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執念
羅氏被關,東院和觀溪院都清靜了不少, 大房無主母, 中饋之務便全全落在了寶珞身上。她請回了柴嬷嬷,并将她丈夫兒子從大興接來, 安置在了外院。丈夫曹大,做了護院, 怕人說徇私不公,他每月銀四兩,往後酌情會漲。四兩, 一年便近五十兩,在大興種地,一年也不過十幾兩。曹大是個老實人, 激動得謝過二小姐, 非要把自己的大女兒蕙娘送到府裏當丫鬟使, 什麽粗活累活都能幹,不要工錢。
蕙娘是柴嬷嬷的繼女,寶珞自然不會虧待她, 瞧她憨厚老實, 便留在觀溪院。柴嬷嬷整日幫自己打理中饋賬目,便讓蕙娘先跟着稼雲學規矩。
至于雪蠶……寶珞去見她了,給她送去了從姨娘那找回的特赦文書。她叩拜寶珞,道塵世再無留戀, 往後願青燈常伴, 皈依佛門。
寶珞理解她的心境, 對她這個選擇,沒多說什麽,只是問了句:“你就這麽離開侯府,劉彣彧會放過你嗎?”
雪蠶語塞,無奈嘆了聲。
“能護你平安的也只有侯府了。你要修煉,我也沒理由反對,不過你若願意,就留在侯府佛堂禮佛吧,佛堂後有座玉昭庵,你可以入住在那。”
聞言,雪蠶的淚嘩然而落,再拜叩首,激動道:“二小姐大恩大德,雪蠶永世難報,今生必吃齋念佛為您祈福,求一府平安。”
寶珞淡然點頭,道了句:“你若果真想報,便提我抄幾份經書給祖母吧,願她身體康健……”
自打裴氏的死因真相大白,嵇氏的心結打開,寶珞以為她會好轉,怎知她的病卻越發地重了。所以這幾日寶珞沒少了往北院去。
是日,她又去看祖母了。昨晚下過雨,天有點涼,她給祖母帶了小廚房熬的姜糖膏。穿過二門,寶珞一打眼便瞧見庭院裏靠近西廂抄手游廊處的石榴樹,也不知是前幾日心焦沒注意,還是被昨晚雨水打的瑩潤,她發現了幾顆紅透的石榴,于是遣人摘下了一顆,帶着它進了正房。
北院不大,不過兩進,但正房寬敞,布局雅致,看因只有老太太一人居住,所以顯得更加清寂了。尤其稍間傳來老太太的咳聲,在這沒人氣的房間裏,顯得曠遠……
寶珞有意忽略這咳聲,掀簾笑道:“祖母,你看我給你摘了什麽?”
嵇氏一看是她,笑了。一旁的孫嬷嬷吸了吸鼻子,道:“嗯,我好似嗅姜味了,莫不是姜糖膏?”
“嬷嬷鼻子真靈!”寶珞笑了,把盛膏的青釉瓷瓶遞了過去,又變戲法似的捧出個紅彤彤的大石榴送到了祖母面前。
嵇氏愣了下,随即看看窗外,嗔笑道:“你摘的是我院裏的石榴吧,還真會借花獻佛!”
“沒辦法,誰叫您院裏的石榴紅得最早呢。”寶珞坐在她身邊,撒嬌似的挽着她道,“有您在啊,北院的花草都長得比別院的好。您說你是不是老神仙,咱侯府的保家仙。我得跟您沾沾仙氣!”
Advertisement
“什麽仙氣,我是滿身的晦氣!”嵇氏揶揄去推她,她反倒貼得更緊了,幽幽道:“侯府若離開您,那可真的是‘晦氣’了……”
嵇氏聞言怔住,她似乎是明白孫女的意思了,無奈嘆了聲。
寶珞望着她懇切道:“祖母,我知道您是因為母親的死一直內疚,可這事不是過去了嗎!這不怨姑姑,你也不算隐瞞,一切都是羅姨娘的錯,如今她也受到了懲罰,您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可我到底自私了這麽多年,我若是早說出來,早查明真相,也不會縱容那毒婦這麽多年,你也不會受這麽多委屈。”想到當初孫女被親家接走那幕,她就心酸,任孩子如何嚎啕,她也未曾挽留。“我糊塗啊……”
“您可不是糊塗!”寶珞嬌嗔道,随即噗地笑了。“敢情您是為了我啊?那要是為了我,我可得怨您了。我本來就喪母,父親又整日忙着,再加上個貪玩的弟弟,整個大房就靠我一人,可我能靠誰?二房三房各有一攤子的事,所以除了您,我誰都靠不了。您都不知道您這一病倒,連個給我撐腰的人都沒有了。且不說別的,當初是誰說一定要我嫁人的,您話放這了,轉頭就不管我了。您說這事除了您,我還能指望誰?一個寶蓁就夠二嬸母操心了,至于三嬸母,不是我說她,一天不着四六的,就算她給我說媒了,您敢讓我嫁嗎!”
