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馮星遙上一次去KTV, 還是初中跟同學一起, 此後再沒如此消遣過。

“夢姐,喝一杯呗?多謝你照顧我們。”

有的選手嘴很甜,一口一個夢姐, 哄徐夢高興。

“不喝,明天還得錄節目呢, 你們也少喝點。”徐夢倒是不偏頗任何一個選手。

馮星遙不喝酒不唱歌不玩游戲, 沒一會兒就開始無聊, 想出去透透氣。

“你幹嘛去?你一首歌都沒唱!”彭琦在門口抓到馮星遙。

馮星遙離自由只差一步,果斷找了借口:“我打個電話,馬上回來。”

“你是不是不願意跟我玩了?”彭琦拽着馮星遙的胳膊,“我告訴你, 我很清醒的,你拒絕了我,咱們就翻篇了, 你不用因為那個跟我絕交!”

馮星遙看彭琦并不像清醒的樣子, 他拍拍彭琦的肩, 語重心長道:“我不跟你絕交,我真的打電話。”

“好吧,你快點。”彭琦送了爪子, 給馮星遙打開門, “你快點啊!”

“……”馮星遙哭笑不得,擡腳往外邁。

然後,他定住了。

重逢如此猝不及防, 門外的江靈薇直接撞進他眼底,用同樣的震驚表情與他對視。

江靈薇傻傻地看着馮星遙,做夢也想不到,她會跟馮星遙相遇。所有的牽挂、惦記、疑惑,就這麽突如其來地攤開在她眼前。

她覺得應該說點什麽,可她動都動不了,連說話的功能都卡住了。

周圍的嘈雜聲那麽亂,他們之間的沉默卻那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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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星遙的心往下沉了又沉。

随即關上了門。

“咦,這麽快就打完啦?”彭琦見馮星遙回來,讓了個位置給馮星遙,“你怎麽啦?打個電話心情不好啦?”

盡管室內光線很暗,馮星遙難看的臉色還是無法隐藏。

“沒事。”馮星遙坐下,端起酒瓶子喝了一口。

過了這麽多年,在他的刻意遺忘中,如煙往事早飄散在腦後,只在心裏留了塊疤,不疼不癢,想不起來。

冰苦的酒水入喉,馮星遙意識到,原來他沒忘,他什麽都記得。

剛到江家時,馮星遙像是受驚的刺猬,立起渾身的刺,對所有人充滿警惕。以至于很長時間內,他都像是家裏的客人,不輕易開口說話,也不相信任何人。

轉變是在他那次生病。

小小的他腳上長了很多紅點,小腿腫脹,走起路來不靈活,他沒聲張,是何雪蓉發現了,趕緊讓江大海帶他去醫院。

後來他做了一系列檢查,診斷為過敏性紫癜,住院。

做檢查是很累人的,需要病人不斷跑上跑下的開單子、交款、抽血、檢查,醫院電梯太慢了,醫生一句“這病可能有點嚴重”,江大海便背着他,樓上樓下跑了無數趟。

後來住院,何雪蓉關了店,衣不解帶地在病房照顧他,他們家經濟條件一般,住不起單人間,所以住的是多人間,馮星遙跟其他病情類似的患者住在一起。

那時馮星遙吓壞了,因為他住進去第二天,同病房的患者就死于并發症,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聲吓得他睡不着覺,是何雪蓉緊緊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重複:“不怕,不怕。”

那是他在恐懼的暗夜裏,唯一溫暖的慰藉。

學肯定不能上了,江大海每天除了開出租賺錢,就是在醫院裏幫忙,江靈薇沒法一個人在家,也只能在醫院裏陪馮星遙。

然後江靈薇去偷聽醫生跟父母說話,聽了一會兒就跑回來,盯着病床上打激素腫成豬頭的馮星遙。

馮星遙不舒服睡不踏實,聽到江靈薇的啜泣就醒了,但他一醒,江靈薇扯開嗓門哭得更大聲。

“大夫說你得的是腎病,嚴重的話會死的!”小小的江靈薇對疾病一知半解,放大自己的恐懼同時,還像個壯士似的叫:“我把我的腎給你,你不要死!”

