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歸山脈四季如春,終年草木繁盛、百花盛開,山腰下的區域永遠舒适宜人,只有最高的幾個山峰會随着季節發生變化。

天氣微微轉涼,山嶺半腰被秋意染成了金紅色,更高處則像是蘸上了薄薄的霜糖。

據說冬青村最适合遠眺美景,站在村裏地勢稍高的位置,可以将“蜂蜜蛋糕山”的美景盡收眼底,如果你直接跑到山林裏或草甸上,反而很難領會山脈的美麗。

“蜂蜜蛋糕山?”聽完酒館女侍的介紹,帶兜帽的旅客笑得差點嗆到水。

女侍得意地挑挑眉:“我也知道這名字好笑,但我們祖祖輩輩就是這麽叫的。從前的冬青村很貧窮,大家都傳說蜂蜜蛋糕山上有蜂蜜彙成的小溪,森林裏有糖果和餅幹搭成的屋子……但山并不是年年都會變成蜂蜜色,也有時候天氣太暖,山上全年都綠油油的,于是大家說這是因為魔法,如果在山裏找不到糖果和蜂蜜,那就是被魔法藏起來了。”

旅客托腮感嘆:“冬青村以前很窮嗎?我現在看着還可以啊……嗯,比我的老家可繁華多了。”

女侍說:“我祖父那輩人年輕的時候,冬青村還很貧窮。後來這邊修了路,建了工廠,還和法師合作搞種植園……”

“法師?是伯裏斯·格爾肖?”

旅客邊問邊擡起頭,鬥篷的兜帽順勢滑了下來。

與他四目相接時,女侍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這位穿着樸素的旅客竟然是個精靈,而且……他也太好看了吧!

他有一頭淡金色的順滑長發,猶如香槟流成的瀑布,他的皮膚白裏透紅,細膩得堪比奶油,他深綠色的眸子深邃而神秘,一眼望進去,仿若望進了寂靜的古老森林……還有他的微笑,他的笑容溫和,高貴,還帶有一絲疏遠的羞澀,如果只看這張臉,恐怕人人都會猜他是哪個精靈國度的王子。

女侍愣了半天,連話都沒接上去。她越看精靈越心髒發緊,于是趕緊挪開目光,改為盯着他那灰撲撲的鬥篷……這旅客長得好看,穿着卻很寒酸。他的鬥篷粗糙又暗淡,裏面的衣裝款式也樸素得像北方農民服裝一樣,冬青村裏随便一個果農都穿得比他好。

但是……但是他長得好看啊!那完美無缺的臉型,那對白白尖尖的小耳朵……這麽美麗的生物,哪怕衣衫褴褛也一樣人見人愛。

旅客被盯得不自在,故意輕咳了幾聲。女侍紅着臉說:“噢,抱歉,你剛才說什麽?這裏的格爾肖大師?你看窗外,看到遠處那片山林了沒?還有後面那一大片……那都是他的土地。當然了,嚴格來說是他和薩戈皇室共有的……”

精靈點點頭,向女侍要了一杯蜂蜜水。很少有成年人點這種東西,女侍試着推薦了淡果酒和醋栗茶,但精靈堅持只要蜂蜜水。

女侍端着托盤走遠,又忍不住回頭偷看這漂亮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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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精靈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水盈盈的眼睛裏含着若有似無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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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塔最高層的閣樓裏有一扇大門。

說是門,其實它和牆壁也沒什麽區別,它沒有把手,沒有縫隙,看上去只是一段普通的牆壁,牆壁外側是高塔外的天空,普通人即使站在“門”前也找不到進去的方法。

這門通向一個隐蔽的空間。它被魔法構築而成,是伯裏斯·格爾肖大師的機密區域。

除了伯裏斯和被他操控的魔像以外,至今還沒有任何人進去過。

牆壁微微一抖,開始泛起漣漪,水波律動得最厲害的時候,一扇雙開金屬門從“水”底露了出來。伯裏斯推門而出,又反手關上門,牆壁上的水波立刻消失無蹤了。

不久前,伯裏斯啓動了這個機密空間,用來運行大型解析法陣。他要用它來觀測那本古書。操控使用法陣十分費神,伯裏斯每天都要在裏面耗上一整天,出來的時候腳步總是輕飄飄的。

魔像威利斯先生在外面等着他,及時為他送上了熱茶和薄脆餅。變年輕之後,伯裏斯愛上了嚼起來咔嚓咔嚓的食物,辛苦一整天後,這種又脆又甜的東西總是能治愈他的身心。

他在閣樓裏坐了一會兒,收拾了一下心情,才命令威利斯先生開門。

閣樓常年閉鎖,他進來後也會及時反鎖。門是金屬制的,門框也整體用金屬加固過,門鎖為四向插栓,鎖牢之後幾乎不可能撬開。這種門很可靠。尤其是在防範骸骨大君時,這種門很可靠。

防護法術對大君無效,只有物理性的隔離手段才能徹底阻止他。如果他想撬鎖,甚至想暴力破門,那麽他肯定會發出巨大的聲響,伯裏斯肯定能及時發現。

其實伯裏斯并沒有隐瞞古書的位置,他清晰明确地告訴洛特:書被收藏在隔離室了,請等我一段時間,我想再排除幾項有可能的風險。

洛特答應了,而且似乎真的暫時放下了對書的執念。他參加了幾次集市,買了一大堆審美堪憂的服裝,每天都要寫下長長的“想吃這個”清單交給廚房的魔像……

他還借了一些魔像和屍體出去。他說要帶赫羅爾夫伯爵訓練尋物和撲咬……赫羅爾夫伯爵不愧是接受過半神力量的狗,它比同齡犬的個頭大得多,幾乎有些強壯得不成比例。

而且它十分聰明,通情達理的程度幾乎能趕上魔像動物。有一次,大君一邊摸它一邊說:“赫羅爾夫伯爵,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我是你的頭領,伯裏斯·格爾肖也是,你要像騎士對國王一樣保護他,像兒子對父親一樣尊敬他,你永遠不能傷害他,所有想傷害他的人都是你的死敵,記住了嗎?”

