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紫禁城的康熙面黑如鍋底,頭一回知道什麽叫做裏外不是人。
而在岫雲寺,身為康熙身邊深受信任,委托為三阿哥開蒙的納蘭性德,如今正深陷每日捉貓,哦,不是!捉三阿哥的業務中不能自拔。
這鬥智鬥勇落在孝莊眼裏,倒也不為是一件趣事。畢竟在岫雲寺中,随着皇太後帶着佟貴妃、四阿哥和大格格回宮以後,沒了拆家祖宗四阿哥,整個岫雲寺東院就顯得極為安靜。
有了一群人的鬧騰後倒沖淡了幾分寂寞,平添了幾分樂趣。況且胤祉也是個極為聰慧的孩子,納蘭性德也很快發現,一百二十遍朗讀,一百二十遍背誦外加一百二十遍抄寫對于他來說前兩者更像是浪費時間。
上書回禀康熙,又将此事告知孝莊皇太後以後,納蘭性德很快就在教學上改變方針。和胤祉你來我往數回後,終于達成了和諧完美的協議。
另一邊,心懷愧疚的孝莊打定主意要好好彌補胤祉,私底下還做了一番準備,決定帶着胤祉來一次郊游。
“……這事兒保密,就算給胤祉一個驚喜!”
選定日子,選定地點,到最後孝莊還不忘叮囑蘇麻喇,讓胤祉身邊的宮人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
甚至到了出發的前一晚,蘇麻喇還叮囑了納蘭性德頭一頭給胤祉更多的武學功課,直折騰得某人在第二天所有人做好出行準備時還睡得吹着小泡泡,直接被納蘭侍衛才用着棉被裹成小團子從院子裏抱到馬車上。
胤祉對此可是萬萬沒有想到。
尤其是他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孝莊的懷裏登時又羞又驚得一躍而起,腦門子直接敲在馬車的車框之上嗷的一聲慘叫時,更是懊惱的捂住臉,回想起剛才的失态,羞得擡不起頭。
“胤祉醒了?”孝莊笑眯眯的,假裝沒有瞧見他一副羞愧窘迫的模樣,只顧着吩咐着外頭的宮人們取來臉盆帕子,給小花貓擦了擦臉蛋。
“烏庫瑪嬷!”
胤祉回過神這才東張西望的瞧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的望着窗外的風景:“這,這裏是哪裏?”
“小笨蛋,哀家不是說了要帶某個小笨蛋出去玩的嗎?”
孝莊笑盈盈的,見着胤祉興奮得恨不得将腦袋伸出窗戶外的模樣,沒好氣的給他一個頭槌:“還不乖乖坐好,小心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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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胤祉規矩坐好,只是緊緊貼着窗邊,目不轉睛的盯着外面的風景。
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外面呢!
馬車現在已經遠遠離開岫雲寺,正行駛在一條黃土道上。放眼望去,遠處山麓起伏,面前是一片金黃色的稻田,田間點綴着正升起渺渺青煙的房屋。
田地裏有不少人忙忙碌碌着,這些人大多黑瘦無比,穿着不是半舊的石青色粗布衣,就是打滿補丁的褐色麻布袍子。他們彎腰垂首在田間,即便聽到馬車的響動也只是投來漠不關心的一瞥。
三四歲,四五歲的男童女童坐在樹蔭下,沒有人顧着玩耍,垂頭全神貫注在手上的活計。即便有幾個好奇心強的朝着馬車的方向偷偷瞥來幾眼,也很快在旁邊看顧的婦人罵罵咧咧的喊聲中繼續做事。
他們穿着打滿補丁的舊衣服,甚至有幾個孩子腳上踏着用稻草編制的鞋子,露出幾個張揚的腳趾在越發涼飕飕的秋風中微微顫抖。
和坐在鋪着柔軟獸毛皮墊上,溫暖的胤祉仿佛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胤祉瞬間變得沉默,心裏一抽一抽的只覺得有些疼意。
孝莊敏銳察覺到胤祉的沉默,她擡起頭透過窗戶瞧着外面的孩童勸慰着:“這裏是京城附近,這些人都有自個兒的土地開墾,吃得上飯食,算不上苦命人。”
這樣的,還不算苦嗎?胤祉茫然的與孝莊對視,眼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着。
孝莊笑了笑,伸手彈了彈胤祉的小腦門——也難道皇帝總喜歡對着胤祉動手動腳。她張口欲言,半響才閉緊嘴,沉思片刻再次開口:“以前還在打仗的時候苦得人多得很,比起他們眼下這些人算是很幸福的了!”
孝莊尚且出身富貴,沒有吃過多少苦頭。坐在一邊的蘇麻喇卻是眼中迷茫,仿佛依稀間穿越回數十年前,她還是一名出身普通牧民人家的小姑娘。
能全家老少過一個冬天活着,沒有少幾個熟悉的身影,對于貧苦人家來說就是莫大的慰籍。
若不是遇見了格格……
蘇麻喇扭頭對視上孝莊的目光,頓時不好意思的抿唇微笑。
胤祉瞧着孝莊和蘇麻喇一副感慨回憶的模樣,心裏卻是一陣一陣的不服輸。
即使來到這個世界,要不要改變一下呢?
