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勇

柳氏被當頭喝罵,懵了一瞬瞪大眸子,“賤婢?你竟敢……”

世人皆以為宋嘉彥性情溫文,知禮仁義,可只有柳氏最知道宋嘉彥的真面目,往常對她大呼小喝便算了,今日竟也如此罵他,他還當她是親娘嗎?

柳氏傷心又惱怒,當下就想嗆回去,可對上宋嘉彥陰鸷的眼神,柳氏背脊竟是一寒,她感覺此刻的宋嘉彥暴怒異常,能拿刀殺人。

柳氏瞬間氣弱,又疑道,“發生了何事?為何讓你舅舅過來?”

宋嘉彥死死盯着柳氏,擡手便将柳氏推了開,他大步走入暖閣坐在書案之後,整個人閉上眸子癱在了椅子上,柳氏一顆心跳的突突的,趕忙轉身朝外走。

一出院門碰上檀書,柳氏忙問他,等檀書說完今日之事,柳氏也驚駭的面白如鬼,別說是宋嘉彥,便是她都想拿刀殺了那野和尚。

柳氏定了定神,先吩咐檀書去柳家送信,然後才心驚膽戰的回了上房。

因知道了原委,柳氏也不怪罪宋嘉彥了,只忍不住道,“好端端的,那和尚怎壞了事,這下好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克那裴家大小姐,莫說裴家人了,便是你祖母也不會讓你再近裴家大小姐一步!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柳氏走到最近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憤憤罵道,“殺千刀的野和尚,竟然敢臨時反口,我已叫檀書送信去柳家了,務必将那人抓回來,只是……只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咱們謀劃了這麽多年,老天爺是要絕了咱們的唯一的出路啊……”

宋嘉彥閉着的眸子猛然睜開,眼底的陰鸷仍是駭人,“一定有緣故。”

柳氏看向宋嘉彥,“什麽?”

宋嘉彥坐直身子,陰測測的道,“我說那和尚臨時反口,一定有緣故。”微微一頓,宋嘉彥又道,“是有人故意要絕了我謀娶婠婠的路。”

柳氏吓了一跳,“什麽?咱們的計劃旁人誰能知道?便是你舅舅都不知緣故。”

宋嘉彥沒說話,可從憤怒中抽離出來的他,卻漸漸品出了味兒來。

……

回長樂候府的馬車上,元氏嘆息,“難怪先前你被人非議,如今想起來,豈非是因為彥兒牽連了你?命格這等事實在難說,可既然那大師有此言,往後斷然要忌諱着。”

裴琰便道,“若是旁的便罷了,事關妹妹安危,便是我也不敢不信。”

神佛鬼怪之語,信者奉為金科玉律,不信者也不過一笑置之,可如今和裴婠有關,不信佛的裴琰也不敢大意了。

裴婠苦笑,“我也沒想到大師有此一言,往後不僅我,我看咱們家人都要遠着些二表兄才是。”

裴婠可以想象此刻的宋嘉彥會何等暴怒,她只怕宋嘉彥謀她不成,又對府上其他人不利。

元氏嘆氣,“明面上不好忌諱他,咱們心中有數便是。”

裴婠這才放心三分,想到從今日起徹底斷了宋嘉彥娶她的可能,心中似一塊大石落了地般輕松,待回了侯府,裴婠立刻召來了石竹。

暖閣中,裴婠皺眉問,“都安排好了?”

石竹點頭,“那和尚一出來我便跟了上,他還想跑,卻被小人捉了住,小人照小姐的吩咐說了,又給了銀兩,如今,只怕他已出城了。”

裴婠凝眸,“可有旁人看見?”

石竹忙搖頭,“不曾,小姐放心。”

見裴婠神色微松,石竹猶豫一瞬低聲道,“小姐,此事若要滴水不漏,讓那和尚遠離京城并非最好的法子。”

裴婠眉頭微皺,“難道你要我下令殺了他不成?”

石竹面露赫然,卻正是被裴婠問着了。

裴婠一時哭笑不得,“他罪不至死,我今日所為乃為自保,若因此傷及人命卻是不該,你已露了身份,那人如何敢為了柳家得罪長樂候府?且如今的柳家只怕也在找他,他哪邊都惹不起,不用我說他便會自己躲的遠遠的,柳家的手沒有那般長,如何找的到他?”

石竹抓了抓腦袋,“是,小姐宅心仁厚,是小人想差了。”

裴婠搖頭,“你想的也非錯,若真到了不得已之時,我亦狠得下心去。”

見裴婠神色肅然并非玩笑,石竹心底一震,适才他只以為裴婠沒想過,才試探着說如此放走那和尚可能留下隐患,裴婠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可他沒想到裴婠最後竟說自己狠得下心。眼前的小主人還是那個嬌妍少女,可骨子裏又有了和往日不同的堅韌銳利。

待石竹退下,裴婠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如今宋嘉彥已成為和她命裏相克之人,父親母親絕不可能将自己嫁給他。

然而還沒到高枕無憂之時。

她死而複生後的心頭患有三,其一是兄長的死,其二便是嫁錯人,如今前面兩樁皆如她所願,接下來,便只剩下最後一件叫她憂心的噩夢。

就算兄長沒有死,就算她這輩子不會嫁給宋嘉彥,可如果長樂候府還是像前世一樣卷入冤案之中呢?

