,但做事穩當可靠,令人信賴。

湯執保存了文件,說“好。”

“徐先生說,管家摔跤了,保姆的領班也回老家了,我問過才知道,廚師也換了,”江言繼續道,“我會讓人來我病房面試,但是可能不會太快……”

“……徐先生說你只會煮粥。”江言忽而對湯執笑了一下。

湯執馬上澄清:“也會別的。”

明明是因為徐升昨晚喝酒了,他想讓徐升墊墊胃,才煮了粥,竟不料被徐升解讀為只會煮粥。

“他挑食嗎?”湯執想起來,順口問江言。

江言好似陷入回憶,而後有些不确定地說:“不怎麽挑。”

“和徐董在一起的時候徐先生什麽都吃,”江言說,“在家對食物有些偏好,喜歡清淡的,但是也不挑食。”

湯執點了點頭,在心裏記下來。

“湯先生,”江言又叫了湯執一聲,說,“麻煩你了。”

湯執看着江言,說:“不用客氣。”

他也是有目的的,不是不求回報。

沒有拿到他的報酬之前,就算徐升想趕他走,他也不會走。

江言看着湯執,半晌才點了點頭。

“還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打電話問我,”他換了話題,告訴湯執,“上周的地産拍賣至關重要,雖然……小姐出事,徐先生也幾乎沒有休息。

“不過這周的所有行程,除了陪徐董的幾項外,都已經取消了。下周開始,又會很忙。有一些簽證,你也要提早辦。”

他說了些零零散散的要注意的事項,湯執一一記下。

等到把能記起來的都說完了,江言安靜了幾秒,突然對湯執說:“徐先生其實不難相處。”

可能因為接收到了湯執眼神傳遞的不敢茍同的信息,他又對湯執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湯先生……”

莫名不滿,被害妄想,戒備森嚴,百般刁難。湯執在心中接上。

江言含蓄地形容:“不太一樣。”

離開了江言的病房,湯執往走廊盡頭走,拿着手機看了看徐升的今日日程。

原本要去隔壁市的行程上劃了一條删除線。

下午沒有什麽事,晚餐也沒有着落。

走廊不算很長,不多時就走到了底,徐升正背對着他,看ICU裏躺着的徐可渝。

從湯執的角度看,也可以看到病床。但是由于距離隔得遠,徐可渝的床顯得很小,被一堆儀器圍在中間,看上去孤苦伶仃。

而徐升站在透明玻璃面前,形單影只地直直站着。

走廊裏的燈光很溫暖,裝飾得像一間溫馨的酒店,徐升在看玻璃後的徐可渝,可能已經看了很久。

湯執沒有辦法知道徐升在想什麽,只是也不免跟着覺得有一點悲傷。

他走到徐升身邊,也不知該說什麽安慰他,就問徐升:“徐總,晚飯想吃什麽?”

徐升回過頭,垂眼看着湯執。

他比湯執高那麽多,難免會給湯執一些壓迫感。徐升有些居高臨下地問湯執:“你做飯?”

湯執的同情心走失大半。

“外頭吃也好,”湯執說,接着報了幾個剛從江言那裏得知的徐升願意吃的餐館的名字,“徐總想吃哪家,我來訂位?”

徐升考慮了許久,湯執以為他會報出其中一間餐館的名字,沒想到徐升思索那麽久,竟然還是對他說:“還是回家吃吧。”

接着又問湯執:“你想做什麽菜。”

湯執報了五個菜名,徐升否決了四個。

“我不吃蘿蔔,”徐升說,“不吃肝髒。”

他列舉了一大堆自己忌口的東西,總之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又挑三揀四,還問湯執“你是不是只會中餐”,和江言口中的徐升簡直是兩個人。

“我都會,”湯執簡直想要舉手投降,“你想吃什麽自己說吧。”

徐升看了湯執一會兒,對他說:“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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