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現在,我和程連悟應該介于比暧昧多比交往少之間,能夠這樣清晰地看清自己和他的關系真是孤單啊。

相比第一次談戀愛的阿孟姐和總是在談戀愛的程珊竹,我覺得自己實在顯得過于怠惰和膽怯,我既懶得繼續為自己和程連悟努力,也不敢問他喜不喜歡我。

回到家的下午,我獨自準備年夜飯的時候,父親打來電話,他想請我去他家過除夕。

我拒絕了,之前我們說好的大年初一見,我不喜歡忽然打破約定,也不喜歡忽然而來的同情,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

“我準備出門回我媽家。”

剛剛和父親結束通話,程連悟恰好發來消息。

“我在做年夜飯,其實是簡單的白粿火鍋。”漸漸地,我也喜歡上這樣和他交換信息,覺得你來我往怪有意思,雖然都是一些瑣事。

“晚一點我來找你。”

“好啊。”

這種時候,連“晚一點我來找你”這種話都會讓我覺得溫暖。

“你等我。”

“我等你。”

就是這樣尋常的話,卻仿佛已經開始帶着甜蜜的餘韻了,讓我有了我們已經戀愛的錯覺。

就再試一次吧。我暗暗地想着,哪怕會受傷也再和他試一次好了,這一次,不要像之前那樣放任自己期待那麽多,着急地靠他那麽近。

瞬即我又自嘲,在感情中誰又能夠衡量得那麽精準呢?

根本沒有哪一段關系能夠像天秤的兩端一樣對等,畢竟我們沒有辦法将感情放到稱上量輕重,所以要麽是給得多,要麽是得到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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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天氣雖然晴朗,空氣卻冷冷的。

島內早已經禁放煙花爆竹,可過了四點半,我開始聽到遠處有間歇性的、短促的爆竹聲,大家已經開始過年了。

我想着,要是到五點母親還不給我打電話,我就打給她。

到現在,偶爾我還會這樣暗暗地跟母親較真。

最終,是母親的電話先一步打進來。

沒有想念,沒有安慰,只有淡淡的囑咐,母親說,沒有我你也要好好生活。

“我有在好好生活,媽媽放心吧。”我嘴上這樣寬慰母親,其實心裏卻難免苦澀。

“那我就放心了。”

“媽,後天我去看你好嗎?”

“你是說到寺裏嗎?”

“對啊,如果不方便,其他地方見也可以。”

“那就到寺裏吧,也沒什麽不方便的。”

母親松口了,至少不像我擔心的那樣遭到她的拒絕。

“你離開我五個月了。”

“傻孩子,你還數着時間過日子啊?”

“不用數,你九月初離開的嘛。”

“對了,你爸和他的妻子昨天來看過我。”

“那畫面——不敢想象。”

“有什麽不敢想象的?以前我們也見過。”

“媽,你不會吃醋嗎?”關于父親,我實在不知道母親到底瞞着我多少事情。

“吃醋?你這孩子想什麽呢,我和你爸早結束了,現在我想得很開,而且痛苦的人是他們,我不僅不可能吃醋,而且還蠻同情他們。”

“我被你說糊塗了,你為什麽要同情他們?”

“你爸和他的妻子一直以來都很想要孩子,你以為他們來見我是為什麽?”

“他們沒有孩子跟你有什麽關系?”

“不是跟我有關系,是跟你。你畢竟是你爸的骨肉。”

“雖然如此,我爸也是生不出兒子才想來認我!”

“其實,你爸雖然想要兒子,但他并沒有因此想過抛棄你,那是我處理不當給你造成的誤解。”

“算了,你不用為他洗白,我和他錯過得太多了,現在為時已晚。”

“根本不晚,時機恰恰好。阿秋,給他們一個機會好嗎?确切說,是給你爸。”

“媽,你現在是他的說客嗎?”

“既然你生在世俗中,與人往來是難以避免的,在這個世界上,我确定與我一樣對你無害的人只剩下你爸爸,你舅舅他們離廈門太遠。”

“我知道了。”原來母親依舊牽挂着我,她這樣頗有在為我鋪路的意味,“媽,後天見。”挂斷電話,我心中一陣唏噓。

我沒有跟她說父親已經先一步打來電話,既然她要我獨自好好生活,我就沒有必要将自己的事情像以前那樣一一向她彙報。

我這除夕之夜的晚餐已經不能稱之為團圓飯了,一個人吃團圓飯實在勉強。

不過,凡事都有不過不是嗎?等待程連悟稍稍緩解了我心中的寂寥。

我将基本不用的電暖氣片的電源開啓,這樣,空曠的客廳就不至于太冷。

還有,程連悟前天從新加坡帶回來的向日葵被我帶回家了,現在依舊在盛開,向日葵既燦爛又溫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開始喜歡這種花,不過我從來不輕易買花,因為占有性的喜歡不是我的風格,但我沒有跟程連悟說過。

“我只知道你喜歡向日葵。”在我跟他說不用每一次都給我買向日葵的時候,他曾這樣說。

我決定好好地珍惜他的心意。

七點過後,每隔一會兒我就會接到一個電話,先是我表哥,接着是程珊竹,後來還有秦阿孟,和我比較親近的親朋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因為只有他們知道現在的我是孤伶伶的,在這萬家團圓的溫暖時刻。

