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風雲淩肆銀槍冷

雪輕,深寒,整個宮中清靜的叫人不安。內侍宮娥低頭垂目匆匆來去,似乎生怕惹禍上身一般,噤聲少言。

太子和鸾飛之事不胫而走,一夜之間竟傳遍天都,官民朝野無人不知。

天帝大為驚怒,翌日朝中降旨,太子移禁松雨臺閉門思過,鳳鸾飛革修儀職,出族籍,暫押延熙宮待罪。

左相鳳衍出使在外,大公子鳳京書代父請罪,天帝免了鳳衍太子太保銜,罰俸一年。原內廷軍統領李成玉官貶滄州,淩王暫領內廷軍,着吏部速拟修儀及內廷軍統領人選報呈聖閱。

卿塵坐在遙春閣的玉階上,十一來尋她,一身朝服尚未脫,卻是早朝此時方散。

“鳳家雖出了事,你也別着急,父皇該不會過于遷怒。”十一見她獨自發呆,在她身邊坐下,輕聲說道。

卻見卿塵擡眸笑的神清目朗:“鳳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少了一個鸾飛便能動搖的,我并不着急。”

十一看她一臉如常半分心事也沒有的樣子,奇道:“是親不是親,總也有三分親,何況怎麽看來你也有八分是鳳相的女兒,卻如何一點兒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難道真的是弄錯了?”

卿塵自不會告訴他自己這個“女兒”是鬼使神差,只道:“親不親有時和血緣并無關系,何苦我這種人有時候是很冷血的,他人生死榮辱與我何幹?”

十一轉而便笑了,說道“你不去求太後,鸾飛能這麽好命留在延熙宮?怕是此時早在大牢裏了。”

卿塵被說中,抿嘴瞥了他一眼:“誰說是我求太後了?”

十一道:“不是你還會是誰?”他随手撈起一塊碎石掂了掂丢開老遠:“可惜了太子殿下同鸾飛,若能忍這一時,何至如此?”

卿塵看着殿宇重重的禁宮,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掙不開,一旦陷入其中,水可為火,火可成冰,人人難過一個情關。

想起太子平日溫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為何這樣得人遇到的不是別人,偏是鸾飛。她将臉貼在膝上,扭頭對十一道:“忍一時得一世天下,卻不見得是人人能忍。也只有忍的時候失去了些什麽,老天才讓你得到另一些罷了。”

十一伸手揉了她頭發一下:“怎麽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卿塵笑了笑,方要說什麽,見十一的侍衛遠遠的尋了過來,道:“找你了,怕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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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看那侍衛跑得急,問道:“急急慌慌什麽事?”

那侍衛俯身施禮:“四殿下下手整治內廷軍,內廷校場那邊熱鬧呢,您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們這些宮外侍衛素來看不慣內廷軍趾高氣昂的模樣,私下裏不知多少官司,笑罵道:“幸災樂禍!”

那侍衛笑道:“您平常不是也說他們不務正業早欠收拾嗎?這下四殿下去了內廷校場,他們有得受了。方才聽說他們想給四殿下下馬威,校場集合十成只到了不足三成,都窩在營中自顧午休,卻被四殿下的近衛冷水潑了內廷營,全轟了出來。現下四殿下在校場和副統領方卓比箭呢。”

內廷軍平日除了巡防禁宮護衛皇家親貴以外,并無其他職責。但因是禦林親衛,不但俸祿豐厚,地位官職也高于其他将士,是以仕族名門多将其子侄充塞進內廷軍中。

長久下來,內廷軍中多閥門貴子,常常混跡天都鬥雞走狗,打架鬥毆惹是生非,天帝雖數次整饬卻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将內廷軍交到夜天淩手中,也是知他治軍嚴厲冷面無私,借機修整這些纨绔子弟,果真一上來便讓內廷軍吃了個大虧。

十一起身笑道:“走,看看去。”又問卿塵:“去不去?”