裴婠眉心緊皺,至多再有兩個月,父親便要回京述職了。

陰霾籠罩在裴婠心頭,等給蕭惕寫下一封信的時候,她字裏行間語氣便有些深沉,卻絕口未提壽宴上發生的事,只随口問了青州案進展以示關切。

等這封信寄出,時節已到了七月下旬,一場秋雨後,京城驟然冷了下來,而廣安候府壽宴上的奇事果然在京城中流傳,此事經過夫人小姐們的口,又添油加醋的多了許多神幻猜測,一時宋嘉彥竟成了大家口中的兇煞不吉之人。

宋嘉彥雖然學問出挑,可因庶出身份,并不如裴琰和宋嘉泓在世家子弟中得人望,此流言一出,許多人對宋嘉彥避之不及,宋嘉彥面上不顯,心底卻憋了萬丈火氣。

這日黃昏時分,宋嘉彥打開了東市慶和樓三樓雅間的門。

門內柳承志一看宋嘉彥來,立刻殷勤的湊了上來,“二公子——”

宋嘉彥冷笑一聲落座,不接柳承志的茶,只一雙眼陰沉的看着他,柳承志一臉冷汗,苦笑道,“已經派了所有柳家的下人去找了,還找了道上的人,可那人就和泥牛入海了一般,一點蹤跡也沒有,二公子,那人的底細我是摸清了的,不過是個小喽啰罷了,沒道理平白反悔誤事,如今人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太不尋常了。”

柳家早已沒落,柳承志不過是個普通商戶,雖是宋嘉彥的親舅舅,可他名不正言不順,當不得宋嘉彥一聲舅舅,如果宋嘉彥是個不成器的也就罷了,他也不會如此低聲下氣,可偏偏他也看得出宋嘉彥是有手段有野心的。

想到宋嘉彥說不定是以後的廣安候,柳承志這腰就彎的格外容易。

宋嘉彥聽到這話面色徹底冷了下來,一雙眸子結了冰淩一般,他忽然問道,“忠國公府那個私生子回來了沒有?”

柳承志一愣,“忠國公府的私生子?哦你說蕭家三爺啊,沒,還早呢。”

宋嘉彥微愣,他也不知怎的,想到有人用這般手段害他,第一個懷疑的人選就是蕭惕,卻沒想到他人還沒有回來,可除了他還會是誰?

宋嘉彥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隐隐的恐懼,有人躲在暗處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不知何時就要給他致命一擊,而他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見宋嘉彥不語,柳承志道,“二公子的心思我已明白了,不過就是想求得長樂候府的大小姐,如今情勢不利二公子,可也不是沒有法子。”

宋嘉彥一聽眉頭一挑,“你有什麽法子?”

柳承志笑道,“今日局面,不過是那和尚說了句什麽相克生劫的話,可佛家還有一個說法,說凡是災劫,皆是可渡的,這劫若是應了破了,豈非不必受此困擾?”

宋嘉彥眼底的陰沉緩緩散去,“繼續說——”

柳承志莫測一笑,“為今之計,便是要想個法子,破了這相克的劫,不僅如此,這劫要應在裴家大小姐的身上,卻要由二公子去受,到時候就說,是二公子替裴家大小姐渡了劫,一來可破了那和尚的話,二來,二公子也好趁機邀功示好,讓大家看到二公子對裴家大小姐的一片心意,豈不兩全?”

宋嘉彥沉郁多日的眸子亮了起來,他上下打量了柳承志一眼,第一次覺得柳承志不那麽酒囊飯袋了,他沒有說話,可腦子卻飛快的轉了起來,破劫,應劫,是啊,他既能安排第一回,難道還不能安排第二回嗎?!

同一時刻的青州,兩封信一起送到了蕭惕的手上。

蕭惕迫不及待打開第一封,短短百字來來回回看了半個時辰,看完疊好,意猶未盡的收入懷中,打開第二封,本道是尋常消息,可剛看了一眼,蕭惕的神色就變了。

廣安候府壽宴上的事端,原原本本的被空青彙報了過來。

蕭惕看完一遍,又看了第二遍,一股子不安之感漫上了心頭。

片刻後,蕭惕提着太阿劍從房中走了出去,不遠處便是金吾衛指揮使岳立山的屋子,蕭惕到跟前敲門,得了回應後推門走了進去。

岳立山疑惑的看着他,蕭惕沉眸道,“不必等增援,屬下可入夜狼山破營。”

青州案已查至關鍵一環,原來反軍和青州一處山匪有極深關聯,岳立山派人查探,得知那匪營已盤踞數代,戒備森嚴,機關重重,說是一處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堡壘也不為過,他已持禦令調兵,可沒想到蕭惕竟忽然主動請纓。

岳立山看着面前站着的年輕人,并沒有立刻否決他的請求,只問道,“再等五六日,我們可無傷無亡蕩平匪寨,你忽然想冒險是為何?”

蕭惕道,“調兵動靜太大,若有人通風報信,只怕敵人會望風而逃,既是夜長夢多,不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屬下可一人前往,絕不損指揮使其他部下。”

岳立山笑了笑,“你也是我的部下,再者,這不是你的真話。”

蕭惕對上岳立山銳利的目光,沉聲道,“屬下想再立戰功。”

岳立山挑眉,似乎有些滿意,“拼上性命也要再立功?你已經升的很快了。”

蕭惕凝眸,“還不夠——”

岳立山好整以暇的望着蕭惕,蕭惕便繼續道,“屬下想早日回京,亦想早日手握更大的權力,到了那時,屬下才能護想護之人。”

你的母親已死,你想護的是誰?

這話已到了岳立山嘴邊,他卻沒問出來。

很快,岳立山道,“準你所請,但如你所言,此行只有你一人。”

蕭惕沒有意外,甚至連眉峰都沒動一下,他躬身行禮,轉身便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帶着頂天立地的孤勇,義無反顧的踏入了漭漭夤夜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字數都很足喲~我們的男主超超超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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