本來他們和我說的都是寬慰的話、開心的事,但結果卻越來越令我感覺孤單,也許吧,現在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我看會兒書。”就這樣,我打算結束和阿孟姐的電話。

“阿秋,明天林先生會來廈門,估計見親戚會忙上幾天,我們過一段時間再見,總之呢你可別一個人躲着哭——”

“阿孟姐,就算我要哭我也會光明正大的哭,躲起來哭根本沒有必要。”

“沒錯哈哈哈,躲起來哭真的沒有必要,我們女人,想哭就哭要哭得響亮。”

“阿孟姐,你別再逗我了。”

“那過幾天見。”

“阿孟姐再見。”

挂斷電話之後,我拿出艾米莉狄金森的作品,将燈光調成暖色,靜靜地看起來,偶爾,在看書的間隙,我會想起程連悟,以及小象。

也許是屋裏的空氣過于溫暖,還沒看多久一陣困意襲來,我便在沙發上躺倒,随手拉身旁的外衣蓋在身上,然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的震動将我吵醒,是程連悟。

“我到了。”

一接通,他那依舊又沉又穩的聲音立即傳過來。

“你現在在哪裏?”我迷迷糊糊地問。

“你剛在睡覺?”

“喔,看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現在,我可以去你家了吧?”

“當然的啊,你不是叫我等你嗎?”頭發耷拉下來我才驚覺,我睡亂了模樣,“等一等,你把位置發個我,我下去接你。”一骨碌爬起來,我加快語速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盡管快馬加鞭,但我收拾好已經過了十幾分鐘,出門之前看了電話我才知道在剛才那一通電話之前,程連悟已經打過好幾個電話。

不應該啊,我睡眠一向不深,可是為什麽他的來電我都沒聽到?他最早打過來的第一個電話已經差不多是一個小時之前。

除夕的深夜,小區裏幾無人影,我一眼就看到了路燈下的程連悟。

盡管早晨我們還在一起吃早餐,可那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蓮霧哥。”我一邊叫他,一邊暗想他一定不知道我叫他蓮霧,“你怎麽不坐車裏?外面這麽冷。”

“你家裏沒其他人吧?”

“我家裏已經沒有其他人。”

“那就好。”

“什麽叫那就好,不覺得很過分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逗你的,我知道。”我知道程連悟的意思。

“帶路。”

“以前去鼓浪嶼,你也叫我帶路。”

“有問題?”

“只是想起,沒想到已經過了那麽久。”

“好冷。”我說着,将雙手伸到身前來回搓着。

這時候,程連悟和我之間的距離應該不到半步,他走在我的左邊。

将手放下來的時候,冷不防地,我的左手被程連悟抓住。

他的手好大,我的手被綽綽有餘地包裹住。

“連悟哥,”我側身,怔怔地地看着他,他那完美無瑕的側顏令我不知所措,令我忘了掙紮,令我的語氣軟弱,“這樣可以嗎?”

“你的手很冰。”他說。

“你的手好暖。”我就像被他傳染了一樣。

“我每天都鍛煉。”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停下腳步,程連悟走在前面,我們的手在半空懸着,仿佛在拉鋸。

“傻瓜,怎麽不可以?”

大概是因為經歷了脆弱的、孤單的一天,聽到他這麽理所當然的肯定回答,聽到這麽親昵的語氣,我的眼睛忽然不聽話地濕.潤了,接着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下來,最後我甚至還不争氣地抽噎了一下。

程連悟似乎被吓住,他的手明顯變得僵硬。

“好了好了,別哭了。”他并沒有松開我的手,而是向我邁了一步,接着另一只手扯着衣袖伸過來為我擦淚。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控流淚,我越想停止,淚水卻反而越洶湧。

“搞得好像我在欺負你。”程連悟将我的臉擡起,一邊繼續幫我擦淚,一邊說,“告訴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停止哭泣?”

“我怎麽——怎麽知道?”

大約是沒有來由地哭泣的我擾亂了程連悟的心,就在我極力地想要忍住淚水的時候,他忽然将我攬入胸懷。

“那到這裏哭吧。”他的聲音好像帶着一種慰藉,沉沉地圍繞着我。

臉貼在他寬闊的胸膛,他的心跳有力地傳到我的耳朵裏。

不知是不是被忽然而來的擁抱驚吓,我的眼淚登時止住了,可因為太糗,我不好意思立即推開程連悟。

“怎麽不哭了,你知道你這是在浪費時間嗎?”

“哪有叫別人哭的,你會不會好好說話。”我順勢推開他,自己擦幹了眼淚。

“你的淚腺有開關!”

“你胡說。”不知道為什麽,我差點被他逗笑。

“你到底讓不讓我去你家?”

“走吧,我都下來接你了還這樣斤斤計較。”

隔着淚眼,我看到程連悟笑了,他伸過手,自然而然地捏了捏我的臉頰,“愛哭鬼!”

明明他是第一次見到我哭,“愛哭鬼”這種叫法是沒有根據的。

羞恥地,我沒有争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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