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後來席格費還是被人看到了。洛特讓他藏在林間,他卻出于愧疚而去探望了塔琳娜。

塔琳娜身上仍然流竄着異界元素,所以她隔着老遠就感覺到了席格費。

她再次發了瘋一樣地跑出去,夏爾和一群領地騎士緊張地追在她身邊。她撥開樹叢,走進一片開闊的林間空地,跟在她身邊的人們驚訝得屏住了呼吸——空地上竟然站着一頭銀白色的獨角獸!

獨角獸向女孩低下頭,像是躬身行禮,又像是低頭致歉。塔琳娜踉跄着走過去,把頭靠在獨角獸的身體上,獨角獸緩慢地伏低身體,卧在草地上,讓女孩放松地趴在自己頸邊。

被問及這一段時,夏爾回憶道:塔琳娜和獨角獸的身周泛着光斑,在用某種他聽不懂的方式交談,獨角獸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當淚水滴在塔琳娜額上時,塔琳娜的呼吸逐漸恢複平緩,臉色也從蒼白轉為紅潤……

再站起來時,塔琳娜已經恢複了昔日的健康神采。她對獨角獸行了個屈膝禮,腳步輕巧地回到夏爾身邊。

獨角獸也站了起來,用人類的語言和聲音說:“很高興看到你們平安無事,可愛的孩子們。我要對你們道歉,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沒法彌補那些傷害,我會為此終生忏悔。”

說完,他調轉腳步鑽進了叢林深處。有幾個騎士好奇地跟上去撥開樹葉,卻找不到他離去的背影。

大家都搞不懂獨角獸說的“彌補傷害”和“忏悔”是什麽意思。這一帶從古時候就有山林守護者的傳聞,也許獨角獸是個過于認真負責的山神?也許他認為自己沒有保護好這片區域,所以為此流淚道歉?到頭來也沒人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回到銀隼堡後,塔琳娜突然感到饑腸辘辘,這幾天她太虛弱,一路都沒吃什麽東西。東方天空剛剛泛白,還沒到早餐時間,想吃東西只好去廚房拿,塔琳娜不想麻煩已經相當疲勞的侍女,決定自己親自去找點吃的。夏爾不放心讓剛恢複健康的妹妹獨自亂跑,就執意跟了上去。

此時,洛特坐在廚房的長桌邊,哼着歌吃着蘸鮮奶油的熱松餅。塔琳娜推開門時,長桌盡頭的一支蠟燭被開門的冷風吹熄,屋子頓時一片漆黑,女孩動了動手指,火光頓時又旺了起來。

洛特嘴裏叼着松餅,吃驚地看向她,跟在她身邊的夏爾也吓了一跳。塔琳娜臉紅着請他們保守秘密,她也是剛剛才學會這樣做的。

獨角獸先生傳授了她一些小技巧,幫她将病痛轉化為了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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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裏斯睡得正熟,突然被一聲巨響驚醒。

木門被人一腳踢開,插銷和門框一起脫落了下來。洛特僵硬地站在門口,身體維持着一種仿佛在火場救人的姿态。幸好天已經亮了,伯裏斯一歪頭就看清了來者,不然他差點要施法自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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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是幹什麽?”法師坐起來披上衣服,撫着胸口深呼吸了幾次,“幸好我是二十歲……如果我還是八十四歲,剛才肯定已經心髒病發作了……”

洛特毫不客氣地跨過木門的屍體,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伯裏斯床邊:“我路過你的房間,聽到你在說夢話,還夾雜着很不舒服的呻吟。你肯定是做噩夢了。我敲了幾下門,你沒聽見,還在繼續哼哼唧唧,于是我就……”

“大人,您帶給我的驚吓比噩夢嚴重。”伯裏斯靠在床頭上,還沒緩過來。

洛特沒說話,只是一直盯着他。伯裏斯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問:“您有什麽事嗎?”

“我在等着你繼續睡啊,”洛特露齒而笑,“我知道你還沒休息夠,快繼續睡吧。這次我守在這,你不會再做噩夢的。”

“大人,您把我吓醒,徹底摧毀了我房間的門,還坐在旁邊盯着我,我怎麽可能繼續睡?”

“你得學會習慣,”洛特坦然敵說,“當然不是習慣被吓醒……這一點是我不對,我會反省的。我是說,你得學會習慣被我盯着。我們相處的時間還不夠多,将來的日子裏我肯定還會盯着你,你不習慣怎麽行。”

伯裏斯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智商又暫時下降了。他愣愣地看着洛特,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他的語言能力似乎和木門一起被摧毀了。

看法師沒有繼續睡的意思,洛特就順勢聊起了天:“你夢到什麽了?”

“我說了什麽夢話?”

“大多數我都沒聽懂,好像有‘房頂’什麽的吧?反正聽起來很不舒服。”

伯裏斯回憶了一下,被吓醒前他腦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龍卷風……

他捏了捏眉心:“好像是夢到希爾達教院了,我年輕時在那裏當教師。教院出過一起事故,是術士引起的……可能因為現在又遇到了關于術士的麻煩,所以我才夢到了教院吧。”

“術士?”洛特問,“那個教院不是法師學校嗎?”

“他們偶爾也和一些術士合作,幫助學生們研究元素之類的。有一次,一個術士失手掀翻了大禮堂的房頂,導師們及時保護了學生,沒造成太嚴重的後果,但這件事的後續相當令人頭疼……有個學生受傷了,偏偏她是珊德尼亞王國的王子未婚妻。于是這事越發展越麻煩,教院、教院所在地的城主、國家使節,還有那術士本人以及他老師……大家都有各自的委屈,都在不斷指責其他人,教院的正常教學秩序被嚴重影響……那段日子我心煩意亂,天天失眠。”

洛特最愛聽這種事了:“後來呢?”

