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葉羨
“這是……葉家小少爺吧?”嵇氏遲疑問。
二夫人笑了。“還是老太太眼力好,可不是我那小外甥昶之。”
“昶之給老夫人請安。”葉羨恭敬揖禮。
嵇氏笑了。“瞧瞧,這才幾年不見,你竟長這麽高,我都快認不出來了。”接着,又問道,“大長公主可還好?”
“謝老夫人記挂,祖母都好。入京前她還囑咐,讓我給您帶個好。”葉羨指了指堂下,“這是她給您準備的薄禮,還有您最喜歡的獅峰龍井,今年頭茬的。”
這獅峰龍井乃禦貢之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據說是要趕在夜裏露芽的時候采,一年也産不了幾斤。如此稀物都能奉上,想來那薄禮也薄不到哪去。
“大長公主破費了。”嵇氏謝道。
葉羨淡笑。“哪裏,是昶之叨擾了。”
這話一出,大夥也懂了,他這趟入京,是又要落腳西寧侯府了。
嵇氏所提的大長公主,是先帝同父異母的妹妹,先帝生母早亡,記在了娴妃名下,娴妃是大長公主的生母,故而兄妹二人感情極好。先帝繼位後,依妹妹心意将她許給了青年俊傑的英國公世子葉子骞。本以為娶了長公主的葉子骞必然前途無量,怎奈他在與鞑靼的作戰中失去了左臂,回京後便一蹶不振,甚至放棄了世子之位,欲歸故裏南京。嫁夫随夫,長公主也沒猶豫,跟着夫君去了南直隸。皇帝不忍,便封葉子骞為淮陰侯,任留都五軍都督府大都督。
本該襲爵為一品國公,最後卻是個侯;本該馳騁沙場,然卻在留都守個閑職。老侯爺面上淡然,可整日的無所事事讓他內心苦郁,加之在戰場上留下的痼疾發作,于長孫出世那年離世了。
葉羨便是大長公主和老淮陰侯的嫡孫。他生長在南直隸,偶爾會随長輩入京探親。
淮陰侯年輕時曾與老西寧侯同戈而戰,為莫逆之交,每每入京,他都會來拜訪。而且葉羨的母親甄氏,又是西寧侯府二夫人的長姐。
葉家在京,有長公主的宅院,有同宗的英國公府,還有郊外別院,但他卻喜歡留在姨母這裏。西寧侯府當然歡迎,而二夫人更是樂不得,外甥也算皇親外戚啊,按輩分還要稱當今聖上一聲表叔呢!有個厲害的娘家人,她在侯府裏脖子拔得也高啊。
葉羨此次入京是為了科考。他排行老三,世子葉韞和二少爺葉謙皆随祖父步入行伍之列,他原本也該走這條路,卻突然選擇了科舉,今歲方中舉人,便入京打算參加明年的春闱……
和他聊了一會,嵇氏便讓二夫人帶着葉小少爺回西院安排住宿了。寶珞想着祖母許也乏了,也帶着弟弟退下。
Advertisement
才一出暖春閣,清北就對着姐姐道:“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寶珞哼了哼。“你原諒我什麽?”
“你把我鷹扔了!”
“你鷹把我給祖母買的貓吓跑了,你不得賠。”
“胡說,我就沒見觀溪院有過貓!”
“不都說被吓跑了嗎。”寶珞攤手道,“再說你去過觀溪院幾次啊,你知道我是養的貓養了狗,還是養了一只龜啊!”
清北愣住,他以前怎沒發現她這麽能說呢!瞎話編的一套一套的。
“哼,姚寶絡!你就蒙我吧!”
說罷,他連個頭都沒回,跑了。
小厮南樓朝二小姐讪讪一笑,拔腿跟了上去。好不容易追上了少爺,他氣喘籲籲道:“小少爺,咱要去哪啊?回鸾音閣,還是去博古樓?聽說博古樓來了把新琴,道是司馬相如的那把七弦綠绮呢!”
清北突然駐腳轉身,驚了南樓一跳。
接着,一巴掌落在南樓腦袋瓜上。“那把綠绮留世還不得成精了,你也蒙我是吧!”清北吼着,又蹬了他一腳。
南樓委屈,抱着腦袋問:“奴婢也不懂啊……那咱去哪?”
“去哪?回房!”
……
出了暖春閣,杜嬷嬷跟着寶珞走在園林裏,神色略顯憂慮。
“二小姐,我知道您是為小少爺好,可我瞧着他是真生氣了,您這不是費力不讨好嗎!”
