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歸來
裴琰從宮裏出來就碰上了也要離宮的戚同舟。
裴琰身邊跟着四五金吾衛校尉,戚同舟身後同樣帶着七八個皇城司禁衛,兩方人馬驟然碰上,立刻成劍拔弩張之勢。
裴琰在馬背上似笑非笑問,“戚千戶要去公幹?”
戚同舟摸着腰間的伏虎刀,也皮笑肉不笑的道,“裴世子對我們皇城司公務這般有心,不如到我們皇城司來當值?我們賀公公必定能賞世子一個千戶當當。”
裴琰身後幾人面生怒色,卻又有些忌憚,裴琰卻毫不畏懼,高高挑眉道,“怎麽,難道戚千戶想讓我學你,認一個太監為親爹?”
身後幾個校尉都笑了起來,戚同舟的眸色就變了。
天色陰沉,涼風乍起,戚同舟眯着眸子握着刀,好似随時都能拔刀朝裴琰砍過來似的,裴琰挺着胸膛,眉眼含笑,卻是認準了戚同舟不敢對他出手。
果然,很快戚同舟就斂眸緩了語氣,“世上人,沒有幾個人能像裴世子這樣一出生便是富貴公子哥兒,裴世子有個位高權重的爹,京中人人稱羨——”
話鋒一轉,戚同舟忽然陰笑道,“不過,登的高,跌的就重,裴世子最好祈禱你長樂候府榮華不衰。” 戚同舟細長的眸子不懷好意的眯起,甚至還惡狠狠的錯了錯牙,而後馬鞭一起一落,座下馬兒尥蹄奔出,就此揚長而去。
裴琰眯眸看着戚同舟離開的背影,被剛才那話咒的有些悶氣。
身後幾個校尉大都是京中世家子弟,唯獨有一人名叫王寅,是因青州戰場立功而入金吾衛的寒門子弟,當初從青州立功受賞的年輕将領有十多人,只有王寅留在了金吾衛。
他在青州便和裴琰相識,後又同時為蕭惕所救,因此,如今的王寅以裴琰和蕭惕馬首是瞻,蕭惕如今去了青州,他便跟着裴琰行事。
王寅上前道,“聽說兩湖一帶夏末生了洪災,便是如今都沒退洪,這幾日皇城司只怕在查洪災一事,世子,這個戚千戶邪性的很,咱們往後還是避避為好。”
裴琰嘶了一聲,“你怎麽回事?打仗的時候勇武的很,此時反倒畏畏縮縮?”
王寅身量健壯,頭大臉方,一身的糙力氣可舉千斤銅鼎,本是個極悍莽勇猛的人,如今卻有些怕戚同舟似的。
王寅聞言只得憨笑,“世子生而貴胄,在京城中不覺什麽,屬下卻感覺這京城比在戰場上危險的多,京城中除了貴人就是狠人,屬下不得不小心謹慎,屬下也是想提醒世子,那戚千戶明着不敢動您,可萬一他使陰招,皇城司那些狠辣手段不好消受的。”
裴琰一時沒說出話來,他知道王寅說的是對的。
片刻裴琰失笑,從懷中掏出個錢袋來扔給王寅,“行了,知道你好心,今日是中秋,拿去買些好酒好肉,我要出城,就不陪你過節了。”
王寅拿着分量不輕的錢袋子笑的更憨,“好,世子且去吧,等蕭大哥從青州回來,我請你們上鳳栖樓喝酒去!”
裴琰笑着應了,又和其他人打了招呼方才策馬離開。他本想直接出城,可剛走過兩條大街雨點便落了下來,不過片刻官服便已濕透。
去栖霞莊快馬也要一個時辰,無法,裴琰只得先回府更衣換馬車,這一耽誤,等出城已經是下午,天黑之前他是到不了栖霞莊了。
……
寶相寺裏,因大雨忽至,所有人都擁擠着躲進了佛殿之中。
天氣陰沉的可怕,最要命的是雨勢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于是一些人開始着急,再等天便要黑了,回京城路遠,行路更不安全,如此便有人找來知客僧,借了雨具紛紛往山下去,因人太多,
雨具不夠,知客僧又找來氈布等物分發,助衆人擋雨下山。
裴婠和元氏不必回城,倒也不急,只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去大雄寶殿祭拜。
大雄寶殿廳堂闊達,彩梁朱壁,正面的高座之上供着三世佛,裴婠一進門,便被三位跏趺端坐、寶相莊嚴的佛陀懾住。
前世的她在家變之後才開始拜佛,可也只是學着旁人添香供祭為父母祈福,從未真正覺得潛心禮佛可渡化災厄,然而再活一世,裴婠不敢再生妄念。
她由死到生,這神幻詭奇的經歷是哪方神佛在主宰?是三清天尊?是三世如來?還是她不知道的妖魔神怪?
裴婠心中惶惑,再見佛道尊者,便多了八分的敬畏虔誠。
佛法高深,她不過是大千世界萬載輪回中的滄海一粟,裴婠恭恭敬敬跪下拜禱,一瞬間心中竟生出蒼涼之感,更怕今生這和樂團聚是夢幻泡影,不知何時就要散去。
拜完了佛,外面依舊是大雨傾盆,寺中香客已經寥寥無幾,更無新上山的香客,半個時辰前還人頭攢動的寶相寺,竟一時空寂下來。
元氏發愁道,“這麽大的雨,如何下山?”
