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只相信人死可以複活

冀恒捏緊手裏的酒瓶,晃動了一下,又觀察了一下,确定這只是酒而已,并不存在什麽魔法。然而那個奇怪的夢讓他心神不寧,他有點惶恐,又有點迷惘。

猶豫了片刻,冀恒沒有繼續喝下去,他收起酒瓶離開了射擊場。他去了機甲檢修庫,去了配件倉門外的走廊,沒有人在黑暗中哭泣,也沒有路昭的影子。

果然是夢吧,冀恒想。

一牆之隔的路昭正縮在一堆周轉箱中間,他關閉了燈光,鎖上了倉庫門,僞裝成裏面沒人的樣子,如果冀恒再次來到門外,必然無法發現他。

他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冀恒會發瘋,也許是因為喝了酒,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他不關心那些,他只覺得害怕,還有鋪天蓋地的愧疚和悲傷。

知道自己擁有死而複生的能力,是路昭八歲那年。

那一年,母親生了場大病,纏綿病榻幾個月也沒見好。初夏的時候,路昭一個人跑到朱莉姨婆的果園去摘櫻桃,他希望母親看到那些顏色漂亮的果子會高興起來。

為了摘到樹上最紅的那一串果子,路昭攀着枝條往上爬,然後他摔了下來,腦袋磕在樹下的石頭上。一瞬間,路昭失去了聽力,失去了痛覺,只餘下眼前斑駁的樹影,他擡起手,看着自己掌上粘稠的血跡,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媽媽——”世界被黑暗浸透了。

然後路昭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果園門口,還沒有穿過籬笆牆的時候。陽光和煦、微風拂面、遠處傳來清脆的鳥鳴,所有的一切全部都那麽鮮明。

他走進果園,來到剛剛自己死去的樹下,看到曾經摘下的櫻桃依舊高挂在枝頭,看到草叢裏那塊磕破自己腦袋的尖銳石頭。

小孩子的思維就是這麽奇怪,路昭知道自己死而複生了,無關夢境,也無關幻覺,他就是知道了。他思考了一下,動手搬走了樹下所有的石頭,然後順利摘滿了一籃子的櫻桃。

帶着櫻桃回家以後,路昭告訴母親他的這段奇遇。

“原來人死掉并不一定就真的死了,還是有可能複活的呢。”路昭說:“大概我今天運氣比較好吧。”

路薇虛弱地躺在床上,對她的兒子招手,“寶貝過來,讓媽媽親一下。”

路昭乖乖地走過去,倚在床頭,讓母親可以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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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薇親了親路昭的臉蛋,“小昭,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核實你所說的話了。”

“是真的,媽媽,我沒有說謊。”路昭小聲辯解。

“我相信你。”路薇摸摸兒子的腦袋,把這個小小的人兒抱得更緊一些,“你要記住,沒有人會永遠幸運,所以不要因為這次的奇跡就輕易将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

“我明白。”路昭點頭。

“還有,也不可以用這種能力去做壞事。”

路昭不滿,“我才不會呢,媽媽,我又不是壞人。”

“嗯,我的寶貝,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路薇說。

長大以後,路昭一直信守對母親的承諾,他不曾主動使用自己的能力。瀚海高原的那個清晨,是他第一次嘗試自殺,當他的手臂被機械獵狗咬斷之後,他想到了通過死亡回溯時間,回到傷害尚不存在的時候。

但是那天他沒有成功,當時阻止他的人是誰,冀恒嗎?

想到冀恒,路昭心裏堵得難受,他想他是恨着冀恒的,這樣一個罔顧自己意願、恣意羞辱他的人,他當然是應該痛恨的。

但是,路昭也記得在他舉槍自盡之前,冀恒滿手的鮮血以及那句痛苦的乞求。

路昭……不要傷害自己……求你……

為什麽,他可以對自己做那麽過分的事情,但是在自己對他開槍之後,卻還能不顧性命地記挂着自己?

路昭咬着手指,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痛苦得難以自抑。

***

媽媽:

我好難過,今天我殺人了。

路昭

***

就在路昭第一次複生之後不久,他的母親死了。

那天朱莉姨婆進入路薇的房間,看到路昭正偎依在母親身旁,小聲地哀求着,“媽媽,你醒過來好不好?”

而路薇蒼白的面容早已變成了青灰。

姨婆淚流滿面地把路昭從他母親的屍體旁抱開,“小昭,你的母親已經走了。”

“但是,她可以活過來啊。”路昭說:“姨婆,您讓媽媽醒來吧,她最聽您的話了。”

“小昭——”姨婆緊緊摟住懷裏的路昭,“小昭,你的母親雖然走了,但是她的靈魂會化為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你的。”

然而路昭不相信星星那種遙遠的東西,他只相信人死可以複活,所以他拼命阻止人們把路薇放進棺材裏,“也許,媽媽還會活過來呢。”

路昭哭得撕心裂肺,“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但是路薇終究沒有醒來,最後她被埋葬在青石鎮郊外的墓園裏。

暴雨過後的清晨,墨色的烏雲還沒有散去,空氣中彌漫着哀傷的氣息,路昭抱着母親的遺像,凝望着腳下延綿起伏的山丘。

為什麽母親不能和自己一樣重新活過來呢?

