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花令缤紛各自春
天帝令皇子們歸席,與吐蕃贊普繼續宴飲,教舞坊的獻上新演練的胡歌鼓舞,席上觥籌交錯,鬥酒愉樂。
過不多會兒,待歌舞結束,四周忽聞鼓聲再起。衆人皆停杯張望,場中幾道長長紅綢突然高吊起一個銅鏡大小的雕花金球,與此同時,場外一匹赤鬣錦鬃馬奔馳而來,馬上有一騎裝女子于疾馳之中彎弓搭箭,箭去如風正中金球。
金球遇箭而裂,飄下兩條雪白的哈達,那女子還弓身後,竟脫開缰繩俏生生立于馬背之上,雙手平伸準确抄起飄落的哈達。
衆人贊呼聲中,只見她馳至主臺之前馬速漸緩,輕盈翻身,下馬将一條哈達雙折對疊,高舉與肩平,送至赤朗倫贊面前,脆聲一笑,說道:“聽說吐蕃國有以哈達敬獻貴客的風俗,歡迎贊普東來中原!”
赤朗倫贊微笑受了她一禮,她将哈達放至座前,再對景盛公主獻上哈達:“歡迎公主回朝!”
殷貴妃随侍在天帝身邊,此時笑道:“原來是采倩這丫頭,就她古靈精怪的花樣多。”
天帝亦笑說:“嗯,方才的騎術箭術都不錯。”
殷采倩說道:“皇上,咱們天朝男子馳騁潇灑,女子也不輸于人,采倩想借擊鞠場地為皇上和贊普表演射花令,以助酒興!”
這射花令是仕族子弟閑暇時常玩的游戲,融合了箭術、騎術、花式擊鞠和文字詞令于其中,也是十分有趣,天帝道:“光是游戲不行,朕命你們也比試一場,你覺得如何?”
殷采倩道:“那便是雙龍搶令,采倩遵旨!”
天帝問道:“你想邀誰和你搶令?”
殷采倩略一思索,揚眸說道:“登山要登高山,比賽要尋高手。”說着她上前幾步在夜天淩身前一拜:“四殿下的箭術在軍中是數一數二的,采倩鬥膽,請四殿下賜教!”
夜天淩微微一怔,場中輕聲嘩然,頓時議論紛紛,誰也未曾想殷采倩竟敢向夜天淩叫陣。
夜天淩坐于席間,在她說完後略靜了靜未曾回答,殷采倩杏眸明亮,灼灼逼人的擡頭看向他,光彩飛揚的深處略有一點兒羞喜,夜天淩深邃的眸子和她淡淡對視,其中只是無底似的幽黑,絲毫不見任何情緒的波動。
太後問他道:“淩兒,人家向你叫陣了,你還不快應下?”
夜天淩聞言,方站起來對太後輕輕躬身,淡聲道:“孫兒遵皇祖母命。”眼光一擡,卻正落在卿塵身上,卿塵也恰往他這處看着,與他目光相觸的一瞬間唇角似有些許笑意的淺影,在陽光下清透浮過,轉而消失在眉眼的淡靜處,看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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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飛手指叩了叩身前長案,突然低聲對卿塵道:“姐姐,咱們下場殺殺她的威風去,不能讓殷家太得意。”
卿塵聽她如此說,微微挑了挑眉梢,問道:“你想要和四殿下組一隊?”
殷家內有殷貴妃主理後宮,外有湛王賢名遠播,與鳳家相互試探較量,已非一日之事。而鸾飛同殷采倩向來不和,自然不會讓她在此獨占風光,如今要借淩王的強勢,壓制她的彩頭。鸾飛點頭道:“沒錯,這正是好機會。”接着對太後輕聲道:“太後,射花令沒有好配合可不行,我和姐姐去幫四殿下好不好?”
