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傷 (1)
知道是蕭惕,裴婠身上的勁兒猛然洩去,整個人都有些失力發軟,她緊緊抿着唇,眼淚卻抑不住的流了出來。
蕭惕回來了,竟是蕭惕回來了!
裴婠來不及想蕭惕為何出現在這深山之中,她人被蕭惕半攬在懷中,驚惶畏怕的心頓時得了依靠,縱然蕭惕只一人孤身而來,可裴婠就是覺得有了庇護,在元氏面前都能鎮定自若的她,此刻卻只想當着蕭惕,将今日的委屈驚怕化作眼淚,哭個痛快。
蕭惕身若疾風,出現的極其突然,所有匪寇的目光都在裴婠身上,一開始竟都沒反應過來,待蕭惕将裴婠攬住讓她鎮定下來,衆人這才陸續回過了神來。
瘦高男子眉頭又高高挑起,今天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不把他們放在眼底!
刀鋒一指,瘦高男子頗為惱怒的問,“你是何人?”
所有匪寇的刀劍都跟着指向蕭惕,蕭惕手一松,将裴婠放開往身後一攬,堪堪擋在了裴婠身前,蕭惕泰然看着瘦高男子,說話間語氣疏淡從容,“我是她三叔。”
裴婠渾身冷的發抖,她身量嬌小,被蕭惕一擋便什麽都看不見了,微微擡頭,被雨水打濕的視線之中,只看到蕭惕的背影如山岳一般偉岸,她握着匕首的指節微松,另一只手下意識拉住了蕭惕的衣擺,蕭惕察覺到了,伸手在她手上重重握了一下。
裴婠徹底的沉靜下來,她擡手抹了一把眼角,眼淚和着雨水從臉上滑落,倒也看不出哭沒哭。此刻,她才擔心起眼下的處境來,蕭惕只有一人,可對面卻有二十來人。
瘦高男子萬萬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當下啐了一口,“我管你是她三叔五叔,今日你既然碰到了爺們的手上,便是你命不好——”
瘦高男子本就打算逞兇殺人,卻沒想到适才被裴婠威脅了上,如今又見一人單槍匹馬而來,十分高興有人來送死,于是手中刀花一挽,下令,“殺了他!”
蕭惕空手而來,且看起來十分年輕,不管是瘦高男子還是其他匪寇,都不曾将他放在眼底,最前的匪寇們刀劍一揚,蜂擁着砍了上去。
蕭惕眉峰往後一轉,“退後——”
裴婠頗為擔憂蕭惕,卻知她幫不上忙,依言往後退了幾步。
蕭惕拂了拂前襟,下一瞬刀光便到了他眼前,他身子幻影般的一避,手腕如靈蛇似得竄出,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扣住了近前匪寇的手腕,五指用力,斷骨聲應聲響起,那人慘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刀已往左一擋,叮的一擊,卻是擋住了第二人揮來的劍!
那人還欲掙脫,整個人卻被蕭惕手腕的勁力帶着往前一撲,撲至一半,蕭惕的拳頭已落在了他胸前,砰的一聲,來人後退數步倒地不起,而他手中的刀,亦到了蕭惕手中。
有了白刃,蕭惕迎敵更是如魚得水。
那第二人再次揮劍而至,蕭惕半分不退的迎刀接住,冷兵相擊,那人手中的長劍竟應聲而斷,眼看着蕭惕的刀刃已借力滑至那人胸前,可就在刀尖即将刺入胸口之際,蕭惕的刀鋒卻往右一偏,他手腕急轉,竟是用刀背猛敲在了那人肩頭。
“咔嚓”一聲暗響,來人肩骨盡碎,人亦如泰山壓頂一般應勢跪在了蕭惕面前,可他卻滿眸驚詫的看着蕭惕——蕭惕本能一刀殺了他,可他改用刀背留了手。
對上這人驚詫的眼神,蕭惕手腕再轉,竟繼續以刀背橫擊其胸,力道如洪,霎時間将其順着泥濘掼出五丈之外,連着放倒了二人,卻滴血未見,而那二人雖然都受了極重的內傷,卻還未致死……所有人都看出來了,蕭惕武功高強,卻不願見血殺人。
瘦高男子又驚又氣,他知道,他這是碰上硬茬了!