他詢問過姨婆,姨婆以為這是他在逃避現實,“小昭,你不能永遠生活在幻想裏”,朱莉姨婆摸着他的頭,“雖然很痛苦,但是從今天開始,你必須長大了。”

路昭長到十二歲的時候,他已經從失去母親的悲傷裏走出來了,也很少會想起那次發生在櫻桃園裏的遭遇,直到有天他被一輛失控的飛車碾壓致死。

死而複生的事情再次在他身上發生,重來一個小時之後,路昭看着那輛曾經撞死自己的飛車沖出道路,将路邊的欄杆撞得四分五裂。

原來真的有奇跡。

路昭不知道為什麽上天會賦予他這樣的能力,但是他認為如果神明真的仁慈,就應該把母親還給他。

路昭把自己的疑惑告訴了朱莉姨婆,老太太花了好些時間才相信路昭所說的話,她緊緊扳着路昭的肩,很鄭重地告誡道:“這種事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她逼着路昭發了誓,然後讓他把這事給忘了,只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

路昭答應了姨婆,但是卻沒有完全做到,十六歲的時候,他看到拓荒團的征募通知,就悄悄給自己報了名。他覺得他可以憑借這點特殊能力,去完成母親的心願。

拓荒團的工作确實危險,路昭死過很多次,也救過很多人。他已經盡力掩飾,但是那些特異之處還是被身邊的隊友注意到了,不過沒人能想到死而複生的程度,最多以為他有點時靈時不靈的危險預感而已。

路昭默認了其他人的猜測,他到底還謹記着朱莉姨婆的告誡,沒有暴露得太徹底。

按照路昭的原計劃,他還要在拓荒團待幾年,等攢夠了錢再去安珀尋找生父,但是因為瀚海高原那次意外,讓他得以提前到了安珀。

現在路昭到安珀的最初目的已經完成,但他已經有了新的目标,他有了成為一名機甲制造師的志向,他想要好好地在星雲繼續學習。

要達成這個目标,冀恒就是一個無法逃避的存在,路昭一邊整理着配件庫的存貨清單,一邊頭疼地想着。

“我去!”坐在智腦前的卡洛斯突然大叫起來,“冀恒居然輸了——他居然輸了,我還押他贏的!”

路昭走過去,佯裝不經意地問:“怎麽了?”

“冀恒在機甲對戰中輸了。”卡洛斯目瞪口呆,“明明平時訓練他對楊松的勝率是百分之百的,怎麽一到實戰考核就掉鏈子啊?對了,好像去年參加戰機系的考核,他還摔了一架戰機呢。”

***

基地治療中心。

“所以你的實戰考核運勢,真的是背到了極點吧。”宗源坐在病床前搖頭。

“跟運氣沒有關系,是我處置失當。”躺在床上的冀恒說,剛剛從治療艙出來,他的身體還有點乏力。

“那你怎麽會處置失當呢?楊松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好不好?”宗源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冀恒伸手搭在額頭上,無奈地說:“大概是因為你昨天給的那瓶酒吧。”

“啊,那瓶露比?”宗源奇道:“就算你喝了酒,這一晚上都過去了,還會有影響嗎?”他當時也只是散了個步,就完全清醒了啊。

“你喝了那酒之後,有沒有、嗯、做過什麽夢?”冀恒問。

“沒有啊,昨天晚上我睡得非常好。”宗源猛地明白過來,“那麽說你做夢了,什麽夢影響這麽大?”

什麽夢?

冀恒雙手捂臉,實在說不出口,夢裏他強吻了路昭,然後路昭就跟他同歸于盡了……

也許是因為,潛意識裏他就知道路昭很讨厭他吧。

聽說冀恒由于在對戰中受傷,提前退出了今年的實戰考核,路昭沒有變得更輕松一點,因為那天晚上的冀恒太可怕了,也不知道他下次什麽時候發瘋,又不能每次都用上你死我亡的方法。

指揮系學制是八年,根據卡洛斯的說法,冀恒有可能提前兩年畢業,那麽路昭依舊還需要提防一年時間。希望這一年能夠平安渡過,他已經沒有勇氣去考慮要和冀恒在同一個校園裏待足三年的可能了。

實戰考核結束,在去星際飛船集結的路上,路昭遇到了一個熟人。

“嗨——”宗源從路昭身後超過,對他招手。

“宗源學長。”路昭嘴角的微笑剛剛揚起來,就看到了宗源身邊的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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