卿塵頗為無奈,卻也暗思鸾飛聰明,借太後懿旨行事,誰也沒有話說,隊中有夜天淩這樣的高手,幾乎亦是穩贏的局面。果然太後聽了便命她們去,夜天淩此時已上馬入場,似并不在意與何人搭檔,只對她們點點頭,靜候殷采倩那邊邀人出賽。
觀臺之上,殷貴妃恰對夜天湛看過去,夜天湛微微一笑,長身而起,說道:“男少女多也沒意思,不如我與四哥一起陪她們射令吧。”
他笑意潤雅,話說的在情在理,但如此一來,衆人多少都于場中覺出了些別樣的意味。此時天帝似是随意說道:“灏兒,你下場去帶湛兒和采倩一隊,淩兒箭術厲害,別讓他們受欺負。”
此言一出,殷貴妃臉色微變,鳳衍亦是神情一動。太子有傷在身,天帝卻依舊如此安排,其中之意已再明顯不過,天朝的江山将來由太子接掌,無論是誰也別想興風作浪。
太子說道:“兒臣遵旨。”便在太子妃滿是擔心的目光中起身入場。
殷貴妃即刻笑道:“皇上,看着他們竟叫人想起年輕時候,那會兒咱們也常玩這射花令的游戲呢。”
天帝神情淡緩,說道:“朕記得當初你可是射令的高手。”
殷貴妃道:“臣妾還不是常常輸給皇上?”天帝笑而不語。
卿塵手撫雲騁鬓毛,遠看着形勢微妙變化,好好一場游戲弄得如此複雜,既覺無趣又有些好笑。她含笑側首,意外看到夜天淩唇角亦泛起一絲譏诮的冷笑,在她目光落去的時候他突然轉頭,倆人都在對方笑谑的神情下一愣,随即不約而同的微微揚眉。
鸾飛見對方定了人,便說道:“我猜他們一定是殷采倩射令,七殿下搶令,太子殿下接令,咱們這兒如何應對?”
射花令的游戲一般是每組三人合作而成,場中四周高吊多個擊鞠用的镂空彩球,每個彩球下挂着一道金牌,牌上書有不同的花令。場外先有令官給出花令首句,射令之人便要據此射下對應的彩球,彩球落地,第二人随即跟上搶令。射失或射錯的一方必須對出花令的下句才有資格去搶,搶令時用擊鞠的長杖,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球傳給接令之人,如此擊鞠的快和巧就十分關鍵。接令之人徒手接球,則最重要的便是馬背上的身手要好,但接令之後若連不上尾句,還是要将彩球拱手讓人。如此環環相扣,每一環節都講究配合默契,考較典故詩詞,最後依據所獲彩球數量,多者勝出。
卿塵曾在宮中玩過幾次射花令,想了想說道:“四殿下是定了要射令的,我們倆人需得揚長避短,馬上俯身接物我并不是很擅長,不如由你來接令,我的馬快,對七殿下擊鞠的手法也比較熟悉,便來搶令好了。”
鸾飛悄聲對她笑道:“太子臂上有傷,姐姐是讓着我呢,不過七殿下擊鞠之技雖十分厲害,但對姐姐也定會讓上三分,咱們贏面頗大。”
卿塵輕輕瞪了她一眼,她抿嘴眨了眨眼,叫卿塵有點兒哭笑不得,忽然感到身旁一道有若實質的目光落來,看去時,見夜天淩黑眸之中微亮的光瞬間掃過,聽他淡淡說道:“待會兒在場上跟緊我的馬。”說罷率先策馬入場。
對方的安排果然如鸾飛所料,夜天湛見對手是卿塵,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依稀輕嘆了口氣,于陽光之下微笑俊雅,朗目如春。
吐蕃衆人倒是從未見過射花令的游戲,人人拭目以待。只見早已備好的彩球經紅綢拉動開始旋轉,邊鼓三通之後一聲金鐘玉鳴,随着令官高聲吟道:“誓揮鐵騎破千城。”場中駿馬輕馳,兩道箭影同時激飛,彩球應聲落下,偃月長杆前後競逐。
但見碧草飛花,彩令缤紛,快馬時羽箭電射,球飛處長杆奔月,中有輕衫如玉,頻頻妙語連珠,直看的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殷采倩敢向夜天淩挑戰,箭術果然不凡,輕快精準,雖先被夜天淩壓了一籌,卻始終緊追不舍。卿塵駕馭雲騁,緊緊随在夜天淩身旁,三箭之後,她便感覺到夜天淩每射一球必定分毫不差的落于她馬前,力道控制之巧叫人驚嘆稱奇。
随着花令越轉越快,場中衆人馬速漸急。每逢射令,風馳雲騁并駕齊驅,如風雲電逝,流光輕閃,場外只能看到兩道白影倏忽疾馳中形影相随,踏風騰雲渾若一體,忍不住紛紛喝彩。