卿塵左右無事,便道:“那便去看看好了。”

內廷校場在禁宮外城,穿過奉天門便是。十一和卿塵到那兒時,除了時值當差的以外,幾千內廷軍已然集齊,将校場幾乎圍了個圈。四周遠遠近近尚有許多仕女宮人駐足,聚在一起觀看。

卿塵和十一一看場內,偌大的校場盡頭遠遠立了十個紅靶,離紅靶近兩百步的空地上,兩人雙騎,手挽勁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龍争虎鬥。

卿塵見了風馳,便知身着黑色衮龍朝服的那個是夜天淩。而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問過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國老将軍膝下長孫方卓,現領內廷軍副統領之職。此人雖出身權貴,平日目中無人驕橫氣盛,但将門虎子,一身武藝卻真槍實料,是內廷軍中數一數二的好手。

夜天淩和方卓縱馬交錯奔馳場中,飛塵滿天随風激蕩。方卓向遠處紅靶心頻頻出箭,夜天淩總有一箭淩厲射至,目标卻是方卓的箭。兩人每對一箭,四周驚怒急嘆,鬧哄哄一片喧嘩,塵土飛揚中地上已落了數十支長箭。

十一對身旁侍衛問道:“他們這是怎麽個比法?”

侍衛躬身道:“四殿下讓方統領在校場之內任射靶心,一百箭內只要有一箭射中,他即刻請皇上收回代管內廷軍之命。”

卿塵凝神看向校場,見夜天淩為挫方卓銳氣,不但讓他挨不到靶心,更是每箭一出必将方卓長箭一折兩段,任方卓如何閃避,總是能後發先至絕無落空。

只這一會兒兩人又有十數支箭出手,方卓殺的性起,全然不顧面前是何人,猛喝一聲,竟雙箭合壁照夜天淩當面射去。

卿塵心中一緊,圍觀仕女們已是嬌呼疊起,莺聲燕語更添混亂。

卻見夜天淩馬速不減反增,不躲不閃擡手箭出快如閃電,交睫瞬間,半空之中四箭利芒交擊,迸出數道白光。

兩人同時回手摸箭,卻都掏了個空,原來已是最後兩箭。

方卓虎目棱威,策馬反身,彎腰而下将落在地上的兩只羽箭一把抄起,卻聽周圍嘩然。

擡頭一看,夜天淩手中竟已有數支長箭搭于弓上,對準他周身要害。

他動作雖快,夜天淩卻比他更快,何況座下紅馬也不及風馳,自然落了下風。憤憤道:“殿下無非仗着馬快。”

夜天淩冷冷一笑:“你若駕得了風馳,本王拱手讓你無妨。”

風馳之烈天下皆知,方卓再怎樣也不會自己找這個人丢。他其實早已人疲馬倦,卻仍舊倔強的和夜天淩對峙。

夜天淩面無表情,問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作聲,滿臉硬氣。

夜天淩黑瞳微微收縮,緩緩撤臂拉弓,随着長弓受力發出的摩擦聲,原本激動的場中一點一點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叫人窒息的殺氣。

十一劍眉深蹙:“方卓雖以下犯上,殺了怕也麻煩。”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似乎連風聲也被凍結在半空,就在衆人被這濃重的殺氣折磨的幾乎難以承受時,卿塵看到夜天淩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淩,數支羽箭應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臉頰鬓旁呼嘯而過,雷馳電掣撒向紅靶,在衆人的一片驚嘩聲中,同時命中百步之外十個靶心。

遠處仕女宮娥頓時嬌聲喝彩,一片崇拜驚慕,倒沖淡了場中攝人的氣氛。十一“嘿”的一聲握拳:“每次我總是只能射中九靶,四哥卻偏偏十箭十中,真不知他是怎麽練的!”

再看場中,方卓雖毫發無傷卻已愣在當場,夜天淩迎風立馬,長弓一丢反手将馬後銀槍握在手中,斜指內廷軍:“哪個不服便放馬過來,身在軍中就像男兒丈夫樣,你們平日滋事哄鬧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軍人和軍人說話,往往拳頭是最直接而有效的途徑。

內廷軍中有人喊道:“殿下千金之軀,若有個閃失,誰敢擔當?”

