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戀愛
魏國公府世子爺乃宣府副總兵,不在京時, 其妻葉婧沅便帶着孩子到郊外的魏國公府別院住。葉羨今兒來了, 名義上是看姐姐,但葉婧沅知道, 自己就是個幌子,他這弟弟, 何時惦記過她!比如此刻,寧可獨自在房裏鼓搗那根垂絲海棠的簪子,也不去前院和自己聊天, 便是這會兒她都進屋了,他都沒察覺……
“哪來的簪子?”她坐在他對面,問道。
“買的。”葉羨勾唇輕道, 滿眼的柔情濃得化不開。葉婧沅呆了, 這還是自己那個高冷倨傲, 極其臭屁的弟弟嗎?她眸中閃過狐疑,低聲質問:“說,你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
葉羨擡頭, 微詫地盯着姐姐, 驀地笑了。“是啊。”
“誰?”葉婧沅險些沒跳起來。
葉羨揚眉,佻然道:“好多呢!”
葉婧沅上去拍了他一巴掌。好多?愛慕他的是好多,可沒見他看上眼過一個!十七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 多少他這個年紀的, 即便沒成婚也訂婚了。可他呢, 連個情窦初開都沒有過,莫不是他……
“昶之,你确定你喜歡的是……”
“是什麽?”
葉婧沅半晌不知道怎麽說,葉羨猜出來了,含笑調侃道:“放心吧,姐,我還想生十個八個呢!”
“可你身邊連個姑娘都沒有,全是男人,清南、清北,三皇子,三皇子身邊的近侍,還有你的随侍蕭玖,對了,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游先生……”
葉婧沅正數着,蕭玖突然入門,報道:“三少爺,游先生到了。”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葉婧沅無奈看了弟弟一眼,擺手讓他去了。蕭玖緊随在後,就在出門的那刻,他忍不住回首,對着大小姐難為情·道:“……嗯,大小姐,我不好龍陽。”說罷,急忙踏出門追葉羨去了,留下一個尴尬的葉婧沅……
蕭玖帶着葉羨去了別院的小花園,一路曲徑通幽,最後繞過幾顆低垂的薔薇樹,才到了翰墨亭。還沒入門,便瞧見游衍之迎了上來,而他身後,正是一身素衣裝扮的少年,蕭元謹。
葉羨揖禮後,三人入座,蕭元謹迫不及待道:“表兄,太子被禁足了!就是昨晚的事,他真的去為秦王求情了。”
“意料之中。”葉羨淡淡道了句,“太子為人質純清正,他自然不會相信秦王造反,只會認為是皇帝指使,設計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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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是皇帝之兄蕭承瑜的兒子,蕭元沐。蕭承瑜是先帝長子,他智勇雙全,德才兼備,乃皇位繼承者之不二人選,他成為太子沒個不服氣的,然天妒英才,在讨伐鞑靼随軍出征時,不幸中箭,命是撿回來了,可中箭的左眼沒了。皇帝重儀貌,不僅蕭承瑜惱恨,連先帝也頗是沮喪,雖一度想破祖制繼續扶持長子,可終了還是抵不住生蠢蠢之心的皇子及各懷鬼胎的大臣。
蕭承瑜也看出這場君臣博弈的艱難,他主動勸父親放棄自己,以解君臣矛盾。其實蕭承瑜是聰明的,他是長子,先帝正處龍虎之年,待父皇大去之時,不知道會有多少皇子成長起來,況且時間越久變數越大,他勝不了的。與其如此,不若給自己尋條退路,提出退回太子之位,解父親于兩難,博得他的信賴和同情,同時扶持一個他操控得了的人以保後世安穩,所以他選擇了不受重視的六皇子蕭德瑜。
蕭德瑜知此,受寵若驚,然兄長卻提出了一個要求,便是若他奪嫡繼位,定要立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蕭承瑜之子蕭元沐為太子。
那年蕭德瑜才十四歲,因為母親是都人出身,這十四年裏他受盡了父親的冷待和兄弟的白眼,有個可以翻身的機會怎能放棄?況且他才十四歲,自己能過得暢意都未可知,豈還會考慮後世。所以他欣然答應。而後的他也果真沒讓蕭承瑜失望,有若披荊斬棘,在衆皇子中脫穎而出,最後敗一衆兄弟,繼承大統。