鸾飛在旁馬快人俏,與太子左右周旋,紫衣黃衫各勝軒場,明媚高華交錯風流。一旦卿塵得球,她即刻上前接應,馳馬俯身裙帶飄搖,如同彩蝶穿花,香風飛掠,已将花令抄在手中。
如此對方連失兩令,卿塵再接一令,忽爾覺得手下吃緊,身邊人影微閃,夜天湛倜傥微笑出現眼前,球杖已電閃般觸往球身。
卿塵知道他帶球的技術十分了得,球一旦到了他杖下便絕難奪回,長杖斜帶搶至球旁,誰知雙杖相交,夜天湛杖上便如生出黏力,卿塵把持不住,球杖幾欲脫手,夜天湛卻擡手一送,竟于錯身瞬間将球杖重新遞還與她。
卿塵愣愕,見夜天湛俊眸中似盛着愉悅春光,微笑示意她繼續,她亦對夜天湛報以淺笑,手下球杖卻避開,這一令不再争擊。
“萬點春,一枝秀。”
雙箭輕嘯,幾乎同時射中花令,彩球墜落,卿塵和夜天湛難辨勝負,同時吟出下句“千秋歲,燕雙飛!”杖出雙月,橫空送球,鸾飛與太子躍馬騰空,搶上近前,便是最後輸贏。
不料高處雙箭相交,殷采倩不敵夜天淩箭上力道,原本應該落至場外的羽箭竟改變方向飛墜場中,墜落之時力道未衰,竟恰恰擊在鸾飛馬首。
那馬受驚失蹄,電光火石之間,太子馬速驟然加快,探身擡手已将鸾飛握住,猛然用力帶起,鸾飛借勢松開缰繩,身輕如燕便落在太子馬前。她驚魂甫定低頭一看,手中竟正握着那飛來的花令,忽爾“撲哧”一笑,豔豔美目盈盈望向太子,将花令奉上:“殿下贏了,鸾飛認輸。”
太子接過花令,擡手時似有些吃力,微皺了皺眉,卻于低頭處含笑看了鸾飛一眼。
殷采倩與衆人縱馬上前,十分不豫的瞪視鸾飛,眼中頗含敵意。鸾飛卻視而不見,只笑着對太子稱謝。
如此一來,雙方便以和局告終,赤朗倫贊雖是外族,但本身精通漢文,一向仰慕天朝文化,這場雙龍搶令文武雙彩,令他大開眼界,遂命扈從傾倒了數盞烈酒,親自敬于六人。
赤朗倫贊先幹為敬,太子與夜天淩等舉酒還禮,三口飲盡。鸾飛和殷采倩雖面對烈酒略有猶豫,但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後将酒喝幹。
卿塵自一次醉酒後知道自己不能飲酒,接過這大盞烈酒十分躊躇。勉強喝了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勁嗆,如燒如灼,先前半日奔馬疾馳,她本便覺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間燒上來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皺眉。
但照吐蕃禮俗,拒絕第一盞酒是極為失禮的,她見赤朗倫贊正看着自己,當着兩國文武大臣無論如何退卻不得,鳳眸微揚,心下一橫,便準備将酒喝下。卻不料被身旁夜天淩擋住,聽他說道:“贊普,清平郡主不善飲酒,依我天朝之禮,這盞酒可由他人代飲,不知贊普意下如何?”
赤朗倫贊亦看出卿塵實在不能飲酒,笑道:“入鄉随俗,四殿下請!”
卿塵對夜天淩感激的一笑,夜天淩接過她手中酒盞,仰頭幹盡。赤朗倫贊喝道:“好酒量!”
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誠豪爽,方才擊鞠之時他便十分有心交結夜天淩,轉身複命倒酒,擡手道:“我再敬四殿下一盞!”
夜天淩面不改色,亦不推辭,接過酒盞對赤朗倫贊微微致意,再飲而盡,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轟然叫好,心中都對如此豪邁血性佩服非常。
赤朗倫贊十分高興,以手按胸對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濃,吐蕃與天朝情同兄弟,願結永世之好!”
天帝龍顏大悅,率群臣舉盞,與吐蕃賓客共飲,以祝兩國交好之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