“珊德尼亞人想給那術士判刑,城主想借機削減教院的權利,術士認為法師們應該負更多責任,法師們覺得城主軟弱無能……總之就是一團亂麻。不過,最後事情還是慢慢解決了。解決的方法沒什麽好說的,就是靠一次次的交涉而已。在這過程中,有些法師借機提出建議,希望術士們也像法師一樣建起一個自律體系,方便同僚間交流經驗,也可以借此得到外界的信任和理解……術士們當然會反對,他們很鄙視這種體系。他們認為施法者就該自由自在,而不是被官僚和世俗制約。用他們的話說,法師們是在用尊嚴換利益,賣了自己人還不夠,還要打術士的主意……”

洛特點點頭:“确實,術士都愛獨來獨往,而且比法師還遭人排斥……這事聽起來是很麻煩。不過當時你還不是校董吧?你只要看熱鬧就好了,為什麽會天天失眠?”

“這個啊……因為後來我還是被卷進去了,”伯裏斯說,“那術士說得沒錯,很多法師就是想借機束縛術士。他們太散漫了,法師們總覺得他們是不穩定因素……當時我也持這個觀點。有一天,術士們在交涉會議上突然提起了我,他們調查出了我的身份——我來自希瓦河以北,曾經是死靈師伊裏爾的學徒。”

“那又怎麽樣?”

“那是我洗不掉的污點,”伯裏斯搖搖頭,“其實大家普遍認為,我根本就沒想‘洗’。因為我一直在繼續研究死靈學,根本沒有放棄從伊裏爾那裏學來的知識。”

洛特悄悄挪了挪屁股,不動聲色地離伯裏斯越來越近:“你沒有更名改姓,能自由生活,那就說明并沒有人定你的罪啊。”

伯裏斯說:“其實也不是……當年和您分開之後,我很多年都不敢回北方,不敢入境俄爾德,不敢靠近北星之城……直到我參與了拯救寶石森林的遠征。自由城邦費西西特與奧法聯合會一起為我做擔保,北星之城才完全撤銷了對我的通緝。很多人都覺得我仍然是危險人物,認為我很有野心,認為我斡旋于權貴之間,給自己找到了幾座靠山……那些術士就是這麽想的。他們指出,既然教院容許我這種人任教,城市允許我這種人居留,那麽城主和法師們就沒有立場去監督‘危險的施法行為’。”

洛特偷偷攬住了法師的肩:“後來呢?難道他們把你辭退了?”

“沒有。後來教院、城主與珊德尼亞人達成了和解,彼此做了些妥協,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到最後好像根本就沒術士們什麽事了……和解後的茶話會上,他們根本沒邀請那兩個術士。當然,他們也沒請我,那時的我并不是什麽大人物。”

“呃,這麽一說,術士們的指控好像也沒影響到你什麽啊?”

“是沒有,”伯裏斯說,“回憶起來,我也覺得自己的失眠很不值。但身在其中的時候,我不可能不受影響。”

洛特想了想:“我在書裏看到過這麽一個說法。當你為一件事而憂心不已時,通常三天之後事情就能有轉機。第四天時回頭一看,就覺得自己的擔憂很沒必要。”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不一定是标準的‘三天’……”現在伯裏斯的腦子似乎不太好用,他低着頭,無意識地撚着鬥篷扣子,竟然根本沒發現洛特的手臂環上了他的肩,“不過仔細想想,這話也不對。說這話的人是善意,他想讓身處憂慮中的人堅強起來,但是……只要事情發生了,就不可能毫無痕跡地結束。不論是好事還是壞事。即使有轉機出現,即使事情結束了,它還是會給你留下痕跡。你只能帶着這些痕跡繼續走。”

洛特很努力地琢磨伯裏斯的意思。法師說話太含蓄了,就好像有話直說很丢人似的。

洛特問:“那麽難道是……教院沒有辭退你,但大家都因此排擠你了?”

“也不算吧,”伯裏斯苦笑了一下,“您能想象這種局面嗎……沒有人恨你,大家都可以接受你,但其實誰都不會真正去靠近你。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只要我還是‘伯裏斯·格爾肖’,我就會一直都是這樣。”

這話倒讓洛特有點開心:“所以你現在不是伯裏斯了,你的身份是柯雷夫。現在我就靠你靠得很近。”

他模仿起了法師的含蓄表達方式:“人和蟲子一樣有趨光性。人們能接受你,是因為你閃閃發光……我是說你的能力和成就,不是說你以前的頭頂。而人們不會真正靠近你,則是因為你身上留有冰原白塔投下的陰影。他們喜歡你的光亮,讨厭你的影子,所以他們既不舍得遠離你,也不願意靠近你。”

伯裏斯沉默了一會兒,問:“大人,我問句話您別生氣……剛才您說的那些,是您從浪漫小說上抄下來的,還是您自己想的?”

“當然是我自己想的!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抄的?”

“因為……沒什麽,只是有點意外。”伯裏斯也說不上是因為什麽。洛特确實一直很喜歡分析別人,但以往他的用詞比較直白和不要臉,現在卻突然唯美了起來……

洛特得意地說:“綜上所述,我得出了一個結論。”

“什麽結論?”

“你根本就不适合和人類在一起,只适合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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