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給哮喘病人吸的中草藥氣味。
撩開簾,靠牆一張寬敞的大榻,中間擱一方小幾,上頭放一個托盤,裏頭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點燃的油燈、銀匣、一盒洋火,幾個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在榻上,葉因終于尋得他大哥,和個昳麗的女郎隐幾而卧,由她上膏、點火、清煙槍,伺候他吞雲吐霧。
葉因不出聲,撩開衫子在二人對面的太師椅上坐下,女郎見是他,本要起身,突然想到什麽,又綿綿卧回去:“升爺……”燒煙泡是她款人的本領,百試不爽,“再來一盅,我給你燒個獅子搖頭。”她賣弄女子獨有的風情,眉眼裏有股自來的得意,不知在向誰炫耀。
葉升正享受,眼都沒擡,從鼻子裏淡淡哼了一聲“嗯”。
葉因笑了,聲音不大,葉升卻即刻睜眼:“葉因……”雲霧袅繞,他不确定,于是喊他。沒人應,下一刻,門就開了,白衣一閃而過。
如夢初醒,葉升套上鞋,連忙追出去。
女郎從二樓的小窗裏探出半個身子,多情地喚他:“升爺……”可哪兒留得住他啊,魂上系了線呢,線頭攥在人家手裏,回回都這樣,只要葉因一動氣,多大的事兒,葉升也得乖乖随着回。
“葉因!”隔開一段路,男人在身後緊緊尾随,葉因聽着煩,躲入小巷,反叫他追上。
“跑這麽快做什麽?”你推我搡間,一雙手從腋下繞過兩肋,攔腰牢牢抱住他,再想掙就掙不脫了,“我叫你呢,還跑。”
明知故問,葉因冷面:“放開!”一聽就是不高興了。
換別人早知趣罷手了,可葉升沒皮沒臉,跟弟弟繞:“不放!”接下來的事兒,可不像親兄弟倆會幹的了,跟對蜜裏調油的夫妻似的,葉升吻葉因的鬓角,舌尖舔過耳廓,将耳根子上最脆弱的那塊軟肉叼嘴裏,含濕了,“怎麽走那麽急,吃醋了?”
他靠得太近,自煙館染的煙霞味鑽入鼻腔,恍惚還置身那間放了大煙榻的房,女郎洋洋得意的柳眉,情意綿綿微笑。
芭蕉扇撲火,愈煽愈旺,五內俱焚:“我吃你哪門子的醋。”哪怕同他日夜躺一張床上裹一席被,在外頭,他也只是他的兄弟,是手足,任何一個女人來了,他心中都纏亂,“你回去罷,吸你的大煙,有人伺候……”嘴不對心的,葉因耍脾氣。
話被截斷:“還嘴硬。”昔日霸道的流氓頭子又回來,他鎖住葉因的下巴,迫使他張嘴,舌頭刁鑽頂進來,狠狠吻他,把他的嘴吸腫吮疼,還不曉得放人,“你這兒……”手指戳在心眼上,葉升居然也清楚,“可騙不了我。”
似用力吸了一口大煙,頭昏眼花,葉因軟在葉升懷裏喘。
身子被吻服,可一聽這話,毒火從肺腑逼上來,心又狠起來。他曲肘和他卯上勁,腋下幾寸是軟肋,猛受到一招呼,葉升松開手,捂着胸側,痛苦彎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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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夜昇!”夜莺驚呼,慌忙中張開手臂,與他抱在一起。
仿佛回到幾年前,他們落地香港的第一天。
怎麽可能忘得掉,那天也是只有他們倆,舉目無親,除了彼此,無依無傍。
餘夜昇一身血污,活着和死了沒兩樣,夜莺死死撐起他高大的身子,瘦削的肩膀扛着他蹒跚下船,在異鄉的街上,用喊了一路的支離破碎的嗓音,逢人便求:“救救我大哥吧!”
番外一:鴉片(中)
“餘夜昇!”夜莺抱着他,多少年沒念過的名字,就這麽叫出口。
也不知道是他福大還是命硬,從閻王爺眼皮底下撿回條命。餘夜昇傷好沒多久,香港也跟着淪陷,他們隐姓易名,過了好一陣子東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三年零八個月之後,日本投降,昔日受過餘夜昇恩惠的朱光啓和錢萬鈞兩位老板,敲開他們暫避九龍城寨的家。
借他們相助,化名葉氏兄弟的二人開設上海飯店,置屋買房,終而安居定所。
餘夜昇雖然僥幸留下一命,但舊傷纏人,每每複發,疼痛難當,大夫愛莫能助,唯有吸兩口大煙能緩解,好在他的煙瘾不大,一兩個月,也就上煙館一回。
可這兩個月,他去得勤,夜莺心裏放不下他,所以跟了來,第三回撞見那名女子,心裏藏的什麽龌蹉的、惡心人的念頭,都臭陰溝的水一樣翻上來,忘了他還有傷。
夜莺懊悔不已,如當年一般扛起他架到肩上,腦袋裏已抄最近的路,趕往卲醫生的診所。
他駝他走,可餘夜昇腳上生了釘,手也不老實,臉頰貼着臉頰摩挲夜莺,蹭到嘴巴邊,又巴着要吻他:“擔心我?”一個愣神的功夫,就讓他親着了,“跟你說,我都好了。”
他說好了,夜莺可不聽他的,被餘夜昇箍在懷裏,不敢亂動,但嘴上一點不饒人:“好了?好了你還天天往煙館裏跑?就這麽迷得你家都不回?”還是說,姑娘好,瞧得你心眼兒活泛……
餘夜昇拿鼻子貼他的臉,一口一口啄他的腮幫肉:“是誰不回家了?”他借機吐惡氣,“你自己算算,這個月,你坐下來陪我吃過幾頓飯?”