蕭承瑜便是他繼位那年去的,臨死前他拉着皇弟的手囑咐,定要立元沐為太子,蕭德瑜也是滿口答應。可當真到了立國本時,他還是遲疑了,望着與摯愛陳妃的長子蕭元敬,他突然理解兄長托孤的心情了,便是想把這個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予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把這個太子之位,也給了自己的兒子。
如是,原蕭承瑜的黨羽及蕭元沐本人不幹了。然蕭德瑜便以繼位之初,要穩定局勢為由勸慰,道日後定會将皇位還之,并封蕭元沐為秦王,擁兵數萬,且不必回封地,駐京便可。軍權在手,便如利劍,守在京城,便如刀尖指在皇帝頸下,如此脅迫便也不怕他作何手腳,故而蕭元沐同意了。
可這一等便是十幾年,太子大了,蕭元沐也從十幾歲的孩子等到了而立之年,皇帝始終未履行諾言,尤其他發現,他這位皇叔,正在暗地裏削減他的兵權限制他的政權,他這把利劍,已經開始出現鏽斑了。
然這還不是緊要的,蕭元沐擔心,脅迫不成反受制,他早晚會除了自己這個“心頭患”。所以,為自保也為不甘,他開始私下籠絡公侯,擴大勢力,甚至将手伸入到了朝廷……
“皇帝查收了延安侯同秦王往來的信件,從中找出二人欲圖謀反的跡象。尤其是延安後,竟同元蒙裏通外合,販賣火器,便沒謀反一事,這也是滅門之罪啊。如今可好,他與秦王關系密切,皇帝正愁尋不到罪名落在秦王頭上,如此,這勾結外敵的主使竟成了秦王,而延安後不過是他一枚棋子罷了。”游衍之鎮定道。
蕭元謹凝神點頭。“是,太子便說這是父皇的欲加之罪,他不相信秦王會勾結外敵,畢竟這江山都是蕭家打下的,秦王不會為了一己私利而遺禍江山,至于謀反,秦王也不過是自保而已。”
“是不是自保,這未可知。”葉羨淡淡道了句。
蕭元謹皺眉。“表兄這意思是……”
“他若想自保,交出兵權,卸下皇帝的防備不是更方便。”
“那表兄的意思是,秦王不甘心?”
“換誰誰甘心。”游衍之哼了聲,“自己的位置被人強占這麽多年,眼看有不還之勢,任誰也咽不下這口氣。這皇位是夠誘惑,可有時候啊,人更多争的不過是口氣,或者說是內心的公正罷了。看看太子,為了所為的仁道,寧可違背父意也不肯栖居東宮;而秦王呢,他和太子自幼相處甚好,他處處針對的也無非只是那個皇叔,從不提太子一句。所以他的目的未必是真的想要将皇位讨回來,他父親又不是皇帝,他繼位也未必名正言順,所以他更想讨的是個說法,不甘心如此被人耍弄多年。”
“可這所謂的‘說法’比太子之位更難讨,他這不就是要父皇承認自己是背信棄義,得魚忘荃之人嗎!天之之威,九五之尊,以父親的脾氣,他怎麽可能輕易開口承認自己的錯。”
蕭元謹這話一出,游衍之看了眼葉羨,笑了。他算明白葉羨為何要扶持這個少年了,他年紀雖小,閱歷尚淺。但看問題的透徹是他兩個兄長所不能及,也許是逆境培養了他這種善觀察且內斂的特質,如果太子也如他,便不會在浙江水患,民道皇帝怠政而觸怒天神時,執意去祭祀天地,這不就是變相承認了皇帝錯誤,打皇帝的龍顏麽!也更不會在皇帝想要為他争取前途時,他為了所為的道義而站在秦王那側。
其實也不能說太子不對,他品行至純,氣節至貞,便是稱賢聖也不為過。可這種人太純粹,只能放在神龛中被追崇膜拜。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在權利這深不見底的巨潭中,他生存不了……
“我來之時,二皇兄去了,暗指汪尚書有縱容嫌疑,道他狐首兩端,只怕也難逃此劫。”
葉羨沉思,兵部尚書汪平正,乃當朝首輔,為人耿直清正,雖從不結黨,但誰都看得出,他對太子的品行是傾慕有加,幾次對皇帝表達,若是他做君主,必是盛世仁君。所以颍王對他懷怨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而這一次,便是他命運的轉折。他被下诏獄,不但拿下了首輔的位置,還險些連命都丢了。雖最後被赦免,可還是亡在了去瓊州赴任的路上,未得善終。
不過這都是上輩子的事了,葉羨勸道:“殿下放心,清者自清,汪尚書不會有事的。至于您,若無他事您可以去稍稍安慰太子。”
蕭元謹猶豫。“可以嗎?”