還沒想出下山的法子,留在山下看馬車的侯府侍衛卻冒雨上了山。
禀告道,“夫人,咱們的馬車銅軎松脫,如今轄毂難合,馬車用不了了,小人們晨起還檢查過,卻沒想到這麽快便壞了,要修好馬車要回京城找匠人,小人将馬車托給馬舍的師父看着,特來回報一聲,您看眼下該如何辦才好?”
這侍衛一臉懊惱自責,元氏素來寬和,倒也不怪,只苦笑,“這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雨這麽大,馬車又壞了,莫非是要咱們在寺裏過節?”
她們一早将所需之物送去了栖霞莊,今日只一輛馬車輕便往來,馬車一壞,便是想冒雨離開都不成了,裴婠和元氏發愁,只得眼巴巴等雨停。
不多時,石竹轉了一圈,從後殿方向走來,“夫人,小姐,知客師父說可借寺中的小馬車給我們用。”
裴婠和元氏一喜,忙跟着石竹往後走。
過了藏經樓,便見知客僧帶着一個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等在廊下。
知客僧認得元氏,上前行了禮道,“寺中有小馬車一輛,乃是尋常采買寺中所需蔬果供品時用的,比不得府上馬車寬大精致,卻可擋雨。”
元氏和裴婠哪裏會嫌棄,知客僧又道,“寺中前門不可乘馬車上山,側門處卻有一條小道可行單駒馬車,貧僧知道夫人和小姐是要去山下的莊子,因此倒也便宜,走側門還近一些,夫人和小姐今日先乘着馬車下山,等明日命人将馬車送還便可。”
有馬車坐,還比走前山快!
元氏簡直感激不已,“真是讓師父費心了。”
知客僧看了身邊的小和尚一眼,“是智能提醒,貧僧才想到的。”
元氏和裴婠看着那小和尚,小和尚合手行了一禮,很是乖覺的樣子。
元氏便道,“讓小師父費心了。”
智能斂眸道,“其他人都走了,只看到幾位施主困在此,小僧便想到了這個法子。”
元氏又是一番道謝,一時也顧不上留在山下的馬車了,天黑之前到栖霞莊才是要緊,知客僧又搜羅了些油布給石竹等人擋雨,一行人便往側門去。
到了門口,小馬車已經備好,的确樸素簡陋,可在這樣的雨天卻是救命的稻草,裴婠和元氏登上馬車,石竹駕車,其他人都披着油布蓑衣跟在車旁。
別了知客僧,一行人冒着大雨往山下走。
側門的山勢比前門更為陡峭,山林也更為茂密,再加上下雨,石竹絲毫不敢走快了,路上泥濘坑窪不斷,馬車裏的裴婠和元氏颠簸着,心中也有些不安。
天色比午間更暗,此時還未至黃昏,可天穹卻黑沉沉的好似夜幕将至一般,等走出一段距離,裴婠忽然道,“知客師父怎知我們要去栖霞莊?母親告訴的?”
元氏微愣,“不是我,今日也就剛進寺門和師父說了兩句話,是石竹說的吧?”
裴婠眉頭一皺,連忙掀開馬車簾,“石竹,你和知客師父還有智能小師父提過我們要去栖霞莊嗎?”
石竹一邊趕車一邊答,“沒有啊,小人本是去後院找有無剩下的雨具,結果碰到了知客僧師父,當時他已經說給我們借馬車了,小人還以為是夫人告知的。”
裴婠的面色頓時變了,元氏見她這般緊張不由道,“怎麽了莞莞?”
石竹沒有提,母親也沒有提……
裴婠眸色冷了下來,“是那智能說的。”
元氏微訝,“智能又如何知道?”
裴婠牙關緊咬,一股子不祥的預感漫上了心頭。
馬車壞了,寺中正好有馬車可借,且只能走側門後山的方向。
他們還未找知客師父求助,那智能卻先想到幫他們,且正中下懷,最可疑的是,自從上山,她們便是私下閑談也未提起栖霞莊三字,智能是從哪裏知道他們要去栖霞莊?
裴婠一把抓住元氏的手,“母親,我們回寶相寺!”
元氏驚震不已,“為何?因為智能知道我們要去栖霞莊?這寺中有師父知道栖霞莊是我們的莊子,或許智能聽說過,然後猜的呢?”
裴婠一顆心不安的狂跳,果斷搖頭,“不會,若是猜的,也會先問我們和我們确定,斷沒有憑着猜測就和知客師父說的。”
裴婠說完,忙要去喊石竹調頭,可她手剛觸到車簾,整個人便是一僵。
雨聲震耳的山野深林中,她竟聽到腳步聲密密麻麻的圍了過來!
……
同一時間,雲霧山西南十裏之地的官道上,幾匹快馬正飛奔而來,當頭一人寬肩長臂窄袖黑袍,鬥笠下的眉眼在潑天雨幕中越發顯得幽深懾人。
身後有随從高聲道,“公子,前面有驿站,休息一下吧,雨實在是太大了,您身上的傷要緊。”
馬背上的蕭惕充耳不聞,他一雙眸子緊緊盯着雲霧山腳的方向,疾如風,奔若雷,只恨不得頃刻間出現在她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說到做到,男主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