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肉湯
“兄兄!”賀霖望見賀內幹那條手臂,整個人都楞在那裏,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看着上面已經幹涸成黑色的血跡。看樣子血應該是止住了。
她在懷朔并不是沒有見過鮮血淋漓的場景,草原上有狼等野獸,有人牧羊被咬傷的。場面比賀內幹只慘不好,她還見過被狼咬去半邊臉的。
“兄兄,血止住了?”她把懷裏的次奴放在地上,牽着他的手。
“娜古去給兄兄燒些水來,準備些布條。”賀內幹望着女兒說道,那一下不說要他命,但是也很夠嗆。
賀霖一聽,立即點點頭,她的袍子比較短,才到膝蓋那裏,便于行動。她跑的飛快,庖廚裏早就留了火,只要捅開,用竹筒向裏面吹氣,将火吹旺之後,把柴塞進去。水是常常燒着的,為了不浪費留着的火苗。
她去尋了些衣物,操着剪刀三下五除二,剪成了一堆布條,在水燒開後倒出一點,将布條塞進去繼續煮。
看着,賀內幹應該是要将布條做包紮用,她想了想又把剪刀給洗幹淨煮了一番。
屋裏,次奴被賀內幹手臂上猙獰的傷口給吓得哇哇大哭,賀內幹向來粗養兒子,沒有去管。他光着膀子,手邊都是放溫了的開水,煮晾過的布條,剪刀之類。
要不是今天天氣不錯,陽光十足,說不定這布條要晾到什麽時候去了。
李诨從外面采摘了些治療這些傷口的草藥,拎着到賀內幹家裏。他望見崔氏正低垂着頭為賀內幹清洗傷口,她肌膚白皙,一頭青絲在腦後盤了一個圓髻,簡單卻又大方,和那些滿頭辮子的鮮卑女人很不一樣,她身體纖弱苗條,即使生育過兩次,也能望見她的風韻迷人。
賀內幹湛藍色的眼睛全黏在她臉上,崔氏半點嬌羞都沒有,她只是垂着頭,将手裏帶血的布巾給放到一旁的木盆中。
李诨手握成拳放在唇上輕咳了一聲,賀內幹才後知後覺的擡起頭來。
“烏頭。”賀內幹說道。
崔氏将沾血的布巾泡在水中,端起水盆,對着李诨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李诨心裏倒是有些失落的,美人誰都想要,不過賀內幹比他們這些人更狠也有運氣,不然這麽一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娘子怎麽被他給弄了去。
“我采了些草藥,待會讓阿崔敷在你傷口上。”李诨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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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賀內幹說道。
“你妹妹還是我兩個孩子的家家,有什麽好謝的。”李诨坐在賀內幹身邊,外面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她梳着兩條辮子,身上的鮮卑袍只是到膝蓋位置,腳上穿着雙草鞋。
“娜古過來。”李诨沖賀霖招招手,賀霖走過去。
“姑父。”她說道。
“來,幫你家家把這些草藥給洗了,待會你兄兄要用。”李诨說道,面前的這個女孩長得有幾分崔氏的影子,眉眼鼻子嘴唇,就沒有一處地方不像崔氏的。頭發烏黑,不像賀內幹和賀昭是褐色卷發,眼睛也是黑色的,只不過這孩子的輪廓是要比漢人要稍微深那麽一點。
“好的。”賀霖答道。
她抱起那堆草藥就走。
李诨看着侄女一會,再看了看在角落裏獨自哽咽的侄子。平心而論,倒是次奴更像賀內幹。
“娜古長得倒是像家家。”他說道。
“長得像家家才好,要是和次奴一樣長得像我,那就不行了。”賀內幹大大咧咧的說道,手臂上的傷口皮肉翻卷好像也不怎麽當回事似的。
李诨笑了幾聲,鮮卑族其實內部是分了好幾支的,慕容鮮卑,拓跋鮮卑等等,鮮卑人也不一定都是南朝人想象的那樣白膚黃發,漢人認為高鼻深目的胡人長相十分醜陋,而且慕容部和拓跋部也都是出過美人的。
賀內幹覺得自己那副胡兒長相十分不入流,女兒長得像崔氏他還頓時覺得天都亮了許多。
“好吧。”李诨在大舅子面前也不提起當年見着兒子黑發黑眼,也松了一口氣來着。
“娜古長得像家家,很好。阿惠兒前段時間還說要娶娜古呢。”李诨想起自己長子笑道。
賀內幹想起外甥,咧了咧嘴角,外甥相貌長得不錯,而且人也懂的上進,哪怕在鮮卑胡人裏長大,也知道要主動學字,倒是比那些一天到晚只曉得喝酒的胡虜們不知道好了多少。
“阿惠兒啊,那是個好孩子。”賀內幹只說了這麽一句。
不多時賀霖便将那一堆草藥清洗幹淨,交給崔氏。崔氏自己将草藥放在罐子裏,在搗藥。
藥被搗好後,崔氏跪坐在賀內幹身邊,将藥敷到傷口上。
“今天大敗了?”崔氏難得主動和賀內幹說話。
賀內幹一開始還楞了會,随後心花怒放了。他帶着些許讨好看着崔氏說,“嗯,這次是當地的豪族。”
崔氏聽後,面上浮現幾絲冷笑,“那麽那位将軍是如何打算的呢?是想要驅逐豪族,還是如何?”