“誰說的!我現在是在給他排毒,他體內毒火大着呢!”寶珞一本正經道。
杜嬷嬷聽得雲裏霧裏。自打小姐落水醒來,她不但摸不清她心思了,怎連她的話也聽不懂了呢。
見杜嬷嬷一臉的茫然,寶珞沒多解釋,問道:“東廂房收拾如何了?”
“稼雲手腳麻利,今兒頭晌就都拾掇出來了,咱現在回去瞧瞧?”
“不急。”寶珞擺手,“孫嬷嬷那邊指定忙着呢,咱不去礙她手腳,讓她敞開了處置,別留情面。”
“得嘞!”杜嬷嬷歡喜應聲。想想小姐設的這局就痛快,口舌是非逮不到證據,手腳不幹淨可是跑不了的。這幫小賤蹄子,哪個也別想躲開!雖然不能親手撕了解恨,但借孫嬷嬷手也好,孫嬷嬷可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地位且不說,能跟随老夫人到如今,可不是沒手段的。“往後有老夫人撐腰,看誰還敢在觀溪院裏撒野。”
寶珞清淺笑笑,沒應聲。她要面對的,可不止是這麽幾個小丫頭……
“表姐?”
池塘對面,朗朗的聲音喚了一聲。寶珞回頭,竟是葉家小少爺葉羨。
他從紫薇樹旁繞過來,幾步便站在了寶珞面前,狹長的雙目彎眯,爽朗歡笑道:“表姐,好久不見了。”
寶珞看着他有點怔。還是晌午見到的那張臉,清俊秀逸不減,精致宛如雕刻,美得沒話說,就連微笑時唇角彎起的弧度都未曾變過,可怎就瞧不出那股子凜凜的威勢和成熟的氣息了呢?眼前這個男子,笑靥陽光,朝氣十足,分明就是個純粹幹淨的大男孩。
真是邪了門了!難不成不是一個人?
“好久不見,葉少爺。”
寶珞遲疑應聲,對方卻朗笑起來。“看來表姐是真的把我忘了,咱不是晌午才見的。”說着,他提示地道了句:“公子,衣冠禽獸。”
此情此景,好生尴尬。
原來晌午在茶樓的真的是他,不怪他一直盯着自己。寶珞笑笑,“八年沒回京,往昔故人都認不出了,還請葉少爺見諒。”
“那我怎就把表姐認出來了呢?”葉羨佻然問。
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寶珞真不知道這話該如何應,勉強笑了笑,道:“許是,葉少爺……眼力好吧。”
聞言,葉羨怔了一瞬,随即笑道:“許是表姐只在意那只鹦鹉了吧。”
他嗓音醇厚清朗,挑起的尾音像帶了觸角似的撩人心顫。人萬裏挑一便算了,偏說話聲還這麽好聽。這便是別人家的弟弟吧,想到自家那個叛逆的清北,寶珞心底啧啧。
“都是為了我那不省心的弟弟,讓葉少爺見笑了。”
“哪裏,表姐為了清北煞費苦心。”
“自家弟弟,做姐姐的不管要誰來管。”寶珞無奈莞爾。
“那……表姐可還管我?”
葉羨挑眉,寶珞傻了。他眉眼彎得更深了,笑意愈濃。“表姐都忘了嗎?小時候和姐姐來,你常帶我玩的,我記得你身上有個錦囊,裏面都是給清北準備的松子糖,我當時羨慕的不得了。”
寶珞依舊沒反應過來。
“表姐真的不記得了?”葉羨凝眉,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角,“當初我頭磕到了椅子上,都是你照顧的,你為安慰我還給我吃了糖,我到如今還記憶猶新。”
還有這麽一段?原主的記憶零零散散,又這麽多年,寶珞還真一時想不起來。不過她還是掩飾地笑了笑,道:“你那時還小,我安慰你是應該的,不必記挂于心了。”
葉羨展顏。“那改日我請表姐喝茶吧。”
“喝茶?”寶珞微怔,“嗯,好,那改日吧。今兒天晚了,我該回去了,葉少爺勞累了一日你也好好休息。”說罷,她颌首告辭。
暮色四合,園林裏的燈還未掌起,漸暗的天色中,小徑也顯得晦暗不明。
寶珞才走出游廊,便問身後隐約傳來淡淡低沉的聲音:“表姐,池塘青苔漫布,仔細地滑!”