伯裏斯在旁邊聽得發笑:“大人,犬類再通人性也聽不懂這麽長的句子。”

“我知道,”大君慢慢撫摸着狗頭,“雖然我說話了,但我不是靠語言在和他溝通,我用的是意志和真心。”

“意志和真心?”

洛特說:“就像德魯伊們一樣。德魯伊傳達出一種對大森林的愛意,他身邊的動物就能感覺到。我對赫羅爾夫伯爵傳達出對你的愛,赫羅爾夫伯爵就能夠明白它也應該愛你。”

伯裏斯半天說不出話。面對甜言蜜語,他總是這樣反應遲鈍。

好在洛特很了解他,也很體諒他,從前洛特會一個勁催他給出回應,現在洛特只會微笑看着他,要麽懶洋洋地開始聊下一個話題,要麽走過來摸摸他的頭發。

在這種瞬間,伯裏斯會恍惚覺得自己真的只有二十歲——幼稚,沒見過世面,容易害羞,腦子不夠用,反應遲鈍,總低頭沉思也思索不出個所以然……而骸骨大君是成熟沉穩的保護者,他值得信賴,行動力強,很神秘卻不危險……他會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如今,八十多歲的法師有了自己的塔,成功解除了半神的詛咒,半神成為法師永遠的盟友,和法師幸福地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地方……

伯裏斯驚訝地發現,年輕時認為遙不可及的東西,現在竟都已近在眼前。他在黑夜中暗暗許下的願望,現在都已一一實現。

人生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現在,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那麽接下來他們要面對什麽?顯而易見,是編年史與頌歌集。

法師的願望都實現了,但半神的夙願還沒得償。

可是,伯裏斯總有點排斥那本書。他心裏藏着一種恐懼,他覺得那本書一定會影響些什麽,也許它會毀掉平靜的生活,也許它會改變大君對世事的看法,甚至,也許它會奪走此時自己擁有的一切……

理智地想,書應該沒有這麽可怕。它又不是法術書,書裏只有歷史和故事,沒有什麽強大的力量或咒語。

其實大型解析法陣已經把書分析得差不多了,可伯裏斯就是不願意輕易将它放出來。他總想能多拖一天是一天,能多檢查一分是一分。

反正洛特每天過得開開心心的,也不怎麽問起書,那伯裏斯就更不用着急了。

現在的日子這麽惬意,伯裏斯想把它保持下去。

這天,洛特說赫羅爾夫伯爵已經到了該進行實戰訓練的階段,他要帶它去山裏練習追蹤小動物。

伯裏斯不去森林,也不去閣樓,今天他得去一趟冬青村。

昨夜,構裝體山雀給他送來了一封信,是施法材料商店的人寫的。信上說,村裏來了個陌生精靈游客,前幾天他一直在附近游玩觀景,這兩天竟突發了急病,在酒館客房裏一睡不起了。

據酒館女侍說,這精靈在聊天中提起過伯裏斯·格爾肖,大家猜他也許是伯裏斯的熟人,所以這事必須及時讓法師知道。村民不會輕易進入山脈,所以伯裏斯得親自到冬青村去了解情況。

接到信之後,伯裏斯懷疑昏倒的精靈是黑松……提到“精靈”和“昏倒”這兩個字,他只能想起黑松。但是好像又不太對,黑松去過冬青村,他的外形那麽顯眼,村民肯定對他過目不忘。

于是,格爾肖大師讓“學徒柯雷夫”代表自己,前往村裏探望身份不明的精靈。

臨走前,他提前給內務魔像下了命令,讓它們提前做好給洛特洗衣服以及洗狗的準備。

洛特天一亮就走了,伯裏斯則在正午之前乘馬車離開。

馬車消失在林間小路上之後,赫羅爾夫伯爵從塔後的森林裏竄了出來,洛特閑庭信步地跟在它身後。

塔門上的防護對洛特無效。他哼着歌推開門,叫魔像幫他喚出浮碟,一路上升到了塔的最高層。

閣樓房間的門太牢固了,四向插簧的鎖真是夠麻煩。盡管如此,洛特仍很有自信能把它打開,他見多識廣,在過去那麽多個七天中,他又不是第一次撬鎖。

他帶了一只小工具箱,裏面有一大堆千奇百怪的工具——伯裏斯對他亂花錢已經見怪不怪了,每次他買回一堆東西,伯裏斯都不聞不問。

洛特深吸了一口氣。

閣樓裏的東西好像正在呼喚他。

它急于向他傾訴,向他剖白,向他坦述所有秘密與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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