見蕭惕武藝如斯高絕,後面迎刀之人更為陰險毒辣,然而蕭惕不疾不徐,借力打力逐個擊破,又絲血未現的放倒了三人,看到這裏,不說那瘦高男子,便是裴婠都有些驚詫,她是見過蕭惕殺人的,本以為要這山道要變成一汪血泊,可蕭惕竟無殺人之念。
看到這樣的蕭惕,夢裏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督主一陣風煙似的散了,在她眼前的,是這個真實從容,不願輕易奪人性命的蕭惕。
天色越來越暗,見蕭惕以一當十之勢,剩下的匪寇一時不敢上前,瘦高男子一雙眸子狠狠的眯起,他不但碰上了硬茬,還碰上了一個吃齋念佛不殺生的硬茬。
目光一擡,他看向了遠處的裴婠。
他本以為這是一樁極好做的買賣,可沒想到遇着了這樣兩個硬骨頭,想到裴婠那句會有人來救她之語,瘦高男子不但對蕭惕起了殺意,他甚至連裴婠也不想放過了。
他冒了極大的風險招惹長樂候府,可很顯然,找他的主顧自己就先露了馬腳,若将裴婠放回去,事情多半會敗露,到時候,他們又如何能逃得脫?!
一瞬間,瘦高男子心底殺意暴漲!
他猛地回身,一把奪過身邊人手上的弓箭,搭箭拉弓,先是對準了蕭惕,可等他将弓弦拉滿之時,他箭頭忽然一移,竟是意在裴婠——
蕭惕一直平靜的神色猝然變了,電光火石之間,他如同豹子一般的朝裴婠撲去,就在他将裴婠攬入懷中之時,那道破空勁風擦着他肩頭飛了過去,一抹血色在他肩頭暈染開來,裴婠被蕭惕帶的身體一旋,卻是眼睜睜看着蕭惕受傷!
裴婠不由大駭,“三叔——”
“無礙。”蕭惕答的極快,腳下更是不停,因那賊寇頭子發了狠,竟指揮着身邊四五個執弓箭的人數箭齊發朝他們射來!
小道上毫無遮擋,他們等于暴露在箭矢之下的活靶子,蕭惕單手抱起裴婠,疾身朝着林中掠去,數道箭風擦着二人身邊掠過,蕭惕皆險險避開,然而這群賊寇殺心已起,哪能放過二人?他們跟着掠入林中,刀兇劍狠,箭雨如蝗。
裴婠不曾見過這般陣勢,駭的肌骨生顫,想越過蕭惕肩頭去看匪寇,蕭惕卻一把将她按回了自己胸前,裴婠顧不得那麽許多,擡手抱住了蕭惕的肩頭。
裴婠身量嬌小,可蕭惕抱着她到底不便施展武藝,再加上身後冷箭如影随形,自然比不得後面追兵來的迅疾,沒多時,他們被圍在了山林之間。
裴婠這才看到了這些人眼底的殺機,她恍然明白過來,到了這個時候,這些人便是連她也不會顧忌了。
裴婠心中不安,這時蕭惕卻在她耳邊道,“閉眼。”
裴婠不解其意,卻十分聽話的将眸子閉了上,蕭惕并未放下她,正在她惶然之際,蕭惕忽然之間動了,他的速度極快,吓得裴婠再次抓緊了他的衣襟,她便如同個什麽物件似的牢牢挂在蕭惕身上,耳邊只聽到震耳的兵戈相擊之聲。
很快,刺鼻的血腥味彌漫了開來,間或還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落在她臉上,卻立刻就被雨水沖走,裴婠心頭一顫,她知道了。
蕭惕在殺人。
到了性命攸關之際,他不得不下殺手。
想到蕭惕叫她閉眼,裴婠不由在心底苦笑,她的确不願見血,可前世她能看着廣安候府被誅,難道還不能見這些賊寇被殺嗎?
