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外祖

等候備飯時, 寶珞陪外祖母聊天。寧氏問到了她退婚的事,寶珞一五一十道了來。

她以為外祖母會數落, 卻不料寧氏聽罷後,道了句,“退得好!”難得寧氏是唯一支持她決定的,寶珞好不安慰, 心裏一暖, 話也止不住了,便将接下來這段日子發生的事都講給了外祖母聽……

提到母親和羅氏的事, 寧氏這才知道女兒身亡的真相, 強忍着淚水恨得直咬牙,切齒道:“羅氏的祖父,是你外祖父的堂叔,當年分家, 他們一支去了山東, 早便沒了往來,後來羅氏父親做生意賠了, 走投無路才投奔的你外祖父,還把女兒寄養在咱們家。

小時候,羅氏整日跟在你母親身後, 姐姐長姐姐短的叫,我們都覺得很招人喜歡,可誰知長大了會是這般蛇蠍心腸!她害了我女兒,我真悔當初收留她!我簡直就是給樗瑜養了條毒蛇!”

“祖母別這樣, 誰能預知往後,怪也怪羅氏。不過她已受到懲罰,殺人通奸,罪證落實,她過不了秋後了。”

“可死一百個她,也換不回我的樗瑜了!”寧氏眼淚還是含不住了,落了下來。

寶珞給她抹淚,又想起了當初羅氏和父親初遇的事,問及。

寧氏道:“羅氏整日跟在你母親身後,怎麽可能單獨遇到你父親。當年是你母親帶着她出去踏青,才偶遇如晦,是你母親将他帶回來的!咱裴府又不貪圖什麽,何必向老侯爺撒謊,再者這事你父親也清楚啊。”

“我猜測也是,看來真的是羅氏執念太深,妒忌母親,一心想要成為她,把自己都給洗腦了。”

正感嘆着,裴府大爺和大夫人回了。二人聽聞寶珞來了,換了衣裳便直奔東跨院。

大舅父裴客卿子承父業,自幼從商,經過這麽多年歷練,已經全然接手了裴府。他和夫人李氏育有一子兩女,兒子裴岳進士出身,原在懷柔任知縣,後因政績斐然,提拔去了兩廣。

這一去,幾年也回不了一次。不過大女兒裴苑還好,就嫁給了保定府知府的長子,女婿人不錯,也在備考春闱。二女兒裴瑤今年才十四,和清北同歲。

寶珞還有一個小舅舅,只大她一輪。外祖父本想培養他讀書,怎奈他也好經商,更喜滿天下地跑,常年不在家。他性子開朗是個做生意的料,可同樣不羁的一面也讓人頭疼,三十歲了還不成親,養了個外室,兒子都五歲了,也不肯讓人家入門……

李氏一見外甥女便迎了上來,亦嗔亦喜道:“哎呦,你這孩子,見一次可真不容易,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你知道府上多惦記你,往後嫁人了哪還有這自由。”話一出口,李氏悔了,外甥女退婚的事她有所耳聞,于是掩了話道,“早知道你今兒來啊,我便不去看你表姐了。”

這八年裏,李氏沒少照顧寶珞,當女兒疼着,所以寶珞和姐妹們關系也親密。她問道:“表姐可好?”

“好啊,你表姐啊,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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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寶珞好不開心,這可是大喜。她正想着何時去見見她,卻聞有人在她身後喚了聲,“表姐!”

寶珞吓了一跳,轉頭望去,只見一小姑娘笑眯眯地盯着她,圓圓的小臉極招人喜歡,這便是自己的表妹,裴瑤。

“你個小東西,來了便吓我。”寶珞笑嗔道。

裴瑤撇嘴,小臉可愛極了,哼道:“母親說得是,你回京便把我們忘了!就該吓吓你!”

小姐妹挽手笑着,好不開心,便是一旁的葉羨也跟着會心笑了。

他在西寧侯府,可從來沒見寶珞這般放松過地笑過,到底是遇到了真正的親人吧。

寶珞也瞧見了他,便向親人介紹,大夥竟還都記得他。問候過,晚飯也布好了,衆人入席,寶珞這才發現不對,左右尋着,問道:“外祖父呢?”

這一問,大夥神情略僵,望着勉強而笑的外祖母,寶珞有種不好的預感!

