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寸寸分分步步局

沿着寬闊平坦的青石大路,卿塵快步往中書省值房走去。在連接後宮前殿的廣場之上,偌大的禁宮顯得極其空曠,似乎唯有她一個人穿行在這裏,永遠也走不到頭。

參知官見卿塵忽然來中書省,多少有些意外,忙不疊的上前行禮,卿塵道:“禮部籌備冬祭事宜的本章遞上來了嗎?皇上等着要。”

參知官答道:“巳時剛送了來,還沒來得及上呈聖閱。”

卿塵道:“封好了給我,然後請一下左相大人。”

參知官答應着去了,一會兒捧出一個扁長的金絲梨木盒交到卿塵手中。鳳衍出來見到卿塵,卿塵叫聲:“父親。”

長風暗冷,吹的鳳衍身上明紫金紋蟒袍微微一動,他颔首笑道:“不想是你。”

往日丞相的氣度是早就養成的,此時看來,非但不帶權臣的驕橫卻偏有幾分親和。

卿塵道:“父親請移步說話。”因分別執掌宮府政要,為避嫌疑,父女倆人極少私下見面,而卿塵也總刻意避開鳳衍,此時主動前來,鳳衍倒真有幾分意外。

鳳衍随她離開中書省庭院,問道:“可是天帝有什麽旨意?”

“不是。”卿塵道:“母親最近身子可好?”

鳳衍點頭:“服着你給她配的藥,一直不錯。”

卿塵道:“鸾飛的事,父親和哥哥們瞞着她吧?”

鳳衍嘆氣道:“若她知道怕是身子受不了,只是怕也瞞不了多久。”

“嗯。”卿塵點頭:“鸾飛醒了。”

鳳衍腳步一頓,面上卻還平靜,低聲問道:“當真?”

卿塵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奏禀皇上,父親要不要和九殿下商量一下,看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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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衍一雙經久人事的眼睛擡了擡,緩緩道:“你都知道了?”

卿塵不露聲色地說道:“鸾飛說與我了。”得了鳳衍這句話,看來鳳家表面上四面圓滑,實際上和夜天溟才是最親密的聯盟,暗中經營不知已布下了多少事情,此時謀陷太子,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

天空緩緩的積起了烏雲,越發厚重越發低沉,看樣子很快便會有一場雪降臨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樣寒冷,只是依舊少不了沉暗之氣,凝滞在禁宮上方久久不散。

鳳衍皺眉:“鸾飛怎會此時醒來,難道是九殿下給的藥有誤?”

卿塵反問道:“那該當何時,一個月?”

鳳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個月,為父自會設法将她送出宮中,此時卻是不易妄動。”

若不是被識破了離心奈何草,他們這計劃也算周詳,鸾飛會被帶出禁宮,從此化作另一個人。人算不如天算,卿塵丹唇輕揚,整個人似乎帶上一抹沉靜潛定的意味:“父親那時候怕是運具屍體出去吧。”

“此話怎講?”鳳衍扭頭看她。

卿塵笑了笑:“離心奈何草十日不解便是無解,鸾飛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九殿下難道沒有告訴父親?”

鳳衍眼底猛的閃過一道精光,恰被卿塵看在眼中。稍後,鳳衍竟沉聲道:“如此鸾飛醒來又有何用。”

卿塵淡淡鳳目輕輕的眯了一下,言外之意,鸾飛已經真的是一顆棄子了,醒來反而可能牽連鳳家。鳳衍倒真是幹脆,所想所問竟是這樣一句話。

“鸾飛是鳳家的人。”卿塵淡淡說道:“豈能任人欺蒙利用?九殿下這是欺鳳家無人嗎?”

鳳衍道:“九殿下同鳳家淵源已久。”

卿塵道:“那父親想必了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不知是誰的腳下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聲,寂靜的寒冷中格外刺耳。鳳衍突然笑道:“看來你是給七殿下做說客來了。”

不想竟都是一個猜想,同夜天湛的關系當真有點兒洗也洗不清,卿塵也不分辨,反而臉上不變的淡笑款款更加了幾分令人目眩風姿:“依我看,倒還是不偏不幫來的好些。現在鹿死誰手言之尚早,此時天下畢竟還在天帝手中,幾位殿下誰也占不了先。若是真為鳳家着想,不如表裏一致,八方和氣,以靜制動才是上上策。”

鳳衍意味深長的看着卿塵,鸾飛是他押在夜天溟身上的棋,卿塵便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顆棋。

卿塵揚眉,從容靜慧,弈者棋者,誰知誰是誰?

數日之前卿塵在天帝面前以鳳家的名義帶頭捐銀救災,深受天帝贊賞,亦使得鳳衍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眼下一席話,更加令他分外上心,對卿塵的意見也頗感興趣:“為父倒想聽聽,你覺得鳳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塵斂眉淡淡:“萌芽初生,鋒芒方露,此時押定一人的話,一旦錯算,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靜待脫穎而出的黑馬,再設法駕馭之,豈不多些勝算?比起此時親身便邁入局中,或者要好的多。”

鳳衍滿意的捋須笑道:“不愧是鳳家的血脈,老夫沒有認錯女兒。”

鳳衍雖不置可否,但話中已有稍許動心,畢竟太子之事天帝的态度正在暧昧間,而鸾飛這裏也橫生變數。

卿塵眸中光華璀璨,看的卻是遠遠天際,鳳氏若能中立于各勢力間,至少斷卻了夜天溟一條臂膀,一切依然處于一種平衡中。或許多年以後自己這個女兒,便成了鳳衍最為後悔之事也說不定。棋局變幻,善惡對錯自在人心,說也說不得。

紛紛攘攘的雪花終于悄然灑落下來,點點飛舞,籠罩了澄明黃瓦朱紅高牆,人間風景又一番,卿塵拂了拂發前輕雪,對鳳衍道:“一切還要父親自行決斷才是,我要回致遠殿了,天帝還等着。”

鳳衍點頭道:“如今你在天帝身邊,也方便許多,凡事多留心。”

卿塵一笑:“這不正是父親想要的嗎?”說罷蹲了個半福優雅轉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劃了道輕靈的半弧,如蘭芷般輕逸,又如桃木之穩秀,看的鳳衍也一惑,轉眼間眼前人兒已經消失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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