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昏暗的螺旋階梯轉到底部,通向祭臺的大門出現了。它只是一扇很普通的雙開門,門板由白桦木制成,在被焚燒過的高塔中,它是唯一保持潔白的物品。

伯裏斯推開門,一陣刺骨寒風迎面灌入。為防止手指被凍僵,他關起門來給自己施展了抵禦嚴寒的防護術,這才放心走出去。

門內是不知多深的地下,門外卻是天幕下的塔頂,塔頂有個圓形的上升式廣場,也就是所謂的祭臺。

雲霧已被吹散,晨光傾瀉在通向祭臺的石階上,染出一片朦胧的冷色。之前伯裏斯和洛特在白幕上看到了一塊紡錘形黑斑,現在它仍然飄在天上。它沒有體積,沒有陰影,突兀而不詳,就像一只被挖空的眼睛。

黑斑正對着祭臺,祭臺中心矗立着幾支大小不等的冰尖錐。奧吉麗娅、席格費和奧傑塔就在那裏。

洛特向石階走去。他踏上第一步時,高處出現了兩個白衣精靈,他們一左一右相對而立,沒有任何其它動作。當洛特回頭與伯裏斯對視時,白衣人又增多了,兩兩一組的白衣類人生物從祭臺走下來,依次規整站在石階兩側,面向下方,就像是在迎接客人。

伯裏斯慢慢走在洛特身後,邊走邊準備解析法陣。他打算分析黑色冰錐,找出安全移除它們的方法。

準備完畢後,伯裏斯擡起頭,突然伸手拉住了洛特的衣服。

洛特回頭問他怎麽了,他指指祭臺上空:“那塊黑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洛特也擡起頭。黑斑是紡錘形的,有兩條弧形的邊界,原本它是均勻的黑色,現在,它其中一邊的輪廓上裂開了一條縫。縫隙很難被發現,因為裏面仍然是黑色,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其中隐隐閃動着光斑。

看清之後,洛特突然覺得這黑斑像是一只緊閉的眼睛。他即将登上祭臺,眼睛也正在準備睜開。

“您還是先別上去了,”伯裏斯緊緊拉着洛特,自己換到他前方去,“我有不好的預感……也許您一踏上祭臺,就會被那東西吸進去。”

洛特望向祭臺中間。銀龍被釘在地上,不時因痛苦而輕輕抽搐着,他身軀龐大,擋住了同樣遭此折磨的獅鹫和少女,雖然看不見另外兩個造物,但洛特可以聽到他們的夢呓和呻吟。

“如果我不過去,我怎麽拔那些錐子?”洛特皺眉,“你确定……那眼睛會吃人嗎?它像閉着的眼睛,不像嘴,嘴應該從正中間裂開,而不是從其中一邊……”

伯裏斯仍然拉着他:“先不管它像什麽……總之您先別過去。我先施法分析尖錐,好嗎?也許我可以遠程移開它們,根本不用您過去。”

洛特先是點點頭,又覺得不妥,他也伸手抓住法師的胳膊:“那你也不能上去!”

伯裏斯說:“我不上去,我就站在這。”

他站在距祭臺一步之遙的地方,将解析法陣施展完畢。法陣緩緩升高,水平延展出半透明的力場膜,分別包住一支支尖錐。

伯裏斯施法的時候,階梯兩側的奧傑塔們并未加以阻攔。當力場膜開始融入尖錐時,奧傑塔們突然集體望向伯裏斯。

咒文與數據在空氣中流轉,法陣開始分析尖錐的成分和歷史行為,奧傑塔們也開始了行動,向伯裏斯與洛特靠近。

在伯裏斯眼裏,離他最近的四名白衣人都是人類,分別是兩名幼童與兩名老人。老人被洛特一把推開,最矮的女孩伸手抓住了伯裏斯的手腕。伯裏斯一時有些恍惚,以這孩子的身高與臂長,她根本不可能在兩步外碰到他,但她就是碰到了,而且手勁大得驚人。她的手臂沒有伸長,身體也沒有變大,但她就是抓住了他……

