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柯以淼始終覺得,尤東南的表弟尤青是尤家最奇怪的人。

他們家大概是基因過硬,後代子孫清一色的好皮囊,又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深沉性子——與人喝一杯酒,都要看看眼前的人,再在心裏思量這杯酒該喝多少進去,以什麽樣的速度喝妥當。

就連尤東南以前也是這幅老成持重的樣子。

而尤青人如其名,是個名副其實的愣頭青。

這還是往好了說的,往壞了說便是有點傻。

可能因為他是高堂禦馬家的孩子,從小就受着寵愛,這人便帶着點不谙世事的“渾”。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了,心性卻像是只有十一二歲。

旁人說起尤青,都會暗地裏想上一句,“尤家那個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媽肚子裏,給腦袋的營養不太夠。”

小孩子的夢想是做畫家、做科學家、做警察、做航空員。

只有尤青想要做一顆星星。

大部分小孩子會因為後來長大了,成為一個普通人。

他卻開始認為自己就是一顆星星,“病情惡化了”。

星星住在宇宙裏是自由的,所以他覺得自己也應該是自由的,所以他無所顧忌地哈哈大笑,無所顧忌地大口喝酒,無所顧忌的交三教九流的朋友。

但是他是尤家的孩子,他必須優秀。

必須自律、必須嚴謹、必須不能犯錯。

一顆星星被困在了牢籠裏。

尤青始終在想,怎麽才能逃出去。

直到他愛上了一個很會畫星空的畫家,一個“瘋瘋癫癫”的絕症男畫家。他覺得和那個畫家是soulmate,他和他在談戀愛的時候,兩個人都害羞極了,像小學生一樣的手牽手,每天發一百天短訊,然後找個小本子記下來,蜻蜓點水一樣地接吻。

說星星,說宇宙,說黑洞,說霧一樣的比彩虹更曼妙壯闊的星雲。

尤青感覺到了“自由”。

他終于不是一顆孤單的星星了,有人陪着他,他不是傻子,有人跟他一樣。

他和那個畫家讨論這些的時候,靈魂都在顫抖,他覺得摸到了真正的“自己”。

——但是他是和尤東南一樣的同性戀。

而“同性戀”不能出現在尤家的。

與他們接不接受“同性戀”這三個字沒關系,是“不能”。

當初尤東南的事被他們知道的時候,尤青就在想,同性戀有什麽問題呢?兩個相愛的在一起,又有什麽錯呢?為什麽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對的呢?

他有時候還在覺得星星之間也在談情說愛呢,就像是他和畫家一樣。

尤青是不懂的。

他是個傻子。

後來有一天他和畫家接吻的照片被人拍到了,送到了父親的手裏。他想,尤東南的事情已經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了,現在到他這裏出櫃應該更容易。

所以他很輕易地說服了跟他同一個思維的畫家。

兩個人手牽手在全家人面前說,“我要一輩子都跟這個人在一起。”

尤青的父親暴跳如雷。

畫家被趕了出去,尤青也被關了起來,他這回成了一個真正的犯人,被關到了籠子裏了。

而畫家在外面無聲無息地就死掉了。

那天天很陰,天上死寂一樣的黑。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尤青打電話給畫家,聽見他最後的道別之後,天空驀然亮起一點星光,緊接着流星像沙海一樣,簌簌劃過長空,相互纏綿着、缱绻着,又迅速消逝。

就在窗棂之外,仿佛是尤青觸手可及的地方。

尤青想,我還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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