這一番話下來,把老太太說愣了。去沖姜糖汁的孫嬷嬷回來了,捧着碗怨怨道:“可不就是這麽個理,我說您還不聽,非得讓人家找上門來埋怨您!”說着,把姜糖汁送了上去。
“就你能說!”嵇氏嗔了她一眼,随即笑了,瞧着面前的姜糖汁接了過來,沒含糊,幾口便喝下了,瞧着心情似乎不錯。她放下碗,拉着孫女的手道:“放心,祖母好好養着,我得給我二孫女撐腰,我還要準備十裏紅妝,送我家寶珞出嫁呢!”
“祖母真好!”寶珞嬉笑,沒個顧忌抱着祖母親了一口,驚得孫嬷嬷“哎呦”一聲,三人登時歡笑起來。
被歡聲笑語充斥,這偌大的正房,似乎也沒那麽空曠了……
從北院出來,寶珞長舒了口氣。老太太的心結解開了,她也了了樁心事,正要往觀溪院拐時,突然瞧見了通往後院的拱門出閃過個身影,她跟了上去,是姚瀾。
“她定是去看羅氏了。”杜嬷嬷解釋道。“這兩日不是偷偷送吃的就是送藥,她沒少往那鑽!”
寶珞望着姚瀾匆忙的背影,想了想,道:“走,咱也看看去!”
主仆二人到了後院浣衣房時,姚瀾已經走了,門外只有一個看守的十五六歲的小丫鬟。小丫頭正在門口打絡子,見了寶珞慌忙收了起來,上前揖禮。剛一彎身,打好的絡子掉了出來。
小丫頭緊張得動都不敢動,杜嬷嬷拾起,交給了二小姐。寶珞打量,竟是只活靈活現的小青貔貅,她笑道:“這是墜子嗎,好巧的手啊!”
“二小姐,奴婢以後不敢了。”小丫頭惶惶,不安道。
“你叫什麽?”寶珞問。
“奴婢叫穗子。”
“穗子?”寶珞掂量着手裏的絡子笑了,還真是人如其名啊。她把那只小貔貅遞了回去,斂容清冷道:“喜歡打絡子,沒問題,但若是門沒看住,那你就難逃其咎了!”
“二小姐放心,姨娘……不,羅氏在裏面一步都沒踏出來過。”
“裏面的是沒出來,外面的可有人進?”
穗子愣住,支吾道:“沒,沒人進……”
“沒人?那我便要進去看看了,若是多了一件不該有的東西,那你……”
寶珞話未完,穗子噗通一聲跪下了,哀聲道:“二小姐我錯了,方才三小姐來過了。她是主子,奴婢攔不住啊……”
“一句攔不住就了了?你當讓你守在這為的是什麽?守一個腿腳都不利落的人,仔細她跑了?這府裏哪個拈出來不是主子,若都來插一腳,我還得給羅氏換個堂屋呢,不然都裝不下人是吧!”
“二小姐,我錯了,我以後定會守住的,你饒我這次吧……”
穗子連連認錯,寶珞沒再說什麽,推門進去了。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面而來,寶珞捂住了口鼻。這間浣衣房空室是放廢舊的布料和雜物的,窗戶又高又小,雖無窗紙但通風不是很暢快,黴菌滋生,味道自然不會好到哪。況且這空室的東面是漿洗的地方,因為地勢略高,漿湯難免會流進來些,不及時處理,便會透着股酸馊味。
面前是張簡單的架子床,連帷帳都沒有,因是臨時加進來的,擺在正中間,顯得特別突兀。然床上,那個倚着床欄而坐的羅氏,更加突兀……
“我竟不知,跋扈的二小姐竟這般厲害!”昏暗中,羅氏尖聲諷刺道。
“一直如此。”寶珞回笑道。
“好個一直如此!我算看出來了,你、姚如晦、姚清北……還有你們姚家上下,個個冷酷無情的,假仁假義!”
寶珞哼了聲。“我們只對惡人無情。”
“我是惡人?”羅氏冷笑,“好啊,我是惡人,那你弄死我啊!我若不死,早晚會報複你!”
“你那什麽報複?”寶珞瞄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小腹。“你肚子裏的孩子嗎?”