這是一種令人極度混亂的感覺,那孩子既近又遠,既嬌小又高大,她的形體既是毫無變化,也是千變萬化。

伯裏斯正困惑之時,洛特拎起女孩,把她朝另一個白衣人扔了過去。兩人跌倒滾下階梯,更多白衣人繼續漸漸圍攏過來,他們的動作有些遲鈍,攻擊也不得章法,伯裏斯猜想,這應該是因為伊裏爾的主要意志被隔絕在了遠處,他仍在影響奧傑塔,卻無法對其進行精準控制。

洛特扔飛了一個白衣精靈,背對着伯裏斯說:“告訴你一件特別絕望的事情,第一,奧傑塔的化身可以有無數個,他們只會越來越多;第二,只要奧傑塔還活着,他的化身就不會真正消失……”

伯裏斯說:“您說的是兩件令人絕望的事,不是一件。”

他半跪下來,在石階上攤開麂皮工具袋,拔出一只細小的鳥頭骨,“大人,幫我個忙,拿着這個,紮他們一下。”

“紮哪個?”洛特接過鳥頭骨。

“哪個都行,用尖喙紮一下就可以,要見血。”

這是紅尾寒鴉的頭骨,喙部又細又尖,像一支小小的匕首。洛特沒多問,反正法師做奇怪的事都是為了施法,他抓住正撲上來的白衣青年,對準其肩膀插了下去。

白衣青年的血從傷口湧出來,每個白衣人都随之頓了頓,暫時沒有繼續向前。

洛特把那人丢開,将鳥頭骨還給伯裏斯。頭骨在接觸到血液後呈現出剔透的紅色,就像變成了紅寶石雕琢成的工藝品。

伯裏斯接過頭骨,毫不猶豫地對着自己的左前臂紮了下去。

洛特吓得渾身一激靈:“你這是幹什麽?”

“施法。”伯裏斯動手時十分果斷,鳥嘴插肉裏之後,他卻難以自控地龇牙咧嘴起來。

片刻後,他面色蒼白地拔出鳥頭骨,将它丢在附着法陣的麻紙上。鳥頭骨又發生了變化,它從紅寶石色變成烏黑色,表面開始龜裂,露出內部熔岩般的色彩,接着,麻紙以它為中心開始燃燒,很快就燒成了一堆灰燼。

伯裏斯捂着傷口,眉頭皺成一團,忍着疼痛開始念誦咒語。洛特實在看不過去,蹲下來一把拉過伯裏斯的左臂,随便扯了幾條布料為他包紮。

“你快點念!”洛特警戒着四周,小聲催促道,“念完之後我好親你,親完就不疼了!其實我治不好已存在的傷口和疾病,力量劣化前也許還可以……但我可以止血,還能鎮痛……”

伯裏斯一邊熟練地念咒,一邊暗暗感慨洛特竟還有急救止血的本領。其實,這法術不需要讓傷口這麽大、這麽深,手法熟練的法師可以刺出破損較小、出血适中的傷口,而伯裏斯上年紀後一直在塔裏搞研究,已經很久沒用過這種野蠻的魔法了,他施法經驗豐富,手法卻多少些生疏。

跟随着咒語,麻紙灰燼開始向四面八方飛散,鳥骨上的焦黑與火焰逐漸褪去,又變回了之前的骨白色。

灰燼沾到白衣人身上,鑽入他們的口鼻與耳道,近處的白衣人全都僵直站住,遠處的白衣人踉跄了幾下,也逐漸不再動彈。

“竟然成功了……”伯裏斯念完咒語,抹了一把額頭。

洛特一把扳過他的臉,捏着他的下巴開始接吻。洛特邊親邊惋惜,難得這次自己的動作這麽流暢、這麽強硬,簡直就像浪漫小說裏那些貴族男主角一樣……但現在氣氛毫不浪漫,他實在無心享受。

一吻結束後,伯裏斯的傷口果然止住血了。洛特問:“你為什麽要說‘竟然’?”

伯裏斯說:“因為……剛才那個法術很很危險,奧法聯合會已經把它禁掉了……施展或教學都不行。它是個死靈學派法術,可以控制集群的活物,少則影響數十人,多則可以操縱整個軍隊甚至城市……受術者們會被變成活傀儡,在很長時間內照施法者的意思行動,而且不懼疼痛,不計生死。其實我沒有一定能成功的把握……畢竟這些‘生物’比較特殊。”

洛特又問:“為什麽要禁止這個法術?因為操控活人不人道?還是因為法師容易失手把自己紮死?”