“将軍想要到塢堡裏搶出糧食來。”賀內幹老實答道。
“然後呢?搶出米糧可是為了囤糧?還是為了甚麽?”崔氏問道。
“……”賀內幹張了張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崔氏笑了一下,“和當地的豪門世家作對,最為不智。世家在當地繁衍生息數百年,聲望極高,得罪了他們,恐怕是覆水難收。”
能建有塢堡的世家少說是當地的勢力家族,能從亂世走過來的基本上就沒有幾個是簡單的角色。
要打,那麽就得打死。不過看着這作風,崔氏對于陸威這夥人的态度呼之欲出。
“如今不是很多人都這樣嘛。”賀內幹說道,他望見妻子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心虛。
“草原上的那一套用在中原,無疑與自尋死路。”崔氏淺笑道,“我看那人你們也不應該改長久跟随。”
“……”賀內幹沉默了一會,“這事也不是我說了算。”
這會起義的多了去,除去陸威還有其他人可以投靠,何況賀內幹也不太在乎那個所謂的同鄉情誼。
人他們殺,活他們做,要說分東西,他們也不是最好的。
要是能有個大方的,賀內幹保證投靠,而且半點猶豫都沒有。
“阿姊。”賀霖坐在那裏聽着弟弟喊她,心不在焉的把手裏的勺子伸出去塞他一口的吃食。
話說崔氏的話裏意思她聽不出來才怪!崔氏在嫌棄陸威這群人就是一群大草原身上的胡人跑到中原來打劫的,至于說什麽高瞻遠矚完全是瞎扯。
這亂也不知道能亂多久,不過亂世出英雄,其他的都是襯托英雄的炮灰,賀內幹也不能一直都在打劫。
想想,好像崔氏想的還遠一點。
喂完弟弟,哄他入睡。這會天還亮着呢,看着父母似乎還有話要說,賀霖随便吃了點東西,反正烤肉都是幹巴巴的,拿羊奶或者是馬奶一送才吃的下去。
她都覺得自己是個蒙古人了。
不過比起草地裏的那些餓殍,她又覺得自己十分幸運。好歹還有父母護着,還有肉可吃,活的自自在在。只要……不去招惹到那些禽獸們,她就覺得這日子過得已經非常不錯了。
吃完後,她決定要去外面走一圈,給父母留下空間。
崔氏對賀內幹一向平平淡淡,甚至有幾分冷淡,雖然賀內幹将她視作珍寶,但是這都不是她要的。賀霖心中覺得再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而崔氏看起來沒有和賀內幹和離的想法。這個亂世,沒了家族庇護,又沒有人護着,天生美貌,走出去不出兩天恐怕就會被那些穿着衣裳的禽獸給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那夜的慘況,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家家,兄兄,我出去一下,找阿惠兒。”她說道。
“去吧。”賀內幹手臂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他這會和沒事人一樣,他笑着對女兒說道。次奴這會吃飽了直接躺在褥子上睡着了,孩子就是多吃多睡的時候。
賀霖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外面走動的人也不是很多,畢竟是在夕食時候,有家室的都和妻子兒女一起用餐,至于沒家室的也會相互湊在一起喝酒吃肉。
賀霖一路走到李诨門口,賀昭碰巧将今天兒子抓來的幾只小活物剝了皮熬了肉湯,正要端進去的時候望見侄女站在那裏,笑了“娜古來的正好。今天有新鮮肉吃哦。”
賀昭和崔氏不對付,不過明面上對孩子還是不錯。
賀霖一聽,雙眼都亮了。天天吃烤的和柴棍一樣的烤肉,她都要受不住了!
“嗯,謝謝阿姑!”她軟着嗓子喊道。
“娜古?”李桓背上背着個一歲多的嬰兒走出來。
“來,端進去。”賀昭将手裏的那只陶碗遞給大兒子。
這會孩子就是勞動力,賀霖早就見識過了,就是賀內幹疼她,家裏的家務活她也是照做不誤。
李桓背上的佛貍開口了“兄兄,兄兄!”
“進去吧。”李桓手裏端着肉湯燙的呲牙咧嘴,說道。他快步走進去将碗放在地上,雙手捏着耳垂。
他回過頭來望着賀霖笑笑,“早知道你來,我就多抓幾只。”
李诨盤腿胡坐在那裏,他正在擦拭那把環首刀。布條在刀身上來回擦拭過幾回,刀被擦亮,再無半點血跡之後才停了手。
他這刀也說不上多好,要是沾血時間久了起了鏽,就只有再搶一把來了。
賀霖進來和李诨打了聲招呼,“姑父。”
“娜古,你兄兄還好麽?”李诨放下手裏的刀。
“多虧了姑父送來的草藥,兄兄好多了。”賀霖答道,其實她挺不放心的,看到賀內幹傷口皮肉翻卷的樣子,不過沒有縫針沒有抗生素,她也只能寄希望與那些草藥上了。
“那就好。”李诨說道。
肉湯熱騰騰的,味道非常天熱,甚至裏頭連鹽都沒有放的,鹽這會都是十分稀貴的東西,加上又是亂世,能一年吃上三四回就很不錯了。
賀霖喝了一碗,肚子裏都是暖暖的,她瞟了一眼身邊的李桓,這會他也剛好吃完。
“這是甚麽肉?”
李桓擡頭,與她耳語道,“鼠肉”
賀霖臉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