她可以現在就睜眼告訴蕭惕她不怕,可她卻又不想辜負蕭惕這番溫柔。
蕭惕并不想當着裴婠的面殺人。
裴婠這樣的侯門小姐,連殺雞都不曾見過,又哪裏看的了殺人?
他給了這些人機會,可這世上就是有人不惜命。
既然他們不惜命,那他也只好将攢了許久的惱怒發出來。
當他用刀鋒洞穿第一個人的心口之時,包括匪寇頭子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以為蕭惕真的念佛不殺生,卻沒想過佛爺也有三分火,更別說,蕭惕這面皮之下是魔是剎,是論起殺人之法能當他們祖宗的活閻王!
蕭惕一手抱着裴婠,一手刀風飒飒,他深邃的眸子透出嗜血戾氣,周身驟然溢出的殺意與片刻之前判若兩人,匪寇頭子瞧見這樣的蕭惕,心底頓時慌了,他一邊令手下不要留情,自己卻開始一步步往後退。
裴婠聽到了各式各樣的慘叫,有些人的慘叫甚至會戛然而止的斷在一半,夜幕已經不知不覺落下,在這山野深林,在這刺鼻血氣之中,似乎只有她置身危機之外。
刀風掠過她背脊,劍影拂過她裙裾,卻始終不能傷她分毫,她本已被雨水淋透渾身冰涼,可漸漸地,蕭惕身上的熱意勝過雨水的涼,竟讓她恢複了幾分知覺。
血腥氣越來越刺鼻,慘叫聲卻越來越稀疏,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沉悶的重物墜地之聲後,山林之間終于恢複了詭異的平靜,蕭惕氣息有些急,胸口起伏也頗大,他朝外走了幾步才将裴婠放下來,裴婠睜開眼睛,目之所及卻是來時的方向。
她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可剛一回頭,一只手蒙在了她眼睛上,“別看。”
蕭惕沉着聲音,許是累極,語聲有些嘶啞,裴婠怔住,感覺到蕭惕粗粝的掌心正落在她眼睫上,她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都……都死了嗎?”
蕭惕輕咳一聲,“逃了三個。”
裴婠心底一震,萬萬沒想到蕭惕以一人之力竟勝了這麽多匪寇!
她連忙轉回身來,“三叔受傷了!”
蕭惕放下手,扯了扯唇角,“沒有。”
裴婠不信,上下打量他,然而此時天色已黑,哪裏看的清,蕭惕一襲黑袍濕透,隐約似有血色,可那是賊寇的還是他自己的?
想到蕭惕肩頭受了傷,裴婠腳尖踮起要去看,蕭惕笑了下,一把捉住她要落去他肩頭的手,“這點傷不算什麽。”說着,又去看她另外一只手,“還拿着這個做什麽?”
裴婠低頭一看,卻見自己另一只手上竟還死死握着石竹的匕首。
她一驚,“我忘記了……”
蕭惕又問,“我來的時候,你正要用這匕首傷自己,為何?”
裴婠心頭一跳,正要說話,卻聽外面小道之上有人聲驟然響起。
……
石竹駕着馬車一路疾馳,等跑出幾裏地,後面的馬車車簾被元氏一把掀了開,元氏面上淚痕未消,“停車——”
石竹猛然勒馬,元氏急道,“石竹,快想法子救婠婠!”
讓他們先走不過是權宜之計,元氏怎會真的扔下裴婠不管,此刻她心都要碎了,可她一介弱質女流,碰上了刀口舔血的賊人,卻是無計可施。
石竹翻身下馬車,不解道,“夫人,剛才您為何……”
元氏淚珠滾滾而落,“是婠婠再三叮囑,說她知道如何拖延,又說這些人絕不會害她性命,我們若不走,只怕都要葬身匪寇刀下,若我們先走,再去搬救兵,只怕還有一線生機,石竹,沒了我們其他人拖累,你們幾個回去可能搶出婠婠?”