他表面上依然如先前一般平靜,心中卻是震蕩不已。
就在此刻,馬車吱呀一聲猛地停了下來,因為慣性和一時沒有防備,在颠簸之下胤祉差點從座位上摔下來。
孝莊的身體也是歪了一歪,蘇麻喇驚呼一聲伸出雙手險險托住。等到馬車停穩,三人的面上帶着一絲驚容,訝異的望着門簾處。
難不成是刺客?
一想到此前白蓮教的人還沒被抓到,孝莊驟然變色,下意識的拉住想要掀簾出去瞧一瞧的蘇麻喇。
三人齊齊的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只是良久,外面的侍衛沒有回禀發生的事情,倒是隐隐傳來吵鬧呵斥聲。
“什麽人!”
胤祉聽着有些疑問,好奇的伸手想要掀開簾子瞧一瞧外面。
“胤祉,住手。”孝莊皺皺眉,一雙鳳目含着厲光呵斥道。
她眼中含着一絲警惕,掀開窗簾喚了一聲:“納蘭侍衛。前頭是出了什麽事?”
納蘭性德眉頭緊鎖:“老太太,前頭是這邊的農戶,說是那乞兒是他們家的逃奴,現在起了争執尚在吵鬧。”
逃奴?
胤祉有些好奇,探頭探腦的就想掀開簾子往外鑽,只是一把被揪住後脖領。孝莊沒好氣的拎着胤祉,示意他坐在原處不準随意走動後,這才吩咐納蘭性德趕快處置外面的事情。
規規矩矩的坐在位子上,不過胤祉耳朵高高豎起,仔細聽着外頭的響聲,眼睛更是滴溜溜的直轉,半點沒有停歇的打算。
外面的嘈雜聲越發響亮,起先還是些講着方言的農戶聲音,後來為主的聲音竟變成了那些個侍衛。随着停留時間越長,不僅僅孝莊也有些不耐煩,胤祉更是坐立不安。
既然确定不是刺客,孝莊對他的動作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做是沒瞧見了。越發膽大的胤祉手癢癢的掀開簾子一角,探身往外看去:“納蘭師傅,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納蘭性德環胸而立,聞聲轉頭看向胤祉。他眉頭緊鎖,嘴角向下,眼中帶着一抹顯而易見的怒意。
“少爺,這乞兒不過是偷了一小袋米罷了,他們竟是要将他們活活打死!”
這話一出,胤祉登時瞪圓了眼睛,下意識的擡頭向前看去。
被數名侍衛攔住的是四五名皮膚黝黑,身形健壯的農戶,後頭還跟着幾個橫眉豎眼的婦人,眼帶兇光虎視眈眈的盯着被侍衛們圍在中央的兩名乞兒。
而被侍衛擋着的乞兒——或是他們口中的逃奴看着着實凄涼。明明時間已經步入十月,可身上還穿着單薄的粗布麻衣,補丁一層覆着一層,已是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腳上踏着的草鞋更是只剩下了底,勉強用幾根麻繩綁縛着。
薄薄的衣裳在逐漸逼近深秋的日子裏根本毫無保暖的意義,兩名乞兒瑟縮成一團打着寒戰,嘴唇發青。
面對農戶的呵斥聲,他們一聲不吭不提,只垂首蜷縮成一團,死死的護着懷裏的那一袋米。
“老子不是說了——這是我買來的!我愛怎麽教訓就怎麽教訓!”
說話的農戶膚黃眼小,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着仔細估量着胤祉一身綢緞做的好衣裳,又瞧瞧附近的侍衛人數,聲音也輕了輕:“這幾個小癟三偷了我胡老三的東西還敢跑,老子打斷他的腿那也是他們活該!”
“逃奴?”胤祉有些不信。他揚眉,目光定定落在胡老三身上:“你說他是你家的逃奴?那賣身契呢?”
胡老三聲音一卡,躲在後頭的婦人倒是鑽出來,腆着臉笑說:“小少爺不知。咱們這些鄉下人哪裏來的銀錢去城裏給官老爺下契單?這娃子已經一連幾個月來咱們家,拿了三四回米了,還不上錢自然是賣身給咱們家了!”
“胡說!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胤祉揚眉冷笑:“我年歲雖小也知道,這賣身契可是得雙方同意許下銀錢數額畫押的,即便還未去衙門登記,可這乞兒有曾給你畫押?拿了你家多少銀錢——”
目光落在兩名乞兒身上,即便面容沾上黑灰瞧着髒兮兮,身體又羸弱瘦削,不過從那滿鬓頭發來瞧,分明是年歲尚小的女孩。
年紀略大一些的女童微微擡頭,正巧對上了胤祉的雙眸。她渾身發顫,牙齒打架喃喃着:“我……我沒有賣身。”
聲音很是低微,但是也足夠讓周圍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農戶們的表情頓時變了。
“報官吧!”胤祉冷笑一聲,扭頭吩咐一言不發的納蘭性德,“就說這裏有人強搶民女為奴,我倒是要看看官府管不管這事!”
“什麽——!”農戶們驚慌失措的倒退幾步。
胡老三更是大怒,一跳而起嘴裏更是不幹不淨的罵罵咧咧:“什麽——!我呸你這小兔崽子別胡說八道!”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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