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來咯~沖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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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就那樣睜着眼睛躺在地上,臉上燙傷和抓傷一道蓋過一道,腫得如饅頭一般,可她身上卻瘦的可怕,連楚禾也幾乎認不出來。
楚明依用帕子捂着鼻尖,皺着眉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哪裏來的瘋子,也敢送到長樂宮來侍候?”
聽見這話,一個總管模樣的老內侍立刻趕過來,不住地跟楚明依磕頭求饒。楚明依沒理他,只上下将楚禾打量了一番,細聲吩咐道:
“你們幾個,帶楚妃下去換一身衣裳,可別耽誤了時辰。”
楚禾全然聽不見她說的是什麽,只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只能讓人扶着往後殿走。
一路上,她腦中如同鬼魅一般回蕩着立夏那粗啞的嗓音:
“小姐,快逃,小姐,快逃,小姐,快逃…”
立夏身在苦役所,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事情,才會用這樣的方式舍命給她傳遞消息。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裏呢?又能怎麽逃呢?
楚禾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屏風後面虛掩的木窗,若是她趕在魏葬離開之前跑回常青宮,是不是就有了脫身的機會?
這時候,門外卻忽地傳來一陣清冽的嗓音:
“依依?你在這裏做什麽?”
是赫元祯。
她聽見楚明依軟着嗓音道:
“陛下,方才有個不知規矩的奴才弄髒了姐姐的衣裳,臣妾在等姐姐更衣。”
那人的影子頓了片刻,轉頭望內間的方向看了過來。
楚禾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忽地又聽見赫元祯不鹹不淡地說了句:
“她肯出來走走,也好。”
後面的話,楚禾沒再聽見了。
她由宮女們簇擁着出來時,外面已經聚滿了朝臣。
她下意識地往天子王座上看了一眼,隐隐綽綽地看見了赫元祯一身白金華服的身影。
他似乎比從前更瘦了許多。那本就瘦削的下巴如今更是清減了不少,還沾染着些許似乎不屬于他的青茬,使他過早地多出幾分憔悴。
他一坐上去,那些香肩半露、媚眼如絲的美人們便紛紛軟倒在他身側。
而他則熟悉地攬住那些纖細腰肢,旁若無人地縱情其中。
恍然間楚禾發現,那個名義上是她夫君的男人,原來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滿眼星河的少年。
他早已習慣做一個昏君。
赫元祯似乎覺察到她的目光,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眼眸之中盡是疏離。
楚禾忙沉下頭去,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雷動般的鼓點。
沒有任何通傳,一群身着鐵甲的戰士們便簇擁着一位紫衣諸侯走入了殿中。
長樂宮不允許攜帶兵器,更不允許諸侯擅入,除非只有一種可能性。
楚禾不由地望過去,看見人群當中那個紫衣的身影飄然而至,猶如一團陰雲一般壓過來。
那是東堯王,如今手握大堯命脈的人物,赫紹煊。
他由遠及近而來,楚禾還未看清他的眉眼,便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場呼嘯而來——那是來自修羅地獄,壓抑到近乎窒息的氣場。
他的眉眼深邃俊美,舉手投足間帶着貴族的氣質,可望他一眼,就讓人喘不上來氣。
楚禾早就知曉東堯王身經百戰,手中長戟不知斬過多少亡魂,才染上這樣一副嗜血殘暴的本性。可是她依稀記得,赫紹煊并非一直都是這樣。
楚禾小時候在楚家的軍馬場見過他。
印象裏,他會随同軍中将士們一起賽馬,甚至還指點過她的馬術。
盡管楚禾已經記不清他當初的容貌,但她确信的是,赫紹煊年少時決然如今這般毫無鮮活之氣的模樣。
還不等天子開口,他便徑自坐到上上席,朝王座上淡淡瞥了一眼便挪開視線,一雙眸子自然地落在楚禾身上,唇角扯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
“聽說,陛下為我準備了一位佳人,不知是哪一位?”
楚禾心中不由地突突一跳,情不自禁地望向王座的方向。
只見赫元祯擡眸看了一眼楚明依。
後者立刻了然于心地站起身來,徑直朝楚禾的方向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将她從席上拉了起來,拉到禦前。
楚禾沒想到她使了如此大的力氣,被拽得幾乎踉跄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赫元祯看見她,一把将膝上的美人推開,凜然道:
“皇後,你不是說從後宮挑選了一位絕佳的人選,這又是何意?”