她頓足回身,對着遠處模糊的身影稍稍一揖,便帶着嬷嬷繼續回返了。
杜嬷嬷瞧着對面的池塘嘟囔了句:“池塘日日清理,哪來的青苔。”
寶珞也瞥了眼,眉心頓籠,僵了一瞬。不過片刻她便緩了過來,笑道:“葉羨人還不錯,我竟都不記得自己還照顧過他。”
杜嬷嬷聞言,驚得嘶了一聲。“小姐還真都忘了?!你哪是照顧他啊!”于是便将過去的事道了來……
寶珞沒回外祖家時,葉羨和姐姐葉婧沅曾在西寧侯府常住。寶珞和婧沅是好朋友,小姐妹倆形影不離,然葉羨卻獨自一人。表兄姚清南嫌他年紀小,他又嫌清北不懂事,所以整天跟在姐姐身後。為了甩掉他,寶珞和婧沅是使出渾身解數,還把人弄丢過……
“……就他額上那傷,還是你為甩掉他,騙他去摘葡萄,他從椅子上摔下來才磕的。你安慰他給他吃糖,也是為了哄他不要告訴長輩,要他就說是自己摔的!”
寶珞聽得臉都黑了。她以為原主對弟弟好,便會對全天下小孩都好,敢情原主骨子裏就是個能作的!那可是大長公主的嫡孫啊,若是傷了人家,她有幾條小命還。
也不知道他方才說那些話,是不是故意的。寶珞嘴角抽了抽。算了,還是離他遠點吧……
……
“母親,清北這是要把東西搬哪去?”姚瀾挑開西廂的門簾問。方才她一進東院,便瞧小厮們捧着東西朝外去。什麽古琴,銅鼎,冰裂紋的瓷杯,青瓷茶注,還有一副三扇的大理石屏……都是清北的寶貝啊。
羅姨娘也看了眼窗外。“他說,觀溪院被寶珞占了,他要把房間讨回來,也占上。”
“這叫什麽話,東院還不夠他住的嗎!整個東廂房都給他了,他還不滿意?”自己和母親也不過就擠在西廂而已。
“他是嫡長子,東廂就該是他的。”羅氏解釋道。
可姚瀾心裏不平,撒氣似的把茶碗弄得叮當響。
羅氏無奈搖頭。“清北是嫡子,身份本就在我們之上,不要和他計較,只有把他哄好了,往後的日子才好過。”
“我知道!”姚瀾怨聲,“哄哄哄,哄着老太太哄着父親,還要哄着他!這些年哄着順着,我比他那親姐姐還親!”
“再親也不能懈怠!人家可是一母同胞。”羅氏斥聲。她花了多少年才把清北攏住,可姚寶絡幾句話就讓他往觀溪院裏搬東西。別看他還氣着,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一想到姚寶絡,羅氏就心堵。自打她醒來,便如換了個人似的。先是厚着臉皮收了自己的老參,之後又開始撺掇清北!這還不算什麽,最近幾日她見天往北院跑,哄得老太太暈頭轉向,說什麽是什麽。
就說方才,孫嬷嬷領着幾個婆子,氣勢洶洶地把自己安排在觀溪院的丫鬟全帶了來,當着她的面打的打罰的罰,尤其春芍,打得她都不敢下眼看了!
這一切還不是姚寶絡挑撥的!想起孫嬷嬷那趾高氣揚的勁兒,她就心恨!一點臉面都不留,全然沒把她放在眼裏。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不管西寧侯如何擡舉她,無名無分,在那幫下人眼裏,就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姨娘!
羅氏恨得牙關緊咬,捏着帕子的手都發白了。姚瀾瞧着心驚,想去安慰母親,是時紫燕端着剛熬好的藥來了,羅氏臉色稍緩,接了過來。
看着暗褐色的湯汁,姚瀾嘴裏都像翻了苦味似的,蹙眉問道:“母親,這藥還要喝嗎?”
“喝啊。”羅氏無奈道,皺眉一飲而盡。然剛放下碗,姚瀾趕緊給她喂了顆蜜棗。羅氏微笑,女兒雖貼心,可到底不能傍身,她想要在這個家穩住腳,就必須有個兒子。
紫燕把碗端下去了,姚瀾忽而想到什麽,對羅氏道:“母親,聽說葉家少爺又來了。”
羅氏含着蜜棗,不屑哼了聲。“估計又是二夫人請來的!她那點心思誰還不懂,不就是想籠着外甥,好把自家寶蓁嫁給他!”
“也沒錯啊,人家門當戶對嗎。”姚瀾酸溜溜地道了句。姚寶蓁才十四,姚瀾都快及笄了也沒個親事。可就算定了又如何,她一個庶女,還敢高攀葉公子那樣的?便是那盛廷琛,她也是連個邊都摸不到的。
她酸,為母者又何嘗甘心。她費勁心思來東院,不也是為了讓女兒能擡起頭來。羅氏撫了撫女兒的背,安慰道:“放心,你父親說答應過我,只要裴氏過了十年喪期便會将我扶正。今年已經是第十個年頭了,無論如何,母親也要給你賺個嫡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