伯裏斯說:“不人道是一方面,另一方是因為……如果施法成功,法師可以随時停止法術,但如果施法失敗了,受術者就會暫時獲得對施術者的魔法免疫,這時的他們不僅不會聽話,還會燃起對其他生物的強烈殺意……也就是說,施法失敗後,法師會造出一群嗜血的瘋子,這群瘋子會順利無阻地先殺掉法師,再自相殘殺……”

洛特目瞪口呆,突然緊緊抓住伯裏斯的雙肩:“以後……以後你不許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我不允許!答應我!你必須答應我!”

伯裏斯哭笑不得:“求您了,現在這個時候,您能不能別再玩浪漫小說裏的臺詞了?我不會配合您的。”

“那好吧。”洛特特別好說話,立刻放開了手,“然後你有什麽打算?”

“我得繼續觀察解析法陣。”伯裏斯說話的時候,解析法陣正逐步把分析結果逐步投射進他眼中。

洛特提議道:“如果我們試着拔出黑刺,會影響法陣的分析結果嗎?不影響嗎?那我們不如試試把它拔出來。”

“怎麽拔?我們不能輕易登上祭臺。”

洛特指指遍地的白衣人:“讓他們去試試呗。要是能成功最好,失敗了也不礙事。”

伯裏斯思考了一下,覺得也有道理。反正現在白衣人們暫時是他的傀儡,讓他們一動不動也太浪費了。于是他對傀儡們下了命令,讓他們走上祭臺,試着拔除三個造物身上的黑冰錐。

白衣人們聚集在祭臺中心,伯裏斯在默默讀着符文,洛特暫時無事可做,就下了臺階,跑到了塔頂平臺的邊緣。

“這塔比你的塔高,”他扒在垛口上往外看,“不過這也沒什麽……塔不是越高越好。哇!你一定不敢相信塔下有多少怪物!傀儡騎士就不說了,還有很多沒什麽特征的死人!還有很多白色的小動物……不對,是大動物……白色巨狗!”

“是冰霜座狼,”伯裏斯一心二用地說,“它們早就絕種了……您看到的不是活物,是以冰霜座狼為藍本制作出的構裝體。”

洛特繼續播報塔下的情況:“冰霜座狼與傀儡騎士形成了兩面夾擊!有灰衣服的法師跌倒了!還好,他的同伴為他豎起了一面護盾,不知他傷勢如何……現在劍盾兵構裝體重組陣型,沖破了冰霜座狼的封鎖!等等,有人在放火球,我看出來了!那肯定是個火球……”

他還沒說完,遠處傳來轟然巨響,一時地動山搖,火光沖天。洛特暫時扭開臉,很快又轉了回去:“伯裏斯你說,這像不像術士的行為……”

伯裏斯聽得差點笑出來。于是他也走下階梯,來到牆垛口旁。他有些擔心法師同僚們的安危,而且也想看看外面是不是真有術士。

站在這麽高、這麽遠的地方,伯裏斯只能看到塔下積雪飛揚,遠方紅光沖天。火焰出現在距高塔很遠的地方,大概是有人在那裏攔截從森林奔來的怪物。

洛特的視力比較好,他能看到一群灰撲撲的人或者怪物,還有一抹騎在馬背上的亮紅色……紅發紅衣,騎術高超,施法迅速,打擊面大,不停放火,只會放火,此時仍在放火……

“那是不是紅禿鹫?”洛特眯着眼。

他倆專心望着遠方時,身後接連傳來幾聲脆響,像是冰塊碎裂的聲音。

他們回過頭,一團灰黑色煙霧從祭臺上升起,瞬間形成無數個咆哮着的虛體人面。

奧吉麗娅漂浮在煙霧中,腳踝上還留着黑尖錐造成的恐怖傷口。她身上的尖錐最小,也最少,白衣人們還真的成功拔掉了它。

洛特開口叫她的名字,她卻沒有像從前一樣過來行禮。她随手抓住身邊的虛體,虛體伸展成了一把黑色巨鐮,她飄下祭臺,揮起巨鐮,向着主人與伯裏斯疾沖過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