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羅生門四

“你三人是如何死亡?”

“……我也不能說清楚。我們當時是在湖心亭商量事情,後來因為一些緣故争吵起來了。趙師弟和張師弟發生了争執,卻突然拔劍相向,兩人把對方當做仇敵來砍殺。我去阻止,反而我自己也被牽扯了進去。看樣子,好像是我們三個人最後自相殘殺而亡。”

陳康話落,大殿裏的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還果真是陳趙張三人自己将自己殺死的嗎?!

殿中人竊竊私語,驚擾亡魂,姜夙興微微皺眉。片刻後,大殿內又安靜的只剩下琴音。

姜夙興繼續問:“如此說來,你三人的行為在當時已經失去了控制。你仔細想想,那晚事發前,你三人可有食用過什麽東西?”

“我們都是劍修,很少進食。事發當日,也已經有半月未沾過食物了。”陳康說道。

忽然另一個聲音道:“不對!那天晚上我們都喝了茶!”此人是趙宇。

姜夙興:“什麽茶?”

趙宇回憶:“好像是叫什麽花茶……”

“櫻花茶!”張順搶白道:“是叫櫻花茶!我記起來了,是雲洲的特産!”

“咳咳咳……”角落裏忽然響起激烈的咳嗽聲,有女子輕聲說話的聲音。姜夙興微微皺眉,這楚家大哥不知什麽時候進了玉鼎宮,這是在提醒他呢。

這個問題姜夙興也不好再問,很明顯櫻花茶是小雅從楚纨那裏偷來的。這麽說,小雅的确是間接害死陳趙張三人的兇手。那這樣一來,這樣一場招魂還有什麽意義呢?

“你三人因何故起的争執?”姜夙興再次發問。

那三魂沉默了片刻,陳康道:“因為對小雅的處置問題。趙師弟主張封印,張師弟主張毀屍滅跡,而我覺得這兩種都太嚴重了……”

姜夙興注意到,在陳康這樣說的時候,另外兩魂明顯的波動不滿。琴音驟然急促,擾的三魂俱是如遭火刑,哀嚎頓起。

黑暗中看座上的人已經有坐不住的了,顏長老驚道:“姜家主,你怎麽對他們用起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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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處于招魂時刻,三魂并不能與外界溝通。只能通過姜夙興的琴音發問、回答,是以即便殿中坐滿了人,也有人悄聲細語,但那三魂是感受不到的。自然,也聽不到顏長老的這一聲驚呼。

姜夙興冷哼一聲,道:“他三人不識好歹,到如今還不吐露實情,是欺負我年紀輕不懂得分辨。我若不給出點顏色,他們不知我厲害!”

琴音急促,直到三魂求饒不斷,才趨于平和。還沒等姜夙興問話,那三魂中的另外兩魂率先向陳康發難 。

趙宇急道:“明明是你嚴厲主張封印!封印的法子、地點都是你仔細安排的!怎的推到我們身上來!”

張順也說:“我才是冤枉呢!那天晚上我就不該跟你們出來!說什麽為大師伯免除後顧之憂……”

“住口!”陳康嚴厲呵斥道,“休要再胡說!”

張順:“我才沒有胡說!事到如今我也什麽都不管了,姜家主,我什麽都跟你說,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永生永世被封在黑陰界!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此一段由于琴音急促,三魂又争吵不休,殿中其他人聽起來并不清晰,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雜音。顏長老警惕地問:“姜家主,他們在吵什麽?”

其他人聽不清,作為撫琴人的姜夙興自然是能清晰聽到那三人在争吵何事的。或許在之前看來,姜夙興會認為顏長老是關心則亂,畢竟這三個弟子都是伏魔堂的徒弟。但是此刻姜夙興卻覺得顏長老是心中有鬼,張順口中的為‘為大師伯免除後顧之憂’,意思就是為顏長老除去後顧之憂。

預感到接下來的內容可能會涉及到西城高層,姜夙興自己也體力趨于極限,便收了琴,嘆氣道:“弟子不才,力乏了,今日先到此為止吧。”

衆人只見姜夙興一停手,那三抹青魂便在一陣哀嚎之中被吸入磨盤。顏長老頗為驚駭:“他三人去了何處?”

“顏師伯放心,三位師兄的「魂」暫居在伏羲陣中。”姜夙興站起身來,他本想說等此案結束便将三魂歸還于伏魔堂,但還是謹慎地沒有說出來。

他剛這麽想了,果然就聽黑暗中一道陰柔的聲音帶着笑意,“既然是伏魔堂的弟子,姜家主還是該将他們還回去吧?”

随着「招魂」的結束,四周的燈也亮起,玉鼎宮內瞬時燈火通明。姜夙興正在顧白棠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聽到這個聲音便是一頓,然後負氣般地推開了顧白棠。

邬叢蓮坐在高坐上,笑的很慈祥,“姜家主今日也實在辛苦。既然三個弟子的「魂」已經召回來了,後面的便由執法宮來審問吧。師弟,你以為如何?”

邬叢蓮問明正的意思。明正有點尴尬,“這個嘛……”

這時一聲冷笑突兀響起,卻是禦宿。只見禦宿一臉的面無表情,道:“邬師弟有所不知,自開天辟地以來,「伏羲陣」只管收魂,從未有過放魂的說法。豈不聞姜氏前後四十多位家主統統都是魂歸于伏羲陣中?姜夙興若是放的出來,早把他爹媽叔伯祖宗們全放出來了。”

禦宿一席話,讓殿中人俱是驚駭。顏長老震驚道:“那、那我那三個弟子怎麽辦?”