石竹毅然決然道,“夫人放心,便是拼死,我們也将小姐救回來。”
元氏知道石竹這些侯府暗衛的功夫,然而對方人數幾倍于他們,她明白石竹幾個便是返回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想到裴婠落在賊人手中不知會經歷什麽,元氏一時也顧忌不了旁的,她正要點頭應下,卻忽見前方小道上來了幾匹快馬。
此刻夜幕初臨,山野之間一片昏黑,見又有快馬來,石竹幾個立刻神色緊張起來,不過片刻,幾匹快馬到了跟前。
馬上幾人皆是黑衣短打,利落精幹,見山道上有人,他們也有些意外,當首一人靠近一些,居高臨下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石竹皺眉,“我們是從寶相寺下山的香客,你們又是什麽人?”
來人面露恍然,神色稍稍溫和了些,“我們的身份你們不必知道,夜色已至,你們快些下山吧,此地危險。”
石竹已看出這些人并非尋常百姓,又敏銳的捕捉到了“危險”二字,忙問,“怎麽個危險法?”
來人略一沉吟,“近來這一帶有山匪逃竄過來,你們最好不要走人跡稀少的小路。”
這話一出,石竹頓時亮了眸子,他連忙拱手道,“這位大人,我們是長樂候府的家眷,我聽大人言語,似是衙門公差,敢問大人身份?”
微微一頓,石竹轉身,“這是我們夫人。”
元氏忙擦了眼淚,一聽這些人有可能是衙門公差,當下也生出了希望來。
來人聞言頗為意外,“長樂候夫人?”
元氏颔首,“敢問你們是哪個衙司的?”
馬背上的人連忙拱手一禮,态度驟然恭敬許多,“在下是金吾衛中郎将蕭大人下屬程戈,我們和蕭大人去青州查案,一路追查過來,正好得知此地逃竄了一行流寇。”
“蕭大人?”元氏喜出望外,“可是忠國公府三公子?”
程戈點頭,“正是,屬下知道,您與我們大人乃是表親。”
元氏激動起來,“這位程大人,你說的流寇我們知道,不僅如此,我女兒剛剛被那群流寇擄劫了去,程大人,您能否幫幫我們,把我女兒救回來?”
元氏眼淚又落下,程戈則面色大變,“府上大小姐被劫走?”
元氏三言兩語将适才情形說了一遍,程戈當機立斷道,“我們得了消息,那群流寇正在雲霧山一帶的深山之中藏匿,不知有何勾當,蕭大人單獨往後山方向探查了,請夫人帶路,我們這就跟着夫人去救大小姐。”
石竹忙上前道,“程大人,不如讓夫人在此等候,我們幾個跟你去如何?他們有二十來人,皆有趁手兵器,夫人去了,難免不妥。”
程戈聞言面色一肅,“正該如此,你帶路便可。”
元氏和雪茶等人皆是女眷,石竹不放心,到底強留下了一個侯府侍衛回護,只帶着另外幾人跟着程戈往回走,他們沒有馬匹,程戈他們便一人帶一個,如此沿着山道折回,倒也頗為便捷,快兩柱香的時辰之後,他們回到了被攔下的地方。
他們離開的時間已經不短,看着空蕩蕩的山道,石竹立刻急紅了眼,他下馬來,着急道,“剛才就是在這裏被攔下的,他們一定将我們大小姐帶走了!”
石竹目光四掃,忍不住往兩邊林中去,程戈等人也翻身下馬來尋,很快,程戈喊道,“在這裏!這邊有血氣!”
石竹大驚,其他人也朝程戈這邊行來。
……
忽然響起的動靜讓林中的裴婠和蕭惕一驚,蕭惕眉頭一皺,一把将裴婠拉到了自己身邊,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護着她,裴婠望着蕭惕的側臉,心底暖意融融。
蕭惕凝眸聽了一瞬,氣息微松,“是自己人。”
裴婠一愣,“自己人?”