懷裏的人不動了,良機不可再,餘夜昇又摸上夜莺的臉,咂了好幾口:“回家守着四面牆,你不在,我難受。”
明明是他惡人先告狀,可他說難受,夜莺就舍不得:“店裏……最近忙了些……”是怠慢他了,他轉過臉,雙手捧着餘夜昇的臉,在他鼻尖上點了點,又吻了吻,“我只是擔心……你的傷……擔心你上瘾……”變得和煙館裏那些人一樣,把性命丢在大煙榻子上。
哪兒曉得今天這麽一出,能逼出他幾句實話,餘夜昇心裏熱,捧珠捧寶的抱他,吻得很深,那股勁,簡直像當年剛遇到他。
“不會的……”一個吻與另一個吻的間隙間,餘夜昇呼着滾燙的鼻息,吮他的側頸,“你不樂意,我就戒了它。”
怪那口大煙,夜莺五迷三道地想,要不,他也不能和他名分上的哥當街摟着,幹柴烈火地親嘴。上海飯店的兩位東家啊,這要是給人看到,生意也不用做了。
太想他了吧,夜莺也伸手摟緊他,把臉埋進他的頸彎,想他想的,別的都不顧了。
餘夜昇說到做到,那日在老延齡丢的煙槍也不要了,真一門心思絕了抽大煙的瘾,夜莺嘴上不說,可還是撿了一天他出門采辦,在家布置了一桌小酒,熏魚、醉雞、醬鴨,幾樣犒勞他的上海菜,他從飯店裏大師傅那兒學來的手藝。
沒等來該來的人,最不想見的,倒是找上門來。
婀娜曼妙的女郎,帶了一杆琥珀嘴的煙槍,老鸹眼的大煙杆,敲開葉家的大門。夜莺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手裏的煙槍,正是自己送給餘夜昇,又被餘夜昇棄在煙館的那杆。
她就是那天,和餘夜昇卧一個榻上伺候他的女子,紅姑曼芬。
“葉二少。”她點頭,一身春梅紅的旗袍垂到地上,把腳踝遮得一點看不到,只露出荷尖那麽點的鞋面,豔而不顯淫。
她連喝茶也是得體的,先颔首謝過,呷一口放下,嘴唇印子完好如初,杯沿上幹幹淨淨:“今天來,是來歸還這個的……”她把煙槍擱下,放在桌上,輕輕推了推。
夜莺沒接:“我哥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提到餘夜昇,曼芬臉上的笑容,有了一絲朦煙胧紗的傲氣,“還給你們兄弟倆,誰都一樣。”她說兄弟倆,都一樣,眼珠子亮得很狡黠。
夜莺不想留她:“勞煩你跑一趟了。”送客之意顯然。
曼芬哪兒會聽不懂,可偏磨洋工:“其實我今天來,是找二少你的。”她說着說着,話就不對了,“我想求二少,給我保門親。”
“這可說笑了。”夜莺隐約覺出她的心思不尋常,可強忍不發,“保媒你得找媒婆,找我可沒用。”
“這事兒,還就二少說了管用。”豆蔻指掩殷紅檀口,曼芬細笑,“我想請二少給說說,我願自贖身家,嫁入葉府,給大少爺……做個伴。”
說到這裏,她終于露出一點小女兒的嬌羞,比花還好看,夜莺往她腳上觑,看到一雙繡了合歡的喜鞋,她今天,絕是有備而來。
夜莺一時驚,為她身為女子超凡的勇氣,又妒,因她縱使羞臊,也能坦然說出這一番轟轟烈烈的話:“我大哥……連正室都沒有娶呢……”
“我知道……”她咬唇,模樣一往情深,“能跟他,我只求當個妾……”
她可是曼芬啊,塘西臺腳最旺的紅姑,裙擺下堆金的老契無數,要風得風,卻願自斷花運,從此買埋街食井水,當一個人的溫心紅顏。
她的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