乍然聽到孩子,羅氏瘋了一樣撲過來,怎奈她胳膊骨折,疼痛難忍又仰了回去。“姚寶絡,你還敢提孩子!這孩子分明就是你父親的!是你勾結葉羨,勾結那個太醫誣陷我,我孩子根本沒有兩個月!”說着,她冷笑一聲。“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我小日子,你不就是會算嗎!我還得謝你替我算着呢,不然我都不知道該何時與你父親同房,自然也得不來這孩子。你很納悶吧,那我就告訴你,你算的都是瀾兒的日子!”
她得意,寶珞也笑了,頗是無奈。“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在拿姚瀾的小日子當障眼法嗎?我查也不過是做給你看罷了,好不讓你懷疑到父親身上。我也可以告訴你,你根本懷不上孩子,不,不對,你是懷不上父親的孩子,因為他一直再喝避子藥!”
“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我只要在他往日喝的調理湯中加兩劑藥即可!”
“姚寶絡,為扳倒我,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羅氏指着她咬牙道,說着,她忽而反應出什麽,又道,“你說下藥便下藥了,你定是又在詐我!”
“詐不詐你,你自己心裏清楚。六月十五那晚,月亮可圓着呢!”
羅氏深吸了口氣,僵住——
那晚,西寧侯不在,她确實去院裏的暖閣裏會了個人。那人是誰,可以這麽說,如果不是當初遇見姚如晦的話,她現在應該是他的妻子,只是因她再不願過那清苦的日子,所以才背着他爬上了姚如晦的床。
她徹底沉默了,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寶珞看着她,無限鄙夷,心裏積壓的話再留不住了,冷斥道:“羅淑華,你說我們冷酷無情,可你有人性嗎!你姓裴你知不知道,我母親是你堂姐你知不知道,你居然連自己的堂姐夫都勾引。如是便也罷了,為了當主母,你居然害死自己的堂姐,我問問你,我母親哪點對不住你了,你要如此害她!不僅害她,你還坑了清北,再外面到處傳我的謠言,你就這麽恨我們一家人嗎!”
“恨!我恨!我恨得恨不能茹裴氏的肉,喝你的血!”羅氏瘋了一樣大吼,“憑什麽,憑什麽是她!二十八年前,姚如晦在保定東城門迷路,是我把他送回總兵府衙的,可老侯爺上門道謝時,他們竟以為幫人的是裴樗瑜!以至于之後的日子她一直取代我,即便我站在姚如晦面前他都認不出我來!最後呢,她嫁給了他,應該嫁給他的是我!是裴樗瑜偷了我的東西!”
“也許當初感激是個誤會。但父親和母親的結合絕不是因為這件事,父親曾經說過,他第二次去裴府是十二歲那年,他第一眼看見母親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誰,便一見鐘情,非卿不娶。所以這和你有何關系呢?即便當初祖父知曉真相,謝的是你,可四年後再見,父親愛上的依舊是母親。”
“不對,他娶的應該是我!如果不是裴樗瑜一家冒認,相愛的應該是我們。”羅氏咆哮道。
寶珞搖頭冷笑。“你便自欺欺人吧!什麽冒認,什麽相愛,不過都是你為自己愛慕虛榮貪得無厭的借口罷了!若是真愛,你豈會與他人偷情!”
“沒有!我與他也不過就那一次而已!”
“一次就夠了,一次就叫做背叛。所以你也不用再惦記主母了,你現在連妾都不是。你應該慶幸你現在還有一方遮蔽之所,待父親将你移送官府那日,你怕是連這都沒有了。”
說罷,寶珞也沒個她個反應的機會,離開了。這晦氣的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回去的路上經過竹林,寶珞幹脆提裙從小徑鑽了進去,站在林間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氣,想要把方才的晦氣統統吐出來,把腦袋裏的怨念徹底甩掉。這就叫因果輪回,報應不爽。當初父親背叛了母親一次,如今也被羅氏背叛了一次,而羅氏自然受到了她應該受的懲罰。
可是,她可憐的母親呢,受最大苦難的是她,她又做錯了什麽……如果自己是母親,早知會發生今日的事,她寧願十二歲那年,沒見過姚如晦!
瞧着二小姐戚戚,杜嬷嬷心情也不大好了。她正愁怪如何勸小姐,卻乍然見遠處走近個人,定睛一看,杜嬷嬷臉色當即亮了起來,她總于逮到能讓小姐開心的人了。于是方要招呼,卻聞對方先開口了,老遠地喚了聲:
“表姐!總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