夜天淩傲然道:“秦展,你傷的了本王再說大話。”說話的正是另一個副統領,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內廷軍士早被激得血性洶湧,秦展和方卓對視一眼,揮手作勢,不知是誰先動手,十數名內廷軍士擎槍提劍沖出,霎時間便在場中集結一片刀影劍網,沒頭沒腦向夜天淩罩來。

夜天淩不待他們近前,策馬沖馳,反手一槍便将追來的方卓劈退數步,手中銀槍如怒龍回身橫空出世,當前遭遇的兩名內廷軍已被震飛出去,點點槍花到處必有人狼狽跌退。

一片玄色的內廷軍中,白馬矯騰槍影橫空,銀光飚射擋者披靡,所到之處盡是人仰馬翻,混戰一片。

卿塵目不轉睛的随着千百人中那個挺拔堅毅的身影,只覺風雲狂肆,霸氣凜然,滿場彌漫的竟是無情的殺氣,幾乎将呼吸也攝住。

不過一盞茶時分,夜天淩長槍所至,內廷軍撲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淩以銀槍畫了一個完美的圓,在他掌控的範圍內,沒有人能再站着說話。

呻吟痛呼聲中,後面的內廷軍看着這駭人場面,竟無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淩不欲傷人,手下極有分寸,多數只是以力打力重擊對手,或者斷其兵刃,即便見血也不算嚴重。撲倒在地的內廷軍東倒西歪勉強爬起來,人人心中懼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驕狂早被淩遲粉碎。

領教過方知何為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夜天淩之所以橫掃南北戰無不勝,絕不是憑空吹噓。花拳繡腿的內廷軍和沙場百戰而回的鐵血峥嵘相比,頓時成了繡花枕頭不堪一擊。

所有人都遠遠的看着夜天淩,還是那冷然神色,還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交殺中,他那玄色衮蟠龍的朝服肅淨威淩,竟連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俾倪,傲視馬上,風華狂肆。

周身方圓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羅戰場,魑魅魍魉在他清冷的俯視下嚎哭掙紮,卻不能使他有絲毫動容。

方卓秦展仰望着這個素來在天朝軍中被稱為冷面無情的王爺,棄械跪倒:“屬下服了,願從四殿下調遣!”他們一跪,內廷軍無人再支撐的住,數千人俯身行軍禮,齊道:“願從四殿下調遣!”

夜天淩冷冷的看着俯跪一片的內廷軍,回槍馬上:“方卓秦展整頓軍容,還能站着的都到校場臺前集合。”說罷,缰繩一抖,風馳調轉馬步先往高臺去了。

下面內廷軍動作倒還迅速,除了少數帶了傷的軍士被送去醫治外,大都集合到齊。

夜天淩掃視了一下這令人皺眉的軍容,肅聲道:“內廷軍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丢臉。即日起,凡當值擅離職守,集訓缺席遲到或違抗上級命令,不得軍令随意行動,閑暇時在京中鬧事游手好閑的,無論是誰即以去軍籍論處。若有想以身試法,不防就試試看。”

他這番話運氣朗聲遠遠傳去,就連站在最後的軍士也聽的清清楚楚,內廷軍中這些陋習已久,不禁人人大嘆倒黴,夜天淩仿佛充耳不聞,繼續道:“今日你等無視軍紀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帶全體內廷軍即刻繞校場快跑五十圈。”

衆軍士頓時嘩然,叫苦連天,夜天淩眼中一冷:“一百圈。”

衆人大驚而呼。

“一百五十。”語氣決然,擲地有聲,毫無轉寰餘地。

場內安靜了大半,但畢竟還有人埋怨出聲,方卓秦展兩人也算機靈,不待夜天淩“二百”兩字出口,急忙俯身領命:“末将遵命,甘願受罰。”

夜天淩看了看他們:“一百五十圈,跑不下來趁早自己脫了這身軍服回家,本王軍中不要廢物。長征!”

他的近衛統領衛長征立刻上前一步:“末将在!”

夜天淩道:“帶人看着,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體再加五十。”

長征道:“遵令!”

卿塵不由得微微揚唇,突然卻看到校場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随着另一人離開,竟是太常侍孫仕安,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為何只遠遠的看,卻不過來,夜天淩這一番狠手整治內廷軍,誰知天帝又會是什麽想法,想來便覺得,當真天威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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