她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聲音已傳了過來,裴婠一喜,“石竹?”
石竹幾人循着血氣而來,只害怕裴婠已經遭了毒手,乍聽到裴婠的聲音,簡直要喜極而泣,他也不看地勢,只朝着裴婠踉跄奔來,跑到了跟前才隐約看到裴婠身邊站着個人,正生警惕,可再定睛一看,卻竟是蕭惕!
石竹滿是驚訝,“三……三爺?!”
蕭惕點了點頭,後面程戈等人也趕了上來。
程戈也頗為驚訝,誇張的道,“大人!你怎麽在這裏?”
身後金吾衛皆對着蕭惕行禮,蕭惕擺擺手作罷。
“追着線索至此,正好發現他們竟然劫了長樂候府的大小姐。”
程戈又越過蕭惕往他身後一看,只見橫七豎八躺着的全是屍體,他眼底閃過擔憂,欲言又止的問,“大人可安好?”
蕭惕淡淡道,“無礙。”
石竹也看到了那些屍體,他張了張嘴,驚訝寫了滿臉。
裴婠也忙對石竹道,“是三叔救了我!”
石竹心中震駭不小,好似看怪物一般的看着蕭惕,蕭惕在青州戰場立了大功,以一敵百救出了不少人,石竹還以為傳言有誇大,可如今他總算知道何為名不虛傳!
蕭惕又看着程戈道,“包括領頭之人在內,有三人往西北方向逃走。”
這話既出,程戈還有何不懂,立刻道,“好,屬下這就去追——”
蕭惕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些……也要處理,你見機行事。”
蕭惕省去了“屍體”二字,好似怕吓到裴婠似的,裴婠不記事,又下意識的回頭,可腦袋剛轉到一半,蕭惕手一伸,硬是擋住了她眼角的餘光。
說着正事,還能留意她的小動作……裴婠心底生出幾分柔意,縮了縮肩膀轉回來。
程戈應了蕭惕的吩咐,看看蕭惕,又看看裴婠,忽而道,“那屬下給大人留一匹馬,大人先将大小姐送回府上,屬下得了線索,明日再和大人禀告。”
蕭惕點頭,又看向石竹,“夫人在何處?”
石竹忙道,“夫人就在半山下,走了沒多遠夫人便命小人幾個回來救小姐,卻正好遇見了程大人,程大人本是來幫小人們的,卻不想三爺已經救了小姐。”
石竹又看了一眼遠處的屍首,忽然撩袍便跪,“三爺救了我家小姐,小人代侯爺和夫人,拜謝三爺大恩,若非三爺,小人真是不敢想。”
他一跪,跟着他來的侍衛都跪了下去,裴婠見着這一幕,也轉頭巴巴望着蕭惕。
她感激極了,不僅感激蕭惕在生死關頭救了自己性命,更感激他的出現,又将命運從歪路之上拉了回來,這次遇險的結局和前世不一樣,她的恩人變成了他!
蕭惕倒不意外石竹幾人如此,可看着裴婠滿眸動容的望着他,卻屬實令他滿足,見裴婠渾身都濕透,他滿心不忍,“既碰上了,怎能不管你?”
蕭惕語聲沉啞,又道,“都起身吧,我這就送她去見你們夫人。”
石竹幾個便站起身來,蕭惕看向裴婠,“還走得動嗎?”
裴婠除了頸上破了一條口子,別處一點傷都沒受,哪裏走不動?
身上雖冷,可裴婠一顆心卻快要被蕭惕的周到關切暖化了,想到他适才斬殺賊寇的神勇,她在他面前當真矮了輩分,更明白了裴琰為何對蕭惕那般敬慕,于是乖乖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蕭惕唇角便彎了彎,他伸出手去,将袖子遞在裴婠跟前,裴婠眼珠兒一轉明白過來,随即牽住他的袖子,跟着他朝外走。
夜色昏黑,深林之中樹影重重,待走上了山道,裴婠仍是沒放,蕭惕早已扔了刀,看着程戈備好的馬指了指,“爬的上去嗎?”