正恐慌于如何去問,就在這時,老太爺裴延亭來了——

老太爺今年六十有五,武宗在位時曾任過武将,後因受傷,家中産業需人接手,便辭官回了保定。他生得魁梧,因終年習武,即便年歲大了,腰身依舊筆直,所以寶珞印象裏他是個威嚴但不失慈愛的外祖父,她總是喜歡在他身邊撒嬌。

然眼前這個“老頭子”,怎麽瞧都沒了往昔的銳利和霸氣,背沒那麽直了,神情也松緩下來,尤其那雙眼,寶珞總摸不清他在看什麽在想什麽……

寶珞看得納罕,而老爺子一眼搭上她,眸光閃爍,臉色登時亮了。他不可思議地指着她走過來,激動道:

“女兒啊,你回來了?”

寶珞愣住,木然解釋道:“外祖父,是我,寶珞啊!”

老爺子怔了一瞬,目光再次恍惚,随即見到她身邊的葉羨,神色一厲,橫眉冷喝道:“你待我女兒不好,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說着,一巴掌掄了上去。

葉羨不便躲,只得受着,可他低估了老爺子的手勁,這一掌下去,啪的一聲響徹正堂。

聽着都疼啊——

瞧着不以為驚的衆人,寶珞看了眼外祖母。寧氏無奈嘆聲,上前拉着外祖父解釋,奈何他認準了寶珞便是樗瑜,情緒激動,寧氏沒辦法,只得牽着他坐在自己身邊,哄孩子似的道:“好好好,是樗瑜。老頭,你女兒回來了,多高興的事,咱不鬧,不鬧……”

“他欺負樗瑜!”外祖父一改淩厲,滿面委屈地指着葉羨,撒嬌似的道。

祖母撫着他起伏的胸口,抱着他勸道。“他改悔了,這不是陪樗瑜來看你了,大夥都惦記你呢!還給你帶了你喜歡的點心……”說着,她夾了塊點心去喂他。老太爺終于笑了,像個孩子似的咬了一口,朝寧氏貼近。

二人瞧着親昵,可看得寶珞鼻子酸溜溜的。他明白外祖父怎麽了,心裏好不涼苦。

而外祖父卻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捏着糕點問道:“寶珞呢?”

寶珞方要開口,被外祖母按住,寧氏道:“她和苑姐兒到花園玩去了。”

“不能亂跑,園林有蛇!”

老爺子憂心一句,喚起了寶珞的記憶,印象裏她好像是被蛇咬過,不過那是四五歲時候的事了。老爺子不放心,非要去園林看看不可,臨走還夾了好些點心抱在手帕裏,喃喃着“給寶珞多吃些……”說罷,興匆匆地走了。

看到這慕,寶珞眼淚再含不住了,低頭默默落了兩顆。

桌下,一只溫熱的大掌在覆了過來,拍了拍她安放在膝頭的手。她心一緊,只見葉羨安慰地對她柔柔一笑。

“你走之前便有些跡象了,不過沒大注意……這一年越發地嚴重了,有時好人一樣,有時便記不得人了……”寧氏嘆了聲,不過轉而又笑了。“沒事,糊塗是糊塗了些,身子骨可好呢,你不必擔心。”

寶珞含笑點頭,可攥着裙子的手越發地緊了,葉羨感覺得到她的隐忍,于是溫暖的掌心将她的手團團包住。她沒抵觸,反而攥緊了他探進她拳心的指尖,尋一方慰藉……

葉羨握着她的手始終沒動,對面裴瑤瞧出什麽,小眉頭微蹙,關切道:“葉少爺,您沒事吧。我祖父力氣有點大……”她以為他被拍疼了。

葉羨微笑,淡應:“謝小姐關系,我無礙。”

用過晚飯,寶珞跟着寧氏去看了外祖父。老爺子依舊糊塗着,寧氏反複解釋他才反應過來,面前的小姑娘不是女兒是外孫女,可清明沒維持多久,轉頭又把她忘了。

寶珞憂心,她清楚這個病,便是放在她來的那個時代,也是無藥可醫的。然老夫人安慰她,道老太爺年輕在戰場受傷,頭部重創,差點人都回不來了,而身上落下的病何至于此,他常年習武也是為強身健體,能康健地走到今日,他們都滿足了。