一番話說完,馮星遙以為自己馬上死了,也哇哇地哭了,邊哭邊說:“我不要你的腎,你好好活着!爸爸媽媽還需要你!”

姐弟倆悲情的“生死相托”,被同病房的其他人講給了江大海和何雪蓉,在未來的時光裏,成了每年親戚聚會,都要拿出來津津樂道的趣事。也是從那時起,馮星遙叫江大海“爸爸”,叫何雪蓉“媽媽”。

可惜他們的緣分只維持了十年。

當年江靈薇高考完,要跟同學出去玩幾天,江大海和何雪蓉把馮星遙叫到面前。

江大海凝重地跟馮星遙說:“易安,你想不想回你原來的家?”

馮星遙還是個半大小子,聽江大海的語氣,他立馬回答:“不想。”

何雪蓉柔柔地笑着:“你親生父母來了,他們找了你十年,你回去看看?”

“不去!”馮星遙潛意識覺得危險,仍舊抗拒。

江大海道:“你看你,就是去看看,還不敢吶?你當咱江家的兒子,這點膽量還沒有啊?”

馮星遙至今無法想象,如果當時沒被江大海說服會怎麽樣。

江大海承諾陪他一起去原來的家看看,跟親生父母當面談清楚。那是他們第一次坐飛機,落了地,馮家派人接他們去馮宅。

去的路上,馮星遙只想快點結束,他還得中考呢,不能耽擱學習。

可是剛到馮家,在門口見到任湘君,江大海就接了個電話,跟馮星遙說單位有急事,要回去。

那是馮星遙最後一次跟江大海說話,江大海走了,把他扔在馮家。後來他在馮家待了幾天,任湘君對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馮軍也讓他在家好好玩,可他越待越心慌,吵着要回去。

馮家出車,任湘君親自陪他回到養父母家。可惜人去樓空,江大海,何雪蓉,江靈薇,全部人間蒸發。

馮星遙受到打擊,此後半年都緩不過勁。

江家給他的愛不曾摻假,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後來的惱怒,憤恨,煎熬,他走了七年,以為自己走出過去,不在意了。

現在江靈薇出現了,輕而易舉地提醒他,他在意,他非常在意。

這麽多年,他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麽?

馮星遙在包廂裏坐不住了,半瓶酒進肚,他倏地起身。

“夢姐,我先回去了。”他跟徐夢說完,不待徐夢反應,就在衆人的挽留中大步走了出去。

他要去問問江靈薇,到底為什麽?!

為什麽前一天他還是江家的寶貝兒子,後一天就再也聯系不上?

為什麽消失的那麽幹脆,十年親情說斷就斷?

為什麽……

可是走廊裏空空蕩蕩,哪還有江靈薇的影子。

馮星遙不肯罷休,以他們的包廂為起點,開始挨個包廂去看。走廊裏隔幾步站一個服務生,每經過一個服務生,人家都禮貌地問:“先生有什麽事嗎?”

“我沒事,找人。”馮星遙沒喝醉,态度也客氣,服務生便沒管他。

然而他走遍整個樓層,都沒見到江靈薇。

又……被抛棄了?

馮星遙的心揪成一團,無以名狀的難受,讓他太陽穴陣陣刺痛。

他只好壓抑着,打車回了宿舍。

直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馮星遙壓不住了,用枕頭捂住臉,撕心裂肺地喊:“啊!!!!!”

第二天比賽,選手們全都精神飽滿地到場,只有馮星遙,一臉憔悴。

“星星你不至于吧?才一瓶啤酒?”彭琦驚訝道。

KTV的啤酒瓶很小,一瓶才200ml。

馮星遙:“熬夜了。”

他從未與人提起被收養的這段經歷,對莫等閑也沒說過。

所以不管這段往事帶給他的是什麽,一切悲喜離歡,他只能獨自承受,也無人分擔。

節目開錄,徐夢按流程念詞,說完一大串後,點出正題:“今天比賽的主題是:媽媽的禮物。好了,比賽現在開始。”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可往日動筆最快的馮星遙,卻在鏡頭前愣愣地看着畫板。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起每晚八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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