裴婠這才放手朝那馬兒走去,金吾衛的馬皆是高頭大馬,裴婠這般折騰身上早沒了勁兒,抓着馬鞍踩着馬镫,使了幾下力也沒能上去,蕭惕眸色一深,走上前來手往裴婠腰間一托,一下就讓裴婠上了馬背,他跟着翻身而上,坐在了裴婠身後。
馬只有一匹,二人同乘是必然,石竹幾人跟出來,看着這一幕竟然不覺不妥,也不知是因為蕭惕救了裴婠,還是裴婠那一聲一聲的三叔。
林中程戈已安排好了一切,蕭惕不再猶豫,催馬往山下去,石竹幾個武藝不凡,腳程自是不慢,如此,一行人一前一後的離開了林邊。
裴婠被蕭惕擁在懷中,離開之時又忍不住回頭,來的是蕭惕,那宋嘉彥呢?
雨勢開始減小,所有的危險終于都遠去,裴婠身上的冷意一陣一陣的襲來,于是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蕭惕便問,“冷?”
裴婠忙搖頭坐直了身子,“三叔怎今日回來了?又為何出現在此?”
蕭惕默不作聲的往前靠了靠,雙臂收攏,将三面風都擋了住,“青州的案子已經查的差不多了,查到最後,發現有一夥和反民勾結的山匪逃竄了出來,追着線索一查,正是往京城方向來,兩日之前收到消息,說他們躲在雲霧山中。”
蕭惕答完,裴婠便明白了,“所以今日三叔是追着山匪而來的?”
蕭惕眼神莫測,話語卻是低柔,“是,恰好遇上了你。”
裴婠當真以為是巧合,低喃道,“這也太巧了些,我和三叔還真有緣分。”
這般說着,裴婠腦海中頓時湧入了蕭惕離京後的點滴,離開時許下約定,每三日寫的信,還有蕭惕送回來的血玉……想到這一點,裴婠着急慌忙的往自己腰間摸去,等摸到了玉玦,她才長長的松口氣。
蕭惕疑道,“怎麽了?丢東西了?”
裴婠掌心一展,“沒丢!三叔瞧瞧——”
蕭惕借着昏光一看,眼神微變,“你……竟戴着。”
裴婠聽不出蕭惕語氣裏的情緒,只自顧自道,“這玉乃是極品,三叔只怕費了許多銀子,這上面的雕工更是精湛,竟能把鵲橋上的镂花都雕刻出來,今日出門,我只覺此物最好看,便戴了上,三叔有心了,便是我哥哥都沒給我這麽好看的東西。”
裴婠語氣坦蕩,蕭惕到唇邊的話反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你喜歡就好。”
裴婠毫不掩飾喜愛,蕭惕瞧着,唇角便又忍不住彎了起來,可忽然間,他又想到了适才裴婠還沒回答的問題,于是問,“剛才為何想傷自己?”
裴婠握着玉玦的手一僵,腦海中開始天人交戰。她的懷疑,連元氏都沒告訴,那麽她要和蕭惕透露嗎?
緊緊将玉玦一握,裴婠語聲微涼的道,“因為……我懷疑今日這攔路之劫,乃是個局。”
蕭惕有些意外,他在京城留了不少人手,緊盯着宋嘉彥方才能洞悉,可裴婠如何知道的?他暗了眸子問道,“怎麽說?”
裴婠便将馬車忽然壞了,智能主動相幫等疑點一并道出,又道,“他們分明不怕長樂候府,一副亡命之徒的樣子,卻對我十分顧忌,這太不合常理。”
蕭惕垂眸望着裴婠的發頂,眼底既有意外又有深思,意外裴婠的聰穎,卻又覺得裴婠這般小丫頭不可能如此輕易的看破這個局,疑窦微生,蕭惕接着問,“若是個局,那設局之人是誰?”
裴婠一猶豫,到底沒敢直接說出宋嘉彥的名字,“這個……我還不知,或許,是與長樂候府有仇之人欲行報複之舉,又或者是別的人有別的目的……”
蕭惕這才疑窦稍淡,“那你可想查明?”