“可以。”葉羨淡笑,“別人是躲之不及,可你們乃一母同胞,若不關心反說不過去了。況且陛下定然會派人盯着太子,你也該露露面了。”
蕭元謹想了想,很認真地點了頭。這也是他的好處,用人不疑。自從去了江南,與葉羨相遇後,二人經過徹夜長嘆,他深深地被這位表兄所吸引,雖然他并未大自己多少,但他極欽佩葉羨的眼界,看問題的角度,以及被他散發出的獨有的淡定氣質所折服。所以在他提出幫自己的時候,他一口答應,并對他的意見言聽計從。
三人聊了一會兒游衍之便帶着蕭元謹回去了。
葉羨匆忙去跟姐姐告別,他得趕緊回城一趟。葉婧沅抱着孩子不樂意了。才來就走,還真拿這當茶樓,聚會的地方啊!于是把孩子往葉羨懷裏一塞,道:“今兒映城就歸你了,自己看着辦吧。”說罷,轉身走了。
這娘當的還真是潇灑。葉羨掐着小外甥晃了晃,笑了。而映城笑得比他還開心,拍着兩只小手,“豆——豆——”地喚個不停。葉羨想起了前世,這孩子一直和他最親,跟着他南征北戰,形影不離有如父子。直到映城十五歲那年,雁門之戰,他身中數箭,還沒到軍營便去了,而且葉羨清楚地記着,致命那箭,并非來自敵軍!
上輩子沒能守護好的人,這輩子他一個都不會放手。祖母、母親、姐姐、映城,還有她……
“映城,咱們去進城好不好,舅舅帶你去見個人,見個你也喜歡的人!”
……
葉羨連個招呼都沒打,夾着孩子便走了。入城後,他直奔西寧侯府,姨母那都未曾去,先道了觀溪院。
果不其然,一入二門,這空氣裏滿是濃濃的□□味。清北徘徊在西廂門外,見葉羨如見救星,眼睛一亮登時奔了過來。“表兄,你快幫我勸勸我姐吧,她把我鎖外面不肯見我,還拿香桶砸我,你看看,你看看。”說着他拿起抄手游廊石凳上那檀木雕花香桶,香桶底碎了,香料都甩了出來。
葉羨嘆了聲。“可憐啊!”
“可不是,我小腿迎面骨都砸青了。”
葉羨瞥了他一眼,哼道。“我說的是香桶。”
清北窘怒,卻還得求他幫忙。葉羨不屑道:“你又如何惹她了?”
“我沒惹啊,是她去惹了父親。太子不是被軟禁了嗎,好些大臣想要為太子陳情,因為父親極受太子敬重,所以大夥首推他上書。這事就是他們不說,父親也會做,畢竟他是太子府詹事,這是他指責,再者太子也沒錯啊,陛下如此武斷,怎就不容做兒臣的進言了,所以父親應下了。可姐不幹了,偏要攔着,就不許父親寫。我瞧着急,便道了句朝廷是男人間的事,不是女人該參合的,然後她就怒了!”
“活該!”葉羨接了句,“瞧瞧府裏,可有一個男人抵得過你姐的,你也配說這話!我才不幫你,我讓她跟你斷了關系才好!”
“葉昶之,你卑鄙!”清北喝聲。
葉羨勾唇,笑了。“我如何卑鄙了。”
“你就是見我有個好姐姐,你妒忌!你就是想挑撥我們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總圍着我姐轉!我告訴你,葉羨,你再讨好她,她也不會成為你姐的,因為我才是他弟弟,親弟弟,這輩子最親的人!”
葉羨愣了,空了半晌,忽而朗聲大笑起來,頗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登上臺階去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