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坦然又堅定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路昭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希望城的醫院裏了。他睜開眼，看着散發着幽幽白光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撿回自己的記憶，然後他歪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側，短袖病號服下面空蕩蕩的。
擡起左手，路昭沒有看到自己的智能手環，其實他也知道這個動作是徒勞的，他肯定昏迷超過了一個小時，一切都已既成事實。
嘀——
病房門滑開，馬森走了進來，原本高大健壯的男人此時卻有點精神萎靡。
“路昭……你醒了？”
“嗯。”路昭輕輕應了一聲，陳述事實，“森哥，我的右手沒有了。”
“斷臂的神經和血管損壞太嚴重了……不過別擔心。”馬森困難地扯了扯嘴角，“他們會給你裝一條生物臂，就和真的一模一樣”
“哦，那也好的。”路昭很平靜地接受了。
“那幫畜生——”馬森低聲咒罵了一句，但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完，他走到床頭伸手摸了摸路昭的頭發，“他們說會補償你的，你可以提任何要求。路昭，你有什麽想要的？”
“我想不出來。”路昭有點迷惘。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将來存夠了錢就去安珀找一個人，是不是？”
“安珀啊——”路昭輕喃着，“我都快要忘記了。”
“安珀那裏有所星雲軍事學院，在帝國排名前三的，既然那幫人這麽有能耐，你就問他們要個學院的入學名額吧。”馬森聲音哽咽，“去吧，路昭。離開這裏，離開拓荒團，去安珀吧。你可以一邊讀書，一邊找人，将來畢業了，也是個出路。”
“好。”路昭應了。
“等會兒那個叫道格的人會過來跟你談，你不要和他們客氣。”
路昭點頭，“我明白的，謝謝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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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什麽，如果沒有你，我早不知道埋到哪裏去了。”馬森抹了一把臉，扭頭起身，“我去叫醫生。”
馬森走後，路昭依舊安靜地看着天花板，過了半晌，他才緩慢又小心的移動左手，手指輕顫着撫上了自己的右肩。
經過治療，斷臂上的創口已經愈合了，摸上去的手感柔軟光滑，帶着細微的刺痛，隔着薄薄的皮膚肌理可以感覺到幾處骨骼的斷面。
心髒急遽地抽痛起來，路昭咬牙嗚咽了一聲，他想起他曾經答應過他的母親要好好保護自己，然而他卻沒有做到。
***
媽媽，
對不起，我的右手沒有了。
路昭
***
傑斯.道格穿過希望城中心醫院的大廳，來到了飛車出入口，總督府為他安排的司機已經将車門打開了。
“道格先生。”司機很恭敬地彎着腰。
道格對于彭帕斯總督那些裝腔作勢的貴族做派并不感冒，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點了個頭，然後就鑽進了飛車後座。
“回總督府。”道格說。
“好的，先生。”司機有點緊張地回答。
渾身散發着森冷氣息的道格先生雙手環胸，目光凝聚在駕駛座靠背上，腦子裏開始回想剛才那場會面。
今天早上，少主打發帆船號将詹立庭送回帝都星，然後把他叫過去，讓他處理詹立庭捅下的簍子。
處理不好，确實是一件很大的醜聞，畢竟遇險傷亡和故意虐殺是兩回事，當時一些拓荒團成員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對于這樣的事情，即使站在帝國階層頂端的權貴也不能全無顧忌。
少主特意交代他，可以答應傷者提出的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道格原來以為不過是錢、貢獻點、或者職位升遷之類的要求，但是會面的結果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想去星雲軍事學院。”對方說。
道格尤記得一天前在瀚海湖畔，路昭被人叫過來時的樣子，一臉懵懂，還帶着點拘謹和腼腆，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然後不到幾分鐘，那個孩子就躺在了血泊裏，幾乎沒有了生命跡象，還是道格親自将人抱進治療艙的。