裴婠毫不猶豫的點頭,“當然想。”
她再不敢因破了宋嘉彥的一計而放松警惕,這一次的事端便是最好的例子,那癞頭和尚雖是受她威脅才說了相克之言,可她卻當真覺的宋嘉彥是她命中克星。
她一點都不想給宋嘉彥留餘地。
蕭惕得了這話,當下道,“好,你想查明,我便幫你查明。”
裴婠聞言忍不住回頭去看蕭惕,然而兩人距離太近,她一回頭,額頭竟擦過了蕭惕的下巴,适才情急,蕭惕将他抱在懷中她都沒覺得不妥,可這會兒忽而肌膚相觸卻讓她有些不自在,她忙又轉回身子,口中道,“多謝三叔,三叔救了我哥哥,如今又救了我,這些恩情,真是無以為報——”
蕭惕只覺下颌酥酥麻麻的,聽見裴婠的話,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倒也不是不能報。”
裴婠便問,“三叔有何要求?”
蕭惕眼風一掃看到裴婠裙裾之間的血玉,于是他道,“以後日日戴着這玉墜兒吧。”
裴婠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就這樣?”
蕭惕笑了一聲,并未答明,裴婠卻以為他是默認了,不由嘆道,“這要求很是容易,怎算報恩?”
蕭惕只笑不語,雙臂又攏緊了兩分。
他要的當然不止是這樣。
……
等趕到元氏面前,還沒走近元氏便從馬車上撲了下來,見蕭惕與裴婠同騎而來,元氏顧不得問蕭惕為何出現,只将裴婠抱入懷中,一邊流着眼淚一邊上下查看裴婠有無受傷。
裴婠笑着安撫元氏,一并将蕭惕及時出現救了她的事說了。
元氏又驚又喜,蕭惕先救裴琰又救裴婠,她恨不能給蕭惕作揖才好。
雨還在下,蕭惕溫聲道,“時辰太晚了,今日大家都受了驚吓,所幸有驚無險,我先将你們送回去才好。”
此時已入夜,山間又冷又黑,自不是說話之處,元氏忙拉着裴婠上馬車,待石竹等人趕來,一起朝着栖霞莊而去,馬車裏,裴婠又細細将蕭惕為何出現如何救她說了一遍。
元氏握着裴婠的手,一瞬間覺得蕭惕比裴琰還要親。
栖霞莊本就在雲霧山下,他們走寶相寺側門亦算近路,因此下了雲霧山沒多遠便可到莊子上,栖霞莊裏,天黑時分才到莊子上的裴琰已經等了一個時辰。
正擔憂不已,卻聽管事禀告夫人和小姐到了!
裴琰沖出莊子大門,看到元氏和裴婠的同時,也一起看到了蕭惕。
他先是驚喜萬分,可很快,他瞧出這一行的狼狽來。
幾乎所有人的衣衫都是濕的,裴婠脖頸上受了傷,蕭惕衣衫上更沾着血氣,裴琰大駭上前來,正要問,元氏嘆着氣道,“先進去再說。”
裴琰忙迎他們入莊子,栖霞莊依山而建,景致頗佳,可此時大家卻無心賞景,路上元氏和裴婠将今日變故三言兩語道來,裴琰又驚又怒,後怕不已,得知是蕭惕救了裴婠,便比蕭惕救了他還要感激。
待進了主院正廳,只見廳內茶酒齊備,卻是節慶模樣,元氏苦笑,“今日這節過的屬實險象環生,可所幸化險為夷了,眼下不急着論今晚之事也不急着過節,大家先将濕衣裳換了。婠婠的傷,含章身上的傷,都要上藥才好——”
蕭惕站在門邊,聞言卻推辭,“多謝夫人好意,我這傷不礙事,如今将你們送回來我便放心了,今夜之事非同小可,還有三人未曾拿住,我要即刻入京調派人手才好。”
元氏一臉的不贊成,“你面色看着就不好,定然是累極了,有礙無礙也要換了幹淨衣物給傷處上藥才好,賊人已逃走,想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元氏言辭懇切,裴琰也在旁附和,“要與人傳令,我去便可,你定要留下!”