楚明依不緊不慢地跪了下來,柔聲道:
“姐姐知道了東堯王前來玉京,便自告奮勇作為和親人選。臣妾聽聞實在感念姐姐大義,便只好忍痛答應了下來。”
楚禾霎時便愣在原地。無論她怎麽想,也想不到楚明依竟然會作出如此卑劣之舉。
朝臣和後妃們也一片嘩然,各異目光紛紛向她投來。
一向與楚父交好的孟老将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抖着手躬身行禮:
“陛下!楚妃娘娘乃是忠良之後,實不可受此大辱啊!臣雖已老邁,卻甘願請戰,護衛京師!”
赫元祯頃刻握緊了拳,狠狠砸向面前的白玉案,将案上的酒杯震得酒漬撒了一片。
他的眼睛血紅一片,嘴唇微微發抖,顯然在盛怒之下:
“她是孤的妻,沒有孤的命令,誰敢送她走?!”
楚明依聞言愣怔片刻,眼圈兒一下子便紅了,別過臉去,抿着唇不再言語。
一旁的赫紹煊不為所動,反倒饒有興致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楚禾,仿佛在端詳着一件精美的戰利品一般。
這時候,王座後面忽地傳來一聲輕盈的女聲,将如今這劍拔弩張的氛圍輕而易舉地化解:
“皇兒,東堯王遠來是客,怎麽能如此小家子氣?”
赫元祯望着楚禾的眼睛幾乎能滴出血來,可聽了這句話卻渾身一震,忽地像一只斷了線的木偶般松懈了下來,轉而垂眸躬身道:
“母後。”
趙太後已年過四十,年輕時的鋒芒早已經被深宮磨平,可那張表面慈眉善目的臉上卻仍然能看得出來當初母儀天下的氣勢。
她笑了笑,伸出手來像責怪小孩子一般捏了捏赫元祯的肩膀,仿佛沒用多少力氣便将他按回王座上。
她提裙走下玉階,将楚禾從地上扶了起來。
趙太後撫着她的手背婉轉道:
“若是哀家沒記錯,這孩子最早是配給紹煊的,對麽?”
她一邊說着家常話,一邊溫柔地望向赫紹煊,仿佛對面的人并非是那即将要取走他們榮華富貴的敵人一般。
赫紹煊淡淡抿起薄唇,不置可否。
孟老将軍急道:
“即便楚妃娘娘早年與東堯王有過婚約,可如今也已然嫁入天家,斷然沒有再嫁的道理!”
趙太後莞爾一笑:
“紹煊與天子血脈相融,乃是至親的兄弟,何必拘泥俗禮。”
這時,人群之中排在上席的趙丞相也站起身來,打着圓場道:
“孟老将軍,既然太後再行賜婚,也算是圓了一段佳話,你又何必如此古板?”
他說着,身後那些世族黨羽們也紛紛附和着。
孟老将軍勢單力薄,一同捶胸頓足後竟吐出一口鮮血來,當場便昏了過去。
四周淩亂的聲音在楚禾耳邊嗡嗡作響,使她已經幾乎分辨不出那些聲音都屬于誰。
她只看見一群張牙舞爪的惡魔,親手将她的父兄推向深淵,如今又要将她送上祭臺,作為平息這場戰争的祭品。
似乎是在這樣的困境之中太過無助,她朝赫元祯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他目光渙散,幾乎全然沒有了方才那沖冠一怒的模樣。
她徹底絕望了。
忽地,楚禾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狠狠将趙太後往前一推,猛地拔出頭頂的玉蘭發簪抵在咽喉處。
四周立刻傳來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
楚禾看着趙太後跌倒在地的狼狽模樣,忽然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蒼涼悲切,最後變成聲聲泣訴:
“北方狼煙尚未平息,你們這些王侯将相,卻在這裏夜夜笙歌,宴請的竟是已經兵臨城下的叛軍!”