道格以為他會看到一個驚恐、悲傷或者憤怒的路昭，但是沒有，今天的路昭，在失去了一條手臂之後，雖然眼角通紅，但是神情冷靜、語氣平淡。
“你确定嗎？”道格說：“其實，你還可以有其他選擇。”
路昭靠坐在病床上，側頭望向窗外，沒有去看道格的反應，仿佛并不關心自己的要求是否能被接受。
“是的，我想要一個星雲的入學名額。”
道格答應了，盡管這個條件并不簡單，但是少主對他強調過‘任何要求’，這就意味着哪怕那是一個星雲軍事學院的入學名額。
他知道少主總是言出必行的。
飛車進入了總督府。
彭帕斯總督的府邸依山而建，整體風格華麗又繁複，處處彰顯其主人來自帝都星系的貴族身份。府邸中地勢最高、視野最開闊的一棟樓目前正有幸被總督的貴客使用着，所以一路上的守衛非常嚴密，當然樓宇內部的安保還是由貴客自帶的護衛來負責的。
道格下了飛車，與等在門口的手下交談了幾句，然後就上樓去見冀恒。
頂樓的觀景臺上，冀恒正看着暮色下的希望城，燈火通明的希望城與夜空中澤塔426的衛星依塔Z-1交相輝映。
“回來了？”看到道格進來，冀恒伸手示意，“坐吧。”
陽臺邊的圓桌上，鋪呈着各種精巧的點心和果盤。
自從接受過基因修正之後，冀恒總是很容易感到餓，所以道格也習慣了少主身邊美食環繞的現實。
兩人在圓桌邊旁坐下，冀恒給道格倒了一杯殖民星特産的花草茶，“事情怎麽樣？”
道格接過茶杯道了謝，然後開口，“對方只提了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他要一個星雲軍事學院的入學名額。”
冀恒拿茶壺的手頓了頓，過了幾秒鐘才緩緩放下，眉眼中有些詫異，“他想去星雲？”
“是的，少主。”
與道格的預料不同，冀恒的反應有點複雜，他站了起來，雙手插兜看向遠處。
“少主，這不妥嗎？”道格跟着站起。
“沒有。”冀恒搖頭，又有點失笑的樣子，“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現在星雲還有貢獻生名額嗎？”
“少主出面的話，應該沒問題，不過大概需要一個億。”
“那就給他。”冀恒說。
“是。”道格說：“我馬上去聯系。”
在得到少主首肯之後，道格離開了觀景臺，臨走之前的最後一眼，他看到少主正在低頭把玩一把匕首。道格認出那是少主年少時親手制作的武器，也是昨天清晨紮在路昭手掌上的那一把。
路昭……冀恒在心中默念着這個名字，他的手指從匕首尖銳的頂端輕輕滑過。一個人，要經歷過什麽，才能如此坦然又堅定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
兩個月以後。
睡眠艙裏的燈光漸漸亮起，一個聲音機械地重複着“您的目的地即将到達，請做好下船準備”。
路昭點了一下面前的顯示屏，睡眠艙開始緩緩移動，然後傾斜到六十度左右，一句“祝您愉快”的機械聲響起，艙門就打開了。
這是一艘來往于帝國各個行星之間的星際客運飛船，雖然也有空間跳躍技術，但是這種民用飛船進行空間跳躍前後的加減速很耗時間，加上沿途還要停靠另外兩個星球，所以路昭的旅程用了整整二十三天。
路昭下地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腳步都有點飄。
乘客休眠大廳裏還有很多需要在安珀下飛船的乘客陸陸續續出了艙。路昭跟着其他乘客一起沿着通道去行李提取處。為了提高效率，這種大型的星際客運飛船只會在太空運輸中心短暫停留，并不會降落到地面上，所以旅客們還需要繼續轉乘其他交通工具才能到達目的地。
拿到了自己的行李，路昭在經過一扇舷窗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他看到窗外有顆巨大的星球，在黑暗的太空背景前散發出微微的琥珀色。
安珀——琥珀之星。
路昭出神的凝視着那顆星球，那是他童年時夢到過無數回的地方，有希冀、有痛苦，有美滿的幻想，也有殘酷的現實。
***
媽媽，
我看到安珀了，它很美。
路昭
***
“飛船即将在三十分鐘後離港，請下船的旅客抓緊時間。”
聽到提示音，路昭收回視線，背起自己的行軍包跟上了出艙的人流。他的東西很少，所以就背了一個包，如果不是上船之前馬森硬給他塞了一些澤塔426上的特産，這個包大概還裝不滿。
下了飛船，通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路昭到達了安珀的太空運輸中心。
這是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巨大建築，大廳很高，上空還有很多條縱橫交錯的天橋，時不時就有小型單人座艙在上面劃過，底下是步履匆匆的旅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