眼下,他們能想得開便是最好。寶珞與外祖母聊了些護理的問題,祖孫許久不見,寧氏本想留她陪自己睡,可奈何老爺子不行,她只得讓外孫女回去休息了。

寶珞笑着點頭,退下了。

雖她回了京城,但往昔的房間裴府還給她留着,就在東跨院後的晚櫻閣,據說母親出嫁前,便住在這。

杜嬷嬷已經拾掇好房間,等着小姐了,寶珞一入門她便伺候洗漱,直到都結束了,她望着對鏡搽脂的寶珞,滿臉的郁色。

“嬷嬷,出什麽事了嗎?”寶珞看着鏡中的她問道。

杜嬷嬷遲疑,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道:“二小姐,今兒晚飯時候,我瞧見你和葉小少爺……”

寶珞懂了,吃飯時,她就在自己身後伺候着,想必她都看見了。“你想說他握我的手嗎?”

嬷嬷點頭。

寶珞笑了。“他只是安慰我罷了。”

“安慰也不該這般啊!”杜嬷嬷嘆聲,“還有這兩日,太親近了,他給你揉腳,還抱你上下車……”

寶珞轉身,盯着她道:“那不然呢?我腳傷了,他幫我不該嗎?”這話說出來,她也有點心虛。她是傷了,可并不重,也不大影響走路……她想想又轉了回去,輕聲道了句“嬷嬷想多了”,便繼續搽着潤膚膏。

杜嬷嬷不甘心。她是太關心小姐了,不想她再吃虧。“二小姐,我知道你們自小關系好,如姐弟,可畢竟你們不是啊!這若讓外人看來,該如何想?這流言蜚語的厲害,您不是沒嘗過!”

寶珞沉默,嬷嬷繼續道,“我不是說葉小少爺不好,您們若有情,能成一對也好。可……您知道二夫人的意思,她有意撮合四小姐和他。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二夫人可是他親姨母,與葉夫人那是近水樓臺,到時候若閃了你,咱得不償失啊。”

“誰說我與他有情,誰說我要嫁他了?”寶珞颦眉道。

“您也知道他名聲在外,若沒情,更不該和他走那麽近了。”杜嬷嬷嘆。

其實這些隐匿的感覺,在寶珞心裏都有,只是沒捅破這層窗戶紙。眼下搬上臺面細思,她心有點亂了。見嬷嬷還欲說什麽,她擺了擺手,不叫她說了。然此刻,稼雲突然進來了,身後還跟了個小姑娘,是裴瑤。

小丫頭一進門便瞧着勢頭不對,表姐和嬷嬷相對,氣氛頗是微妙。她咧了咧嘴,試探道:“我可是來的不是時候?”

寶珞笑了,拉她過來。“誰說的,正想你呢!”

裴瑤嘻嘻笑了,也挽着她道,“表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以後我多想你。”說着,便絮絮訴說起她走以後發生的種種事。

寶珞靜靜聽着,一直到小丫頭沒得話說了,又轉頭開始詢問她京城的事,西寧侯府的事。寶珞一一答着,卻從這沒頭沒尾的話裏聽出了什麽,睨着眼前的小表妹,佻聲道:“表妹有話便直說吧,不說我可睡了啊!”說着,作勢便要上床。

裴瑤急得一把拉住了她,臉瞬間紅了,拿出了一只小瓷瓶,嬌滴滴道:“我瞧着祖父今兒下手挺重的,許葉少爺是傷到了,所以……所以拿了瓶藥給他……請表姐送去。”

話一出,配着小姑娘情難自已的表情,寶珞明白了,卻沒多言。唯是接下了藥笑道,“那我先替葉羨謝謝你了。”

裴瑤歡快地道了聲“謝謝!”便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表姐。寶珞被她看得直懵,恍然大悟後,無奈搖頭,哭笑不得道:“好好好,我去,我現在就去送。”

受人之托,寶珞只得披了件衣服,拿着藥去了。

葉羨宿在東跨院客房,寶珞經過與東跨院相接的角門時,忽而聽到游廊拐角處有低低的絮語聲,她忐忑靠近,發現角落裏竟蹲了兩個人。

那兩人背對着她,好似在商議什麽……

“女婿啊,你确定這是同山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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