她顫抖着伸出玉指,指向在場的每一個人痛罵:
“我楚家,孟家和喬家…滿門忠烈奔赴沙場,屍骨無尋…到頭來,竟是為了保護你們這一群趨炎附勢的宵小之徒!”
她說到最後,淚水從眼眶止不住地落下,砸在地上。
她望着至尊之位上的那個頹靡的身影,眼中滿是失望和怨恨。
可最終,她什麽話也沒說得出來,手腕一用力,猛地将鋒利的簪子送向自己的咽喉處——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道冰涼的利刃,竟擦着她的手腕滑了過去,硬生生将她的簪子打落在地。
還不等楚禾反應過來,一個黑影便飛身而至,牢牢将她一雙手鉗制住,将她整個人送入自己懷中。
楚禾眼角猶帶着淚光,不可置信地擡頭望着來人。
他那雙狹長的鳳眸輕薄地向下看着她,長睫在宮燈的映照下落下細密的疏影。他的鼻梁鋒利如刃,唇角勾起,盡顯無情。
她下意識地掙紮,卻被他牢牢鎖住,半分動彈不得。
赫紹煊伸出大手将她臉上的淚光拭去,自顧自道:
“好一個烈女子,本王很喜歡。”
說罷,他忽地低下頭去,附在她耳畔極近的地方低吟道:
“楚家。”
說完,長臂便立刻将人松開,任由她跌坐在原地。
楚禾跌在地上,卻猛然擡起頭來,試圖從他眼中找尋出別的線索。
他是在用楚家威脅自己嗎?還是說只要自己嫁給他,就一定會保全楚家?
她猜不出來,一雙眼睛如同受驚的鹿一般望着他。
赫紹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那麽明日,恭迎新娘。”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長樂宮。
留下整個大殿的人倉皇地望着他的背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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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常青宮。
宮女們都聽聞了今日之事,又看見她這幅模樣,愈發不敢言語,連忙侍奉她沐浴熏香之後,便紛紛告退。
連帶着,将後殿一切尖銳物品全都收走了。
楚禾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望着外面月色如鈎,心中忍不住一陣又一陣地發寒。
從前,她知道宮苑裏有魏葬在,心裏多少會覺得安穩一些。
可是如今立夏死了,斂秋不知所蹤,連魏葬也離開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邊還剩下誰。
她忽而回想起今天赫紹煊摩挲自己的臉頰時,那冰寒徹骨的感覺。他的手沒有溫度,仿佛是一具屍體一般可怖,身子便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這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踉踉跄跄的腳步聲,連帶着幾個宮女的阻攔:
“陛下,太後娘娘下了旨意,說今夜誰也不能來擾了楚妃娘娘…陛下…陛下不能進去啊……”
是赫元祯來了?
楚禾緊張了起來,雙手抓着錦被,眼睛緊緊盯着殿門的方向。
只聽“砰”的一聲,赫元祯一腳踹開了殿門,踉踉跄跄地跨了進來。
他衣衫淩亂松垮,微微敞開的胸膛泛着赤紅,渾身上下都沾染着濃烈的酒氣。
望見床榻上的楚禾,他的眼眸忽地溫柔了下來,聲音卻帶着不可抗拒的肅殺:
“誰敢再攔,格殺勿論。”
宮女們一聽都吓壞了,連忙從內殿退了出去。
一時之間,這裏只剩他們兩人。
內殿只點着一盞宮燈,昏暗的光芒映照着她單薄的衣衫,勾勒出窈窕纖細的身形。
赫元祯慢慢走近她,唯恐打破一絲一毫的平靜。
他第一次這樣緩慢而認真地端詳着她的臉。
從前他不敢多看一眼,怕自己會輕而易舉地淪陷在她的雙眸之中。
她這張臉,是十足的禍水。
足以令所有帝王為她傾國傾城,足以令四方諸侯為她掀起千軍萬馬之勢。
直到今天,赫元祯才敢如此真切地望着她。
可當他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她的臉頰時,卻被楚禾輕輕躲開。
她這一細小的動作卻徹底觸怒了赫元祯,他一把将人按在身下,粗暴地撕扯着她寝衣系好的緞帶。
她拼命掙紮着哭啞了嗓子,可引來的卻是赫元祯愈發的瘋狂。
“阿禾,給我,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