裴婠望着蕭惕,雖沒開口,可那雙眼睛卻會說話似的在留他。
蕭惕心頭如何能不意動,而他還未開口,裴琰已拉住他手腕不放,“你今夜是走不脫了,我非——”
“要”字還未出,裴琰話音猛然一斷。
他驚訝的看着蕭惕,“含章,你的手怎麽這麽燙?1”
裴婠聽的眉心一跳,她連忙上前來不避諱的觸了觸蕭惕的手,一觸之下,果然覺出蕭惕身上燙的不尋常,再想到大雨之中她都能從蕭惕身上覺出暖意,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對勁,“三叔……你怎麽了?可是淋雨傷風了?”
蕭惕渾不在意,搖頭,“我……”
剛開口說話,蕭惕的身影卻是一晃,幾人皆驚,裴琰忙扶住了蕭惕背脊,裴琰觸到蕭惕便是滿手的濕意,他只以為是蕭惕淋雨後衣裳濕了,可等他眼風下意識掃過去,當即駭的瞪大了眸子。
他滿掌心刺目的鮮紅,根本是血!
裴琰有些發慌,“含章,你何時受的傷?”
蕭惕動了動唇,可還沒說出一字便站不住的倒了下去。
元氏驚呼一聲,屋子裏一下亂了套。
裴琰将蕭惕扶住,一旁石竹等人也上來幫忙,裴婠反倒被擠在了一邊,眼看着蕭惕不省人事,她只覺喉頭塞了一塊硬鐵似的難受,她一晚上都沒見多少血色,可剛才,她卻見裴琰整個掌心都是蕭惕的血,她肯定那是蕭惕的血,匪寇的血不會濺在他背上,何況他們淋了一路的雨,若是別人的血早就順着雨水流走了……
裴琰要将蕭惕帶去廂房,裴婠分明想追上去,雙腳卻失了知覺似的動彈不得,她喉頭哽住,鼻尖發酸,只覺随着蕭惕倒下,她心尖上的山岳也跟着塌了似的,內疚摻雜着心疼一股腦兒的湧上來,生生又要逼出淚意來。
元氏也慌了神,正吩咐莊子上的管事,“最近的大夫在哪裏?速速去請來!”
那管事嘆道,“夫人,最近的大夫在十裏外的村子上,請來天只怕都要亮了,且還是村裏的土大夫,還不知能不能治這位大人的傷。”
元氏急出了冷汗,當機立斷道,“派兩撥人,一撥去村裏請,一波去京城請,拿咱們府上的牌子,去柳兒胡同請和太醫來,快,現在就去!”
管事慌忙出門吩咐,元氏自言自語的道,“這可真是……明早才能來,今天晚上可怎麽辦!”
一轉身,卻見裴婠走到了她跟前。
裴婠雙眸微紅,啞聲道,“母親,今晚上有我。”
元氏自然知道裴婠學過兩年醫術,可她哪裏能救治重傷之人?
元氏還在猶豫,裴婠卻已朝廂房而去。
廂房裏,裴琰幾人已将蕭惕放在了榻上,蕭惕面白息弱,竟是奄奄一息之狀,裴琰雖不會醫治,卻見慣了戰場上流血受傷,他知道蕭惕的傷勢極重。
蕭惕衣裳皆濕,裴琰将他翻過身,将他濕透的外袍褪了下來,頓時,蕭惕身上的傷都露了出來,這一露,便是裴琰見慣了重傷之人也倒吸一口涼氣。
蕭惕露在外的上身,細小之傷不計其數,可最令裴琰心疼的,卻是他左肩上,一道斜拉而下深可見骨的刀傷,這并非新傷,因傷口邊緣已經有結痂跡象,可如今傷口再度裂開,此時鮮血橫流,皮肉也被雨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