“能怎麽辦,祭琴了呗,擱那兒待着總比去黑陰界好。”禦宿看了姜夙興一眼,大聲說道。

姜夙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明正便讓他退下了。

其實伏羲陣「收魂」和「祭魂」是兩碼事,「祭魂」當然如禦宿所說,無法放出,但是「收魂」是可以的。伏羲琴确有修補魂魄的作用,殘魂在琴中淬煉一定時日,可以重新放生。但伏羲琴千年以來都用于兇殺之器,從來都是聽說它是如何如何蕩平諸界,所向披靡,而甚少傳說它救人一命,做過什麽善事等等。所以千百年來,知道伏羲琴可以用于「收魂」救人的人,少之又少。

姜夙興不确定禦宿是否知道這其中奧妙,但是無疑,陳康趙宇張順三人的魂魄不能交由執法宮和伏魔堂處理。

玉鼎宮早上設宴,宴會結束時卻已經是深夜。姜夙興早已疲累至極,但是他深知他一旦踏出玉鼎宮的大門,一定會被多方人馬擾的不得安寧。而小雅行刑就在兩日後,他必須盡快重振精神,再次「招魂」,審問三魂事情真相。

姜夙興正苦惱着,卻被他大哥拉着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去哪兒?”

“禦宿說讓你今晚先睡廚房。”

姜夙興回頭看了一眼,顧白棠立在原地望着他。兩人四目相對片刻,終究是姜夙興忍不住,先別開了頭。

眼下事情真相撲朔迷離,顧白棠的師父邬叢蓮似乎也牽扯其中,兩人此刻的處境都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這夜姜夙興睡到淩晨,卻被人推醒,一看卻是傅遠鳴。

“師父和霍長老過來了。”傅遠鳴低聲道。

姜夙興穿好衣物,跟在傅遠鳴身後來到司務院屬下的一座茶園裏。除了掌教明正和執法宮霍長老二人,竟然還有伏魔堂的顏長老。

明正說:“今日宴會上人多眼雜,夙興,此刻我們三宮大長老都在這裏,你且将那三魂召喚出來,再次審問。”

姜夙興有些遲疑,這時霍長老一臉嚴肅地道:“你只管問,問出什麽都不要緊。事情的真相必須查清,一旦查出真兇,本座絕不姑息!”

明正笑道:“咱們暫且先不說真兇的處置問題,但事情真相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們的确要弄清楚。顏師兄,你說是嗎?”

顏長老一哼,對着姜夙興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只管審!”

看來今日在大殿之上最後陳趙張三人的那一段争吵,也讓幾位長老猜測紛纭。事已至此,姜夙興點頭稱是,擺上伏羲琴,再次「招魂」。

這一次有三位長老的從旁協助布陣,再加之三魂已在琴中,較為容易。只見姜夙興彈奏片刻,便有三抹青魂從磨盤中升起。相較第一次的散亂飄搖,這一次魂的形狀要穩定的多。

“姜家主……”未待姜夙興發問,一個低沉的聲音首先喊了他,是陳康。

姜夙興靜默不語,只是撫琴。

陳康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就直接告訴你吧。那天晚上,我們三人是在商量如何處置靈修小雅的事情。的确,是我出的注意,将小雅的屍骨藏于「十處古跡」,形成「天罡驅魔」陣法,這樣一來,小雅的靈魂将永遠被驅逐出修真界,永世不得歸位!”

聞言,姜夙興心中大震,驚道:“那你可曾料到,你們三人最後反而被這同樣的方法、封印進「黑陰界」?!”

陳康低笑,“這大概就是作繭自縛了吧。誰能料到那花茶中的毒那般厲害,讓我三個金丹期的修士都迷失神智,拔劍相向……”

姜夙興:“你方才提到小雅的「屍骨」?據我所知,小雅是三百年前就已死亡,它的「屍骨」你們怎知在何處?更重要的是,将其封印進黑陰界,如此惡毒的法子,你們是跟它有什麽深仇大恨?”

趙宇道:“我們跟它能有什麽仇啊,最多就是它在鎖魔宮時是由我們看守,它跑了,我們有失職之責。那天晚上,陳師兄将我二人找出來,說要想法子将小雅緝拿回來,我們也沒想到他是要将它封印起來。”

張順也說:“是啊,說起來這事兒我才是最冤枉的!那天晚上我本來值班,沒我什麽事兒的。是陳師兄說,要為伏魔堂免除後顧之憂,我才去的!”

姜夙興:“這般說來,這件事是陳康你一手策劃的了?你想将小雅藏屍封印,卻沒想到最後反被它給藏屍封印了吧?”

陳康略微有些驚訝,随後又釋然了,道:“當時果然它就藏在湖心亭下,想來,那花茶裏的毒,便是它下的。”

姜夙興:“現在你該交代,你為什麽一定要将小雅封印?”

陳康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姜家主,這件事我不能說。”

姜夙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早已身首異處,還要将真相藏到何時?”

陳康:“我自己倒也算了。關鍵是此時關系着西城千百年的清譽和名聲